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宇文越走进来,先看了眼谢让的脸色,才低下头快步走到他面前。
“老师……”宇文越小声唤道。
谢让面沉如水:“怎么回事,说。”
青年难得用这般冷硬的语气与他说话,宇文越没敢再像平日那样耍心眼,乖乖解释起来。
“……就是这样,老师若是生气,惩罚我就是,莫要怪罪冯太医。”宇文越道。
谢让:“你还有心思替别人求情?”
宇文越默然。
归根结底,这件事的确是由于冯太医的误会及自作主张。但冯太医曾对宇文越有恩,如今这事又是一心为他,他不想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更不愿对方因此事受到牵连。
宇文越一时没说话,谢让注视着对方的脸,淡声问:“所以,你事先也不知情?”
“当然!”宇文越忙道,“若我事先知道,必定会拦住冯太医,老师信我,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谢让不置可否,又问:“那你为何不说?我要是今天没有发现,你就想一直瞒下去?”
“不是,我……”宇文越犹豫片刻,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我是想找到解决办法之后,再说出实情。”
谢让蹙眉:“解决办法?”
“太医院除掉孩子的办法大多伤身,我是想先寻一个不伤身的法子……再告诉老师,以免老师为此烦忧。”宇文越道。
这话倒是让谢让有些诧异:“你不想要子嗣?”
“如果是老师……”宇文越瞥了他一眼,对上对方冰冷的视线,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正色道,“但我更不希望老师因此伤了身体。”
谢让与他对视片刻,收回了目光。
宇文越这话,他是相信的。
若少年进门后还是装出以往那副委屈模样,来他面前讨饶卖乖,他是真的会很生气。
但他没有。
宇文越难得在面对他时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似乎当真担心他会误会,会生气。
谢让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闭上眼。
见谢让不说话,宇文越往前挪了半步,半跪在他身前,轻轻去拉他的衣袖:“老师别生气了,要是实在生气,冲我来就是,别自己憋着。”
“冲你来?”谢让冷笑,“我还能怎么冲着你来,把你那玩意儿切了?”
宇文越:“……”
宇文越低下头:“如果老师能消气,那就来吧。”
谢让:“?”
“若老师不想亲自动手,那也无妨。”少年垂着眼,万分绝望地说,“我已经事先找人打听过了,净身房有个刀法出神入化的老太监,我这就让人带他过来。”
谢让:“……”
准备得这么齐全吗?
谢让险些被这个人气笑了,低哼一声:“得了吧陛下,我要真这么做了,朝堂上那群老东西会怎么骂我?”
宇文越对传宗接代并无执念,但满朝文武可不这么想。
要让他们知道,帝师将当今圣上阉了,恐怕会直接杀进后宫,将他弄死吧。
谢让按了按眉心,又想叹气了。
宇文越不是有意为之,这件事说到底并非他所愿,如此阴差阳错之下,要全将过错怪到他身上,其实不大公平。
而且……
谢让藏在袖中的手掌隔着衣物悄然落在腹部。这段时间,他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身体状态也一日比一日好,着实不像是……
谢让隐约有些怀疑,但想到那老太医将话说得如此笃定,又不敢掉以轻心。
现在看来,除了交给时间,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谢让许久没有说话,宇文越又小声唤他:“……老师?”
谢让恍然回神,板着脸道:“别以为不罚你,就是消气了。”
“那……”
谢让道:“一会儿我便回丞相府。”
宇文越一怔。
这惩罚仿佛比要他进一次净身房还要严重,少年急切地抓住谢让的手:“你别走,我……”
“我本来也不该一直留在宫里。”谢让打断他。
原先是因为宇文越需要他时刻在身旁安抚,但现在这人的信香已经逐渐能控制下来,他再留在宫里,实在不合规矩。
而且,他与宇文越的关系,太过于亲密了。
就算没有这些事,谢让也打算找个时机搬出乾清宫。
握着他手腕的那双手掌心滚烫,谢让挣扎一下,没挣得开,蹙眉:“宇文越。”
后者瑟缩一下,悻悻松了手。
他低着头,许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
谢让当天夜里搬回了丞相府。
宇文越大约是担忧会惹得他更加生气,没有再多纠缠,也没跟着追出宫去。
翌日,宇文越破例召开朝会,将奚家与逆贼勾结之事告知百官,又命萧长风为主帅,率兵南征,剿灭逆贼。
这些本是谢让出的主意,但他本人却并未参与这次朝会。
忽然摊上这种事,就算是谢让也难免心烦意乱,索性以生病为由,告了几天假。
他一觉睡到了午后,被院子里轻微的响动吵醒。
开门一看,院子里堆着十几个华贵的木箱,府上的下人手忙脚乱,还在将箱子往里搬。
€€€€全是当今圣上送来的东西。
府上的管家迎上来,将一封信呈到谢让面前:“是陛下给老爷的书信。”
谢让:“……”
开始玩这套了是吧?
谢让叹了口气,收了书信,道:“东西都送回去,再找人传个口信,府里什么都不缺,让他别折腾了。”
原主这些年没少中饱私囊,要真算下来,丞相府里的金银财宝,恐怕不会比国库来得少。
如今的国家本就算不上富裕,还在这儿劳民伤财。
谢让无奈,拿着信回了屋。
名贵的信纸上,少年用俊逸的字体写着“太傅亲启”,谢让垂眸注视着那封信,没急着拆开。
对于自身身体的变化,谢让早有所准备,昨晚听见那消息之后,他虽然生气,但并没有多么慌乱。
尤其在得知宇文越并非刻意为之后,也没那么气恼了。
在对于这件事的接受度上,谢让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高。
谢让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极为渴求亲密关系的人。
这世上,有人情感单薄,不愿与人扯上关系。但也有人畏惧孤独,渴望与人建立联系,渴望与人亲近。
这份亲密关系,可以是恋人,也可以是亲人朋友。
所以,来到这个无亲无故、无所依靠的世界时,他心中其实很害怕。
所以,他明知不应该,还是无法拒绝宇文越的亲近。
如果真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惜对方是宇文越。
抛开那所谓的师生关系,宇文越是一国之君,他的子嗣是未来的储君,必然又会牵扯进权势当中。
这绝不是谢让想要看到的。
况且,他也不希望继续与宇文越纠缠下去。
谢让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苦涩的味道顿时充盈口腔,已经冷透了。
住在乾清宫时,宇文越总是管着不让他喝浓茶,偏要换做各式各样的养生茶水。就算不让人近身伺候,那水壶中也永远灌满了热水,无论何时谢让想喝都是暖的。
谢让缓缓舒了口气,将手中的书信放下,最终没有打开。
他不该再与宇文越继续纠缠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对方,更是为了他自己。
昨晚还在气头上时,他清晰地察觉了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那个瞬间,在误会宇文越是故意算计他的时候,他的确想过以激进的方式报复对方。
他甚至觉得,原主不过是因手段过于粗暴,加上时运不济,才会最终落得失败的下场。
若换做是他来,必然可以做得更好。
这段时间,宇文越对他极为信任,他如今拥有的权利,甚至不亚于先前的原主。
谢让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帮助宇文越,他只是想要保住这条命,在适当时候及时抽身。
可直到昨晚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享受这一切,他在享受运筹帷幄的乐趣,在享受万人之上的地位。
他……是真的生出了野心。
第34章
萧长风事先有所准备,森*晚*整*理 只用三日便整顿好了一切军备物资。第三日晌午,大军在京城外集结,由当今圣上亲自送行。
告病三日的帝师同样现身。
谢让刚下马车,就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