贾赦看出来了,这就是圣人在钓鱼呢!指不定现在京里京外所有相关人等的一举一动,都被圣人暗地里的眼睛看着呢!
随后他就想起自己今天早些时候,那一副风萧萧兮的模样,忍不住尴尬的想捂脸€€€€自己的决绝和悲壮,在这样的算计下,总觉得特别可笑。
等尴尬的感觉过去,贾赦赶紧拿着冯唐的里衣传信,走近饮马的溪水,做出一副要洗手的模样。而沾着水的手再拿起那块里衣时,一些炭墨书写的文字就彻底糊得看不出原来的内容了。
贾赦这才满意的把这块里衣传信收了起来。
眼看着明显一切都在圣人把握之下,别管冯唐的父亲冯毅是如何忠君爱国,一个失察的罪过总是跑不了的。这封传信可是能保证冯唐不被牵连的重要证据,可必须得收好了。
等到子时过了大半,身后京城的方向,就来了几队人马。
贾赦等人潜藏在路旁,直到回去送信的那人出现,才有人准备出来接头。
只是还不等那人说话,就有一个人从队伍中出来,叫道:“赦呢?叫他出来见我。”
贾赦一听声音,就有些恼火。
说话的人,是贾史氏的侄子,贾赦的大表哥,保龄侯世子史€€。
“住口!都熄了火把,下马。贾六,带人清扫痕迹,林之良,带人上前面看看。”贾赦几句话,就把所有人指挥得动了起来。
史€€先是被贾赦的话镇住了,而后又有些恼火。他也不下马,就坐在马上,拿马鞭指着贾赦喝问:“贾赦,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
兄长?可去踏马的兄长吧!贾赦直接抓住鞭梢儿,把人直接从马上拽了下来,卸了史€€的下巴,扔给了贾四根:“捆起来!”
史€€还要挣扎,嘴里呜哩哇啦的喊着,口水流的到处都是,可还是被贾四根反绑了起来,塞了口布扔到了一边。
说起这个史€€,贾赦就一肚子气。当初他给外祖服功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大表哥被教得有些歪。
他当时没当回事,毕竟只是亲戚,也不是日夜都见面的。如今才知道这是多坑人误事的主儿!
贾赦下令的时候,其他麻溜下马的人里,走出来一个人,是贾赦的三表弟史鼎。
他臊眉耷眼的走过来给贾赦赔笑:“表哥,你别生大哥的气……”说到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替史€€找补遮掩了。
贾赦用鼻子呼出一口气,口气还是有些冲:“我爹怎么说的?不是说了让各家没着落的人来拼个前程。他都是世子了,还来做什么?”
史鼎只能凑近贾赦,低声道:“姑姑派人来传话的时候,他听到了。知道这是救驾之功,故而才来的。”
贾赦一肚子脏话要说,最后忍住了,压低了嗓子骂了一句“蠢货”,然后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便是咱们倚仗着什么,也是要真的动手杀人的。刀枪可不长眼,难保不会有个万一,所以我才说要‘拼’一个前程。他以为他是什么人?还敢擎着火把赶路,还在未曾探明情况之前就高声说话,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除了史€€,各府来的的确都是前途没有着落的次子、三子、庶子之流。听到贾赦的话,有人上前一拱手解释:“我等先前劝阻过,只是保龄侯世子太过跋扈,连史三爷都差点挨了鞭子。我等只能管好自己了。”
“一群孬货!”贾赦的声音带了些笑意。他听出来这是在张家见过面的人,也是太子一系的自己人,“你们就该在刚出城的时候,就把他捆了扔路边儿。”
“这不是顾忌着他是赦大爷你的表兄么!”气氛放松了些,有人回话解释了。
黑暗里,众人只能借着月光,看到贾赦摇头:“别说他是我表兄。这个档口,就是我亲爹来了,敢这么做,我也得把人捆了,省得他捣乱拖后腿。不过要真是他老人家来,也不会这样作死。”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行了,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本来还想着再探探情况再说!可眼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虽然看着还有小一百里的距离,可也难保没有潜藏出来的探子发现问题。”贾赦也不再继续纠结史€€这个糟心的玩意儿,直接开始说起接下来的安排。“你们出来前都吃饭了吗?休息了吗?”
不是他多思多虑,而是这些人不是他们身后跟着的家将部曲类的人物。一个个就是再在家里不受待见,可跟部曲家将一比,到底算是娇生惯养的了。
他要是不问好,事到临头的时候来个拖后腿的,就算是圣人在钓鱼,就算是一切都在可控范围里,可他还是可能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答了“是”。
“行,那咱们就出发。争取丑时末的时候到达驻跸猎场的外围。”
这次贾赦等人换了脚程更快的马匹,倒是加快了速度,比贾赦预计的要快了一刻钟左右,就到了猎场的最外围。
在林之良的带领下,贾赦和冯唐两人终于见了面。
冯唐见贾赦一身寒气逼人的盔甲,直接捶了贾赦的胸口一拳:“这身行头可以啊!什么时候置办的?你家里不是不让你接触兵事吗?”
“我父亲的。早上城门刚封闭,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老爷子就要来救驾。我也是脑子一热,就替他出来了。”贾赦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冯唐一看贾赦的模样,就知道这其中还有隐瞒,不过应该是无伤大雅的小细节,也就没立时追问。
“天快亮了,你来都来了,干脆就直接€€€€如何?”冯唐手掌向下一划,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贾赦点头,“这次来的,还有各府里不能承爵的子弟。里面有几个不错,还算得用。他们正好这回来得个出身,咱们也多添一股力量。”
“行。”冯唐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我让我的人领路,进去之后无声无息的敲掉他们,这样外围就都是咱们的人了。”
“那我先回去,把他们领进来。”贾赦叹了口气,到底抱怨了一句,“其实咱俩就能把这事办了,但咱们吃肉,不能连口汤给不给旁人剩下啊!真麻烦!”
也就只有在冯唐这个老友面前,贾赦才能抱怨几句心里话。可除去了之后,还得处处注意,时时妥帖,不然不利于团结。
第276章
乌黑中点缀着点点星光的天穹颜色开始向绛紫色转变的时候, 气温也变得带了几分寒意。
秋日黎明前的夜风,让守夜的兵士又冷又困。就连在营帐中休息的兵士们,也不由得缩了缩身体,陷入更深的睡眠中来躲避寒意。
几条人影悄无声息的靠近了瞌睡起来的守夜兵士, 抬手捂住兵士的口鼻, 在兵士反应过来之前, 一抹寒意横着划过兵士的脖子。
寒芒划过的位置很是巧妙, 不曾让鲜血喷溅出去,而是伴随着细小的咕噜声, 汹涌着进入了兵士的气管。直到兵士抽搐着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被人影靠在兵士自己的枪杆上,依旧保持着瞌睡占理的假象, 依旧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而和他相隔不远的一个个岗哨,大多也都获得了相似的命运。
“都解决了?”几个黑影解决了岗哨之后,迅速潜藏在黑暗中,和己方的人汇合,为首的人赫然是贾赦。
几个第一次如此直观亲手剥夺人命的世家子弟, 脸色都有些苍白。其中一个人手臂的衣衫都被鲜血染红了, 压着作呕的欲望开口:“我割歪了, 血喷出去了。若是有巡营的人看到,肯定会发现不对。”
“那就速战速决。”距离巡营前来还有一段时间,还有将近两刻钟才换班,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于是一群人又跟着冯唐的人进了一些军管的营帐中。
天光熹微的时候, 贾赦等人已经将看守外围的京大营完全控制住了, 这一切都没有产生太大的喧哗。
过了一会儿, 就见冯唐也带着一身的寒意和些微的腥甜气息来了。
“怎么样?”贾赦作为一群勋贵及其手下的领头人,开口询问。
冯唐微微点头:“我直接把那几个也拿下了。我知道他们也是无心反叛的, 所以只锁了他们,禁在一处不让他们活动。如今我是整个京大营最大的。”
对此,贾赦半点意见也没有,还笑着点头:“干得漂亮!”
身为兵部高管之子,冯唐做了五年的总旗,哪怕功劳资历都够了,可就是被压着升不上去,要说没有这几个顶头上司的手笔,他可不信。
若非顾忌到如此能替徒述斐阻挡一部分朝中的压力,冯唐和贾赦早就想弄这帮人了。
他们也知道,这些人身后各自的派系复杂纠缠,所以他们受了。可如今有了机会“回报”一二,也不算出格。
冯唐又说:“点卯的时候,此次参与叛乱的人定然会发现不对。所以咱们最迟也就是卯时,就要彻底将外围全都拿下。”
贾赦点头:“除此之外,我最担心的就是火器营,那些人用的可都是射程百步的燧发枪。如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冯唐咧嘴一笑,“那你可就白担心了!”
他拍了一下贾赦的肩膀,随后对着身后的亲卫吩咐道:“你去拿咱们的新式盔甲来,按人头发给各府的兄弟们。”
贾赦一听,不由得脸上大喜:“做出来了?”随后反应过来,询问冯唐,“你和里面联系上了?卯时就是约定的时间?”
“约定个屁!”冯唐这几年在军营里呆着的,说话风格也粗犷了不少,“这都多久了,能钓的鱼早就钓出来了,再继续下去,勋贵和武将可就成了笑柄了,该结束了。”
贾赦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赌被围困在内的人的有胆识和他们遥相呼应呢!不过也对,要是这点默契都没有,他们拼死拼活的保护一群缩头乌龟还有什么劲头儿?
圣人不是真的缩头乌龟,不可能不把握这个结束闹剧的机会的。
冯唐见贾赦想明白了,便笑道:“咱们先吃饭。吃饱了还有正事要做呢!”转头就让伙头兵给各府部曲家将送去伙食。他自己笑着和贾赦勾肩搭背的,领着子弟们进了帐子吃饭。
等吃得饱腹了,时辰已经到了寅时过半。
冯唐和贾赦一边穿着新式盔甲,一边说着私密的话:“你其实没必要太担心。你该也看出来了,这就是陛下在钓鱼呢!而且金吾卫都配发了全套的新式盔甲头盔,手里的火器也是一百八十步射程的最新品,还上了刺刀。”
说到这里,他环顾一番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们,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贾赦,挤眉弄眼的说道:“你惦记的那位,身边那是铜墙铁壁,怎么都安全的。倒是你,要真刀真枪的来一场了,你怕不怕?”
贾赦按着冯唐的额头,把冯唐的那张脸推的远点了才开口:“自然是怕的。”他勒紧了绑带,打了个结,又€€了€€试试这个结子牢靠不牢靠。“可这一次,我应该去,也必须去。”
冯唐见贾赦面色郑重,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等所有人整理好了盔甲兵器,冯唐最后朝着贾赦一笑:“有句话我憋了好一会儿了,你留胡子可真难看。这次回去之后剃了吧!”
贾赦沉吟了一下,原本的些许紧张都被搅散了,带着些气恼道:“不用你管!”
正当外围的冯唐等人打算搅风搅雨的时候,此时的驻跸之所,圣人正一脸铁青的坐着,额头上的青筋正一跳一跳的,双眼也布满了血丝,明显一夜未眠。
此时的太子徒述辰脸上也带着些疲惫,没了往日的和煦从容。
而太子的下首,坐着的就是日常和太子打擂台的徒述覃。此刻徒述覃也是眉头紧锁,一脸的烦躁和不耐烦。
轻微的开门声音传来,一身道袍的徒述昊走了进来,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和面容,开口说道:“他还跪着。”
顿了顿,又说:“天亮了。”
徒述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对徒述昊口中的“他”做出评价,转而问起了别的:“老七他们几个?”
“醒了。”徒述昊就跟挤牙膏一样,问什么答什么,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徒述辰知道徒述昊的脾气,见徒述昊没说旁的,就知道这几个弟弟都安安生生的没出岔子,也就没多问。
倒是圣人被这兄弟俩的对话弄得恼火,拍了一下身侧的詹桌,对祁顺高声吩咐道:“叫他滚进来!”
祁顺闻言立刻就出去了,顺便对着乐泰使了一个眼色。
趁着这个空档,立刻就有宫人鱼贯进来,将夜间关闭的门窗打开,又熄灭了燃烧了一夜的烛火,换上了新的熏香。
这一通操作看着繁琐,可全程不过几十息,且过程中无声无息。就连几个年岁尚小的宫女,也在投入了日常做惯了的动作中后,脸上的迷茫惶恐之色也消散了。
而当宫人们又鱼贯着退出正殿之后,因为跪着的时间过长,此时起身之后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徒述易,才走到了门口的门槛处,艰难的抬着腿,想迈过门槛。
祁顺见徒述易的动作实在缓慢,眼看着单腿要迈过门槛,可却重心不稳要向后倒,便抬手扶了一下。
这一扶,徒述易直接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祁顺身上,偏偏还用特别温和的声音扬起一个笑容,朝着祁顺道谢:“多谢祁总管,麻烦其总管了!”
言下之意,就是想让祁顺把他扶着到圣人面前去。
祁顺身为大内第一人,多少知道这位八皇子是什么品格,此时也不想再用这种细枝末节让圣人糟心,只是笑着应了,恭敬的扶着徒述易到了圣人面前。
因为只是驻跸的正殿,建筑的规模比不上宫中,殿内的主座距离门口并不远,殿内的众人对门口的情景一览无余,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
徒述辰皱起了眉头,徒述覃脸上都带上了些许讥诮的笑容,就连徒述昊看向徒述易的目光也透着股冷意。
而最上首的圣人,则是连生气都懒得生气了,直接开口:“祁顺,下去吧!”
虽然才走到门口到圣人面前一小半的路程,可还是松开了徒述易,直接下去了。
徒述易只得继续自己一拐一拐的走到了圣人面前,状似恭敬的行礼:“给父皇请安。”
“说说吧,跪了这么久,你所求为何?”圣人没说自己是否“安”,而是问起了徒述易跪了一夜的缘故,哪怕其实在场所有人都对此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