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打量,探寻,好奇的目光小心翼翼,却一点也不隐蔽。
方畅埋头兢兢业业地刷着手机,顺口问贺执: “周沉和你说了点啥,这就偃旗息鼓了?”
“没什么。”贺执找了面墙倚着,对那些暧昧尴尬的对峙绝口不提。
“怎么,抑郁了?”方畅放下手机,对着贺执来回打量。
“有那闲心抑郁,我现在就躺在精神病院了。”贺执推开方畅的脸, “这几天你还跟着?”
“跟着,你刘叔算是看中这部戏了。把我工作全推了,就盯你。”
“就盯我?”贺执皱眉, “你那些‘资源’呢?”
“放着呢,刘明德舍不得他的销金窟。”方畅用指头点点手机, “这个,真不管了?头回见到有人把自己送床上,还名利都不拿的。这舆论再发酵两天,等你登个什么头条,指不定就被封杀了。”
“我知道,再说吧。不是交给‘剧组’了吗。真封杀我他们也难办。”贺执摸向口袋,里面只有一张叠了几叠的合同,烟和药都被周沉搜刮干净了。
“知道不?你现在特别像那个。”
“哪个?”
“恋爱脑。”
方畅白了贺执一眼,抱着手机走了。
这场戏没有贺执的戏份,是周沉强迫他来看的。
在宋天自杀后,沈晗昱随童婉微一起离开家乡,也没有再继续念大学,而是加入了特别调查组。他的能力也被记录在案,用于破解要案疑案。
父母与好友的死亡让沈晗昱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是那个普通的小镇少年。
萧正阳饰演成年的沈晗昱更加驾轻就熟。不需要捏造青年的稚嫩,萧正阳成熟稳重,略有阴郁的气质本就与沈晗昱有些相似。
面临挑战的是年岁尚小,经验较少的沈依依。
进入拍摄场地后,沈依依的手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剧本。自己躲在角落里,一个劲地熟悉台词,逼迫自己入戏。
童婉微此时已经将近三十岁,经历过无数重案要案,亲手查办了高官要职,是特别调查组的现任组长。
这份成熟与气势都需要沈依依来塑造。
周沉不是没想过将童婉微的少年与成年分成两个演员,但那份虚无缥缈的联系感却始终难以找到。最终确定下天赋异禀,有无限可能的沈依依。
收音话筒架起,摄像机打开,周沉举起喇叭: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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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写字楼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一个男人推开通往天台的门,光亮倾泻而下。
沈晗昱微闭起眼睛,适应预料之中的强光。
“什……什么人!”
“别紧张,只是来吹吹风。”沈晗昱忽视惊慌失措的男人,撑住天台栏杆,欣赏城市的风景。
“休息日怎么会想到来办公楼的天台上偷懒,不会和我一样连个出去吃饭的朋友都没有吧?”沈晗昱依靠栏杆,闲聊一般发问。
“你到底是谁……”男人紧张而惊慌,提防着沈晗昱。
“和你讲个故事,我曾经有个朋友,这么高的个子……”沈晗昱自顾自地说话,他伸开手臂,比了个高度, “咋咋呼呼的,像闹腾的金毛。”沈晗昱微微笑起来,像在怀念: “后来他自杀了。”
“……”男人愣住,忍不住投来疑惑的目光。
“家里原因。”沈晗昱说, “他死了以后,他那个便宜爹说得第一句话是€€€€‘真晦气’。是不是特别没人性?”
男人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晗昱毫不在意,接着讲故事: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要是我能杀人就好了。有些人活在法律的底线上,肆无忌惮地拆毁别人的生活,要是这些人能永远闭嘴就好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男人抗拒地摇头,想要离开。
沈晗昱拦住他: “你父亲,身体本来应该很好的吧。农村庄稼汉,干了一辈子农活。能供出一个大学生,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他一定很高兴吧。本来他应该攥着卖杏子的百八十块钱,坐着绿皮火车,来看他那出息的儿子……”
“你怎么会知道?你是谁!”男人猛地扭头,警惕地看着沈晗昱。
沈晗昱不以为意,依然慢条斯理地说着: “如果……他没有因为想要给孩子换个好点的手机就去打工的话。”
男人愣在原地,好像驱使他行动的线绳崩断了。
“村里的老张头一看就不是个老实人,他怎么就能信了呢?你说是吧,蒋庆?”沈晗昱慢慢走近蒋庆,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想起你了,你是和童队长一起的。”蒋庆喃喃,而后深深叹了口气, “老张头干得是些犯法的勾当,村里人都知道。犯法多可怕啊,犯法就意味着……好多好多钱。他也不是为了个手机,是想给我攒老婆本。城里的东西什么都贵,一瓶水要好几块,一辆车要十几万。家里那几颗杏树,就是再结几百年的果也娶不回一个媳妇来。”
“老张头说,去城里的工地干活,干一天就有一两千。干个一年能给娃买套大房子。老张头还说,人身上没用的东西有好多,卖给有用的人,一下就能赚回来一辆车。他嘴皮上下一碰,能从那些农村汉身上扒下来不少血淋淋的钱袋子出来。”蒋庆难看得笑了, “你知道吗,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瘦的还不如我家后院养的老狗,浸在冰水里,手里攥着布包的人民币,都湿透了,一捏就碎。”
“就那么几张红票子,能要了一个人的命。卖器/官换来的八十万,他只拿到了二十万。最后一通电话里他还在跟我说,真想抱个孙子啊……”
“蒋庆。”
“我花了五年时间,辞掉工作,活得像个流浪汉,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畜生,然后杀了他。把他的肾,他的肝脏,也一个一个地扯出来。法律给不了的报应,我来给!”
“蒋庆。”沈晗昱松开蒋庆的肩膀, “我没说你做错了。”
蒋庆粗喘着,慢慢平静下来: “不用安慰我……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唱红脸。”
“你写了遗书,藏在你父亲的老家。”沈晗昱说。
蒋庆愣了片刻,狐疑地打量沈晗昱: “你怎么知道?你们去搜了我父亲的家!?”
“别激动,我们没有去。”沈晗昱拿出一个信封, “昨天晚上,我们收到了你的遗书。你在里面认下杀人,买卖器官,绑架等多起罪行。”
“你在说什么!杀人我认,那个该死的混蛋就是我亲手杀得。什么买卖器官,什么绑架?我怎么可能做这些!”
“牵线的蚂蚁死了,躲在后面的老鼠也会害怕。老张头是卖家,买家还没有完全查清。”沈晗昱说, “这封遗书的说法是你因为急需用钱,怂恿父亲卖器官。遇上黑心作坊后恼羞成怒杀了牵线人,医生与作坊老板。而后对父亲的死感到愧疚,于是选择自杀。”
“什么作坊老板,我只杀了老张头和那个动手术的假医生!”蒋庆夺过信封,撕开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神情变得越发恐怖,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沈晗昱说, “愿意和我们合作吗?把这些打着算盘的败类全部抓起来。”
蒋庆将遗书捏得变形,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好。”
沈晗昱拍了拍手掌: “童队,答应了。”
童婉微和几个警察冲进天台,童婉微向沈晗昱点头示意后,对蒋庆说: “你选择与我们合作是好事。”
蒋庆对童婉微的到来并不惊奇,而是问沈晗昱: “你怎么知道我写遗书的事?”
沈晗昱指着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的。”
“多亏有你才能发现遗书有问题。”童婉微从沈晗昱手里拿过信封,说。
“蒋庆在杀死老张头之前给特别调查组打过一个电话,是你接的。”沈晗昱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看向童婉微,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童婉微怔愣片刻,忍不住笑了: “这话总是我对你说。”
“人都是一样的,总会想如果当时我做了些什么,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惜只是徒劳罢了。”
“我知道。”童婉微叹了口气, “晗昱,耳语者出现了。案发现场的监控里,发现了这个。”
沈晗昱接过照片,监控录像的画质模糊不清,记录下站在天桥上的男子和围观的人群。
在人群之中,有个戴帽子的男人面向画面,视线与摄像头相对。
沈晗昱捏紧照片: “柏云阳……”
第31章 【22/11/09修】
周沉: “CUT!过了,补一个照片的特写。柏云阳妆好了吗?”
贺执接过化妆师递过来的帽子,说: “好了。”
下场是柏云阳与沈晗昱的对场戏,沈依依今日可以休息了,下场时与贺执擦肩而过。
贺执轻声说: “童婉微演得不错。”
沈依依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半红着眼叫了声“贺哥”匆匆离开了。
沈依依一路小跑冲进化妆组,像遇到野狼的兔子躲进族群。陆文抱着沈依依的肩膀嘘寒问暖,朝贺执投来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
贺执对这一幕颇感兴趣,他像是被迫卷入剧场的演员,围观了一场自导自演的好戏。
“发什么愣?”周沉略有不满地提醒。
贺执收回目光,自然地撒谎: “找找感觉。”
时隔多年,柏云阳的气质更加神秘莫测。《追凶》原文形容他是“游离在都市的鬼魂,安静与优雅背后好似埋葬着枯骨。”
单凭一张照片难以表达如此复杂的形象,但周沉就要这种感觉,哪怕这一幕在成片中最多占据半秒的时长。
取景地在闹市的天桥上,贺执的身影藏匿在来往人流与车流之中,是一片模糊之中唯一清晰的景象。
天桥吊顶遮挡大部分阳光,从玻璃栏板折射而出的光线恰巧落在贺执身上,像天然的聚光灯,将鬼魂照出身影。
“眼神,不对。”周沉打断拍摄,和贺执对望。
在拍摄过程中,贺小少爷是个合格的演员,足够听话,熟悉剧本,听从指导尽量地贴合人物。
拍摄前周沉和贺执讲过戏,哪怕领略不到位,也不该是这种完全不在状态的眼神。
周沉起身拉开贺执,站在拍摄点上。
刺眼强光从旁边划过,眼睛的酸痛感几乎是立刻传来。
不过半秒,光照偏移位置,落在鼻梁上。
天桥上的阳光有限,想要达到周沉的需求,需要有工作人员进行补光。周沉朝前望,举遮光板的工作人员压了压帽子,板子的朝向明显有所改变。
“遮光板我来拿。”周沉指了指位置, “柏云阳不用动。”
贺执狠狠眨眼,挤出几滴生理泪,把那阵酸痛感压下。这次的阳光很听话,印在眼睑与下巴之间,让柏云阳的轮廓若隐若现。
摄像对构图十分满意,绕着贺执拍了好几张。
如果说柏云阳的初次露面像是森林里的麋鹿,与沈晗昱的第二次相遇,就是狼藏起的獠牙慢慢显露。
青年秀气俊朗的面容被阳光分成两部分,一半是美好,一半是腐朽。
“不愧是周导啊,够厉害,我就说刚刚怎么拍味道都不对。”摄像对着成片啧啧称叹。
“换个长眼睛的人来打光效果也一样。”周沉不轻不重说了一句,朝剧组喊, “休息半小时拍下一场。”
摄像张了张嘴,转头去看被晾在一边的助理,顿时咂摸出点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