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第36章

今晚的雪不大,风不冷,路灯很亮。

既然温絮白很久都没出来过了,他就领着温絮白透透风。

冒牌货收紧手臂,把人护得更稳当,踩着地面上被灯光照亮的那一层雪,继续往前走。

……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其实十分清楚。

温絮白把这个计划严格保密、从来不说,才是对的。

因为另一个裴陌不会这么做。

因为那是个贪婪无耻又懦弱无能的废物,就算温絮白说出了这个计划,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堆劈头盖脸的质问、一堆不屑一顾的嘲讽。

温絮白十年的全部心血,会被揉烂了摔在地上,那是种更残忍的伤害……那些钱里的一部分,是十二岁的温絮白最喜欢的攀岩装备。

是被亲手封存了结,连最后的念想也不留的一场梦。

十二岁的温絮白,亲自去跟人家谈价格,不卑不亢地要求合理价位,要求签明文合同。

在训练室静坐了一整晚后,十二岁的温絮白,也最终答应了最后一个完全算得上是无理的要求。

€€€€对方要他拿几块金牌当添头。

那些金牌的确不怎么值钱,只不过是代表荣誉,材料其实不特殊,只是洒了薄薄一层金粉。

那些装备是真的很值钱、很珍贵,有相当难找的限量版绝版,也有顶尖明星运动员的亲笔签名。

十二岁的温絮白把每件装备仔细打包,和金牌一起交出去,回到家就发起高烧。

高烧的少年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黑色的眼睛明净朗澈,没有任何水汽。

他这样睁着眼睛熬过去。

熬到能爬起来,倒水吞药,去看教人剪辑的付费网络课。

……

温絮白独自这样活过十年。

从没人见过温絮白掉泪。

那个深湖一样,什么遭遇都能吞下、什么情绪都能消化的人,怎么会落泪。

即使是临死前……被剧痛折磨得冷汗淋漓、一口接一口地吐血,等死亡降临的时候,也并不例外。

温絮白躺在地上,到最后也始终微微张着眼睛。

那双眼睛从清透澄澈变得涣散,依旧没有水汽,生理性的都没有。

€€€€那像是一棵树的抵死反抗。

倘若命运要他枯萎,那么他自行干涸。

……

想清楚这些,冒牌货开始懊悔自己说错了话。

温絮白用这十年独自准备逃亡,他现在来说这种轻飘飘的话,既不够尊重温絮白,又不够尊重那十年。

“对不起。”冒牌货低声说,“我是想说€€€€”

他忽然刹住话头。

冒牌货踉跄了下,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在附近找到长椅,用袖子扫干净落雪,把温絮白抱过去放下。

他心惊胆战,用身体阻挡风雪,把手小心地递过去,慢慢揭开那个眼罩。

他的手掌覆住滚热湿气。

“……对不起。”冒牌货立时慌得喉咙哑透,“对不起,对不起。”

“别难过了,别哭,我说错了话。”冒牌货慌张地用袖子替他擦泪,“我不过脑子胡言乱语,你不要听……”

温絮白靠在长椅上,枕着他的手微微摇头。

“我没有……没关系,我很好。”

温絮白安抚地按住他的手臂,轻声回答他:“我没有难过。我很好,小陌,我只是€€€€”

说这话的时候,温絮白仍然闭着眼,有那么几秒,他的胸腔脱力悸颤,几乎被疼痛逼得昏厥过去。

温絮白并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他考虑逃亡计划时,从没设想过会有人抱起他连夜就跑。

也从没想过……有人会对他说,一起挣钱,一起拼命。

一起逃亡。

从没有过什么人,对温絮白说过这种话。

这些极为陌生的体验,带来更加陌生的、极清晰鲜明的疼痛。

像是把泛着寒气的利刃,在温絮白的世界割开一个从未有过的口子。

有什么东西涌出来。

有什么极为汹涌,极为沉重和深邃,能将一个人的生机吞噬殆尽的情绪……从这个口子里涌出来。

轰鸣咆哮着大肆倾泻,将他措手不及地淹没。

温絮白有些紧张,慢慢出声更正:“我……在难过。”

二十二岁的温絮白也不会说谎,他发现自己在伤心、在难过,这个发现让他本能生出紧张。

温絮白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他甚至难得回忆起记忆里的方法,攥起手掌,脊背稍向后靠,数着心跳屏住呼吸。

他用记忆里少时蓄积力量的方法,尽力凝聚心神,想要防备什么即将袭来的后果。

……可在他的面前,只有雪和人影。

很舒服的、轻盈飘落的雪,和陪他一起逃亡的人影。

没什么值得防备。

没有伤害匿在阴影里,随时蛰伏着等待扑食,不需要他把自己变成一棵没有感觉的树。

于是那种疼痛穿过经年,肆虐着将他持续豁开。

温絮白终于忍不住伸出手,那只手刚一伸出来,就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冒牌货死死抱住他。

“我在难过……”

温絮白伏在人影的肩上,有点茫然地轻声说:“有一天,我卖掉了我的金牌。”

第19章

温絮白在逃亡的路上病倒。

那场难过, 来时悄然安静,离开得也叫人觉察不到。

在冒牌货把二十二岁的温絮白背去车站,他们坐上最后一辆离开的大巴车后, 一切就仿佛回归原位。

温絮白的计划极为完整和周密。

每段路怎么走、怎么利用时间差避开裴家的监视, 全被他考虑周祥, 找不出半点疏漏。

他们在深夜登上火车, 在摇晃的车厢里看见日出, 明亮到晃眼的太阳把云层破开。

唯一的细微出入,也只是冒牌货执意出钱,把车厢升成了高级卧铺包厢€€€€没什么打扰, 很安静的双人间。

温絮白靠坐在床上,披着冒牌货的外套, 察觉到人影,就将视线由窗外收回。

他的眼睛的确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再戴眼罩, 能重新看清东西。

“我知道。”冒牌货兑好了温水, 把数好的药递给他, “你批评吧,我乱花钱。”

温絮白微怔, 清俊眉宇透出点无奈笑影,轻声说:“是太贵了。”

照温絮白原本的计划, 这段路要是他自己出逃, 就买硬座。如果是两个人一起, 加些钱再买成硬卧, 也已经完全足够。

可他也只这样说了一句, 就用水将那一把药片送下去。

冒牌货等了半天,有些不解:“就完了?”

“就完了。”温絮白点头, 他把手放在眼前的人发顶,慢慢揉了揉,“谢谢你,小陌。”

温絮白说:“我从没坐过这种车,很舒服,谢谢你请我坐。”

他的语气认真坦诚,没有任何窘迫,完全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局促不安的事。

就像后来的那个温絮白……被困在别墅的二楼不见天日的方寸,依然有条不紊地安排生活。

€€€€挣来一笔钱,温絮白就去买期待很久的、听说非常有效的专业复健训练仪。

€€€€挣来一点钱,温絮白就去买期待很久的花种子,找一点陶土掺水做花盆。

这样的一个人,被流言蜚语肆意中伤,被好事者戳着脊梁说是裴陌的“累赘”、“枷锁”……说成是勒着裴陌喉咙的一根寄生藤。

冒牌货垂着头,借阴影掩饰,压去眼底冷色。

因为带温絮白逃跑更重要,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件事,但他早晚会处理:“你不要这样……老是对我说谢。”

“我也会打工,也会挣钱。”冒牌货说,“挣得未必比你少。”

温絮白十分相信,坐端正了点头,给他鼓掌。

“……”冒牌货偶尔也叫这人气得磨牙,过去捉他痒。

温絮白其实怕痒,笑得几乎有些坐不稳,很好脾气地认输:“好了,好了,我知道。”

温絮白缓过一点头晕,轻声说:“……我知道。”

等白雾散去,他发现自己正被抱着。

因为实在没有力气,所以温絮白也并没有强撑着坐起来,靠着他抬起头:“小陌。”

温絮白问:“你真的不想留学了吗?”

冒牌货听见这件事,就恨不得杀了那个畜生:“不想,用不着。”

温絮白不把这当成是赌气,认真点头,眼里继续显出思索:“那么……你要不要考虑,做点生意?”

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是不小的一笔钱,这笔钱本来就是温絮白攒下来,要给裴陌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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