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他如今如何忌惮气候已成的儿子们,也轮不到这群外人来调三斡四。
徒述覃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太子扔下手里的请安折子,语气里带着些笑意:“越发被宠坏了!”
徒述覃从鼻子里喷出一声气声来。反正他跟徒述斐这个小混蛋就是不对付,徒述斐踩了坑最好;如今虽然没踩坑,可也算是和朝臣交恶,间接的替太子败了些人缘,也是好事。
只是这些人,今后就都不能当大用了。徒述覃最后想道,心里却没有多少惋惜。
能被推出来做这种事的,本来也是当不得大用的人。可惜牛家虽然尾大不掉,可从来不自己冒头,让徒述覃想着手收拾一二,都找不到机会。
这样想着,徒述覃心里舒服了不少。
又过了片刻,殿外传来唱名声,徒述斐便踩着这通传唱名的尾音迈步进了大殿。
徒述辰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脸上便带出了笑意。
此时的徒述斐,早就不是几年前面容白皙稚气的少年模样。蜜色的皮肤,挺拔的身量,看得徒述辰不由得心中感怀,这个弟弟终于是长大了。
他走近了几步,却发现徒述斐左脸颊到鬓角的位置却有一道颜色浅淡的疤痕,不由得眯了迷眼。
徒述斐却没发现徒述辰的表情,只是笑着对圣人先深揖一礼,然后才转向徒述辰:“太子哥,我回来了。”
圣人倒是没觉得徒述斐这般有什么失礼。一来以前徒述斐就是这副德行,二来他在此处让徒述斐见礼,也有只叙家礼的意思。而徒述辰和徒述覃也不傻,不会看不明白圣人的意思。
“这是怎么弄得?怎么没见你书信里提及?”徒述辰开口第一句就是问那伤疤的来历。
徒述斐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带着一道疤痕。他有点心虚的干笑了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两年前那次,跟那帮子夷人掰了回手腕……”
这事他上折子说过,私信里也说过,就是没说自己受伤的事情。
和兰人也不是傻子,一开始他对外营造出来的形象,还糊弄了和兰人两年。
后来那先前和南安王府勾结的德鲁特留不住了,被放了回去,和兰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徒述斐就是个“阴谋家”,是和兰人的敌人而非朋友。
战争的爆发并不突然,但是比较让徒述斐意外的,是和兰人竟然愿意让出一部分进项,让欧罗巴的另外几个来远东攫取利益的国家加入进来。
这条伤疤就是那个时候四面受敌的情况下留下的。
圣人冷哼了一声,心中有些迁怒石光珠:“石光珠呢?怎么没来陛见?”
徒述斐听这语气不对,眨巴了一下眼睛:“他先去兵部述职交割了,想来要过一会儿才进宫。”
徒述覃嘴角抽了一下,才似笑非笑的开口:“这兵部的几位大人,恐怕要惶恐了。”
徒述斐脸上的表情淡了些,看向徒述覃:“二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不就是阴阳怪气么,谁不会啊?
圣人原本还有些热切的心,在这几句对话里冷了下来。他有些焦躁的对徒述斐挥手:“你去看看你母妃吧!有什么话,明天去五台阁再说。”
徒述斐本来还有话要跟自己的便宜亲爹说,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今天是说不上话了,干脆的一拱手。
三人鱼贯出了殿门之后,刚才还稳稳坐着的圣人忍不住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深深叹息道:“一个个的,都是孽障!”
徒述斐可不知道自己这就成了孽障了,只是出了殿门走了一段路,便对着徒述覃一拱手:“二哥,我这就去后边见我娘了,你自便。”
徒述覃知道徒述斐这是故意的,故意炫耀自己能出入后宫,都气笑了。嘴上说了句“幼稚”,便一甩袖子走了,临走前还瞪了眼在一旁看戏的徒述辰。
徒述辰等人走远了,才转向徒述斐:“你气他做什么?这些年他够窝火了。”
“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能尘埃落定,那他就不会再窝火了。”徒述斐一摊手,“帮他这么大一个忙,还不让我收些利息?”
“他未必乐意你这么‘帮’他。”毕竟那是天下第一人的位置,谁会不渴望?
“那就没办法了。”徒述斐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随后转开了话题,“太子哥,你眼看着快而立了,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家可是真有皇位要传承的!”
徒述辰难得失礼的白了徒述斐一眼,“你操心什么?快去见你母亲吧!”
徒述斐到底还是没继续纠结此事。该说的话,早就在信里说完了。徒述辰自来是个心志坚毅的人,他有什么考量,做了什么决定,也不是徒述斐三言两语能劝动的。
徒述斐便只能先撂开这些,和徒述辰告别了之后,直奔翊坤宫而去。
远远的,还没到宫门口,便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宫装丽人对自己招手。
徒述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几步就跑了过去:“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甄贵妃眼角微红,眼中蕴起些雾气,可很快就消散了。
她看着此时比自己还高了许多的儿子,伸手轻轻摸了一他脸上的疤痕,却没问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而是拉着徒述斐就往宫里走。
母子俩亲亲热热坐下,好好说了一番话,就听见外面有人通报,说是太医院的掌院领着好几个太医来了。
甄贵妃本来也打算让人传太医来给徒述斐看看的,只是并不急于一时。此时一听连掌院都来了,就叫人赶紧把一众太医请进来。
掌院进来就给徒述斐和甄贵妃行礼:“是圣人和太子殿下的吩咐,让臣等先来给王爷堪脉,然后再说其他。”意思是之后要是看出什么问题了,还要专科专治。
甄贵妃连连点头,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
原本还觉得她还觉得徒述斐见圣人的时间太短,有些担忧。此时听掌院的话,就知道圣人对徒述斐还是依旧,不然不会连掌院都给叫来了。
徒述斐也知道,不来上这么一遭,估计所有人都要悬着心,便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腕,让包括掌院在内的一众医生都给看了一回诊、号了一圈脉,还回答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
之后这些太医又讨论了一番,才说了诊断结果:“王爷身体康健,没有什么旧伤暗病。”
太医院的人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中午。
徒述斐陪着甄贵妃用过午膳,便被甄贵妃打发着往浮碧宫,去见见徒鸾。
第283章
“别别别!”贾赦脸上带着苦笑。他是多大的脸面, 也敢被王爷叫一声“爷”?被人传出去,不够他吃排头的。
徒述斐左右看看:“怎么,我府里也有安插进来的钉子了?”
贾赦摇头。
冯唐在边上嗤笑一声:“你甭理他,他就是闲的!”
随后嘿嘿笑了一声, 又补充道, “就是跟心眼子多的人说多了话, 也开始长脑子了。就是长得不是正地方!”
贾赦讪笑, 算是承认了。
“行了,有什么事就说吧。”徒述斐也看出来了, 这俩人之前还是有事情瞒着自己没说, 这才巴巴的等在这里。
冯唐见贾赦不说话,便指着贾赦自己开口说了:“史家因为史老大的事, 找他的不是呢!还有他家奶奶……”
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示意贾赦自己说。
贾赦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双手一摊,“史家的事情闹不起来,他家剩下那两个可捞着功劳了。至于沈姐姐, 我打算分府……”
“停!”徒述斐直接打断了贾赦, “我知道你的打算了, 只是挑战礼法也不能是这个时候。”
想了想转头对湛金说,“你去告诉贾代善一声,我要荣国府平静无波,一丝一毫的波澜。”
湛金听了吩咐, 立刻就出去了。
“老太太岁数大了, 这个时候让她跟你们挪出来可不是躲清静, 反倒是折腾了。”徒述斐对贾赦道。
贾赦点头,“只是府里实在不太平。”
“我这不是让人去告诉你父亲了嘛!”徒述斐喝了一口水解渴, “等我把事情都料理好了的。”
又说了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徒述斐活动了一下脖子开口:“你俩想住就住下,我可得好好歇歇。明日开始,就要忙碌起来了。”
贾赦和冯唐很有眼色的走了。
徒述斐身上一直绷着一股劲儿,此时才稍微松懈了一丝。可也只是一丝。
第二天天未亮,徒述斐穿戴利落就进了宫。因为不是大朝会,所以君臣对奏都在五台阁。徒述斐虽然好几年没回来,可还是驾轻就熟的进了五台阁的偏殿,和一众等候的大臣寒暄。
别管这帮大臣心里是怎么想徒述斐的,可面上却不敢对徒述斐有半点不敬。反而因为徒述斐这几年的功绩,要对着徒述斐笑脸相迎。尤其是太子麾下的官员们,对徒述斐那叫一个恭敬。
徒述斐呢,主打的就是一个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比如有人问江南几省的改制如何,徒述斐说完了朝臣们从邸报上都能看到、但总结起来却需要花些心思的信息之外,还说了些官老爷们眼光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的趣事。
“……之前我就说,下去了之后对老百姓需要多加引导,循循善诱才好,可这些家伙脑子一热就全忘了。见村中的村民不听,直接就上手打人。好在都有分寸,都是皮外伤……最后把人打服了,也不解释了……等见到了收益,才想起我的话,讲解其中的用意,也算是亡羊补牢吧!总算让百姓归心了。”
这话说出来,有人一听一过全当八卦,有人却开始细细琢磨了€€€€谁知道这是不是祚王爷在点他们呢!
徒述斐自然是想借这些人的嘴传出一些信息的。多年宫闱生活的熏陶下,一句话里十八个弯,上中下好几层意思这项技能,到底被徒述斐给掌握了。
五台阁偏殿里热闹的说笑,也被报给了正殿的圣人和太子。相比于圣人的神色复杂,太子要从容得多。
圣人看了一眼太子,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郁气,憋得胸口发闷,对太子说话也没好语气:“他这是说给谁听的?”
太子面对圣人越发无常的性子已经很得心应手了。闻言只是笑眯眯的从乐泰手里接过静心养气的茶水和点心,亲自挪开折子,摆放好小巧的银筷子:“父皇已经见了十一位大臣,想来是累了。先歇一歇。”
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接过筷子,算是把这件事翻过去了。
太子却在心里叹了口气:父皇越来越随心所欲了。作为天下第一人,手握万民福祉的天子、皇帝,委实不该如此肆意。说句不恭敬的心里话,早年间颇为圣明的父皇,如今已经有了些昏君的影子了。
不光是在后宫和皇子之事上多有肆意之举,便是对朝堂政务也多有懈怠。并且开始喜好起了华服美食,更是开始服食起丹药来。
之前三弟劝过一次,父皇看着是听见去了,有所收敛,可实际上自从春日里在先农坛亲耕之后,只要是三弟求见,父皇便有诸多借口避而不见。
林林总总的变化,都是最近两三年的事情,弄得太子也颇为头疼。
这些事情在太子的脑子里转悠一番,不过也是一瞬间的事。他面上半点没显露出来,恭恭敬敬的等圣人用完了茶点,才提醒圣人:“父皇不耐烦听小六和诸位大人胡侃,不若先召见了他,早些打发他才好。”
反正小六的话该说的都说了,还是早些让人回去,免得一直枯等耽误时间。
圣人果然被太子劝动,先把徒述斐叫了进来。
徒述斐是半点不带怵的,被加塞提前了,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朝着屋子里一拱手:“约莫是父皇想我了,急着见我呢!各位大人多包涵啊!”
偏殿里一片“哪里哪里”“岂敢岂敢”的呼应,倒是没人因为这件小事就对徒述斐生出什么不满的,反倒是心思还在之前徒述斐那些话上。
这次朝见,徒述斐其实已经想了很多次了。只是无论他在脑子里模拟多少次,也总是不尽如人意。
人非草木,多年相处下来,徒述斐对圣人也是有感情的。虽然这几年圣人这皇帝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可自古多少壮年明君,也躲不过年老后作出许多昏聩之事的魔咒。
说到底,这就是人性。
徒述斐要想兼顾情感与理想也不现实。他想做事,就必然会惹得圣人不悦。所以顶着已经知道结局的思绪,徒述斐脚步坚定的进了五台阁。
一番见礼之后,徒述斐直接就开口:“父皇,请屏退左右吧!儿子接下来的话可不是其他人能听的。”
这话说得太子都是一愣。
他是想过徒述斐会开口,可没想到竟然既不是在御前殿,也不是在朝会上,而是在这五台阁,而且竟然让自己这个太子也退出去!
他心里有些不淡定了,原本的从容就有些破功,皱着眉看着徒述斐:“小……六弟,此举僭越了。”他这是在提醒徒述斐。
徒述斐却没去看徒述辰,而是仍旧执拗的看着圣人。
圣人看着这兄弟俩,又凝视了一眼太子,随后才抬手:“都下去吧!太子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