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卡把所有人都带走了,屋内屋外两重天,大片雪花鹅毛似的落下来,小酒馆里却仍温暖如春。
系统其实看见了凌恩。
庄忱在维持这场梦,看不到被梦屏蔽的人。
伊利亚的战神拿着星板,浑身是伤站在街角,狼狈到极点,眼睛里很恍惚。
系统有剧情推演,从这一刻起,就清楚这种恍惚会伴随他一生。
凌恩要活三百一十五岁,距离他十五岁被庄忱带回帝星,有整整三百年的时间。
这三百年里,他一共陪庄忱走了十年,占他生命的三十分之一。而剩下的两百九十年,他再未梦见过庄忱。
不论他用什么办法,他甚至去找占星师、先知和有控梦能力的种族,但梦里依然没有庄忱。
€€€€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在两百多年过去后,凌恩受了次濒死的重伤,被独立舰队从一片废墟里拖出来,努卡去看他。
“我当时该去抱他。”病床上的人€€€€又或者那是一把剑、一块木头、一块石头,因为那片过于强悍的精神力实在像是死水,“是不是?我应该……”
努卡站在阴影里,沉默地看着他,因为精神力足够强大,他们都依然保持着青年时的状态。
就像皇宫里那座永远不会变的雕像。
作为伊利亚的元帅,凌恩这次重伤的原因很愚蠢,对手是擅长精神攻击的种族,擅长潜入精神领域,让人产生幻觉。
这种幻觉可以模拟意识波动,让人见到最期待、最渴望见到的人,所以经常被用于精神攻击,迷惑对手。
这是天生就擅长捕捉和模拟意识波动的种族,他们早就调查过凌恩,知道这位伊利亚星的元帅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他们花了大力气,到处搜罗伊利亚星那位小皇帝的遗物,终于凑够一点很微弱的意识残留,模拟出完全一致的波动。
千钧一发、胜败就在一举时,他们让伊利亚星的元帅阁下重新见到庄忱。
“我应该……抱他。”凌恩低声说,“他才十六岁,我不该……”
“你在幻觉里看见陛下?”努卡打断他,“陛下和你说什么了?”
凌恩的瞳孔凝定了下,慢慢暗下去。
€€€€“来。”
被强制在幻象里复活的少年陛下,腰身笔挺,骄傲地托着那顶皇冠:“我是假的。”
€€€€“我是假的,杀了我。”
这是那漫长的两百余年里,任何状态下的“庄忱”,对他说过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话。
那是伊利亚年轻的皇帝最后一次庇佑这片星系。
凌恩无法拒绝庄忱的命令,那场战斗赢得很彻底……除了他的意识领域受到剧烈干扰,后来叫对方的武器暗算,几乎没让对面占到什么甜头。
那之后,凌恩想了很多办法,走了很多地方。
幻象也再未出现过。
他再没见过庄忱。
……
系统关掉剧情推演。
凌恩之所以会来,不是因为要来见庄忱€€€€是因为要来送那块星板。
星板唤醒的碎片走不远,凌恩必须把那两道身影护送过来。
而看到那两道影子的下一刻,庄忱就起身。
“帮我屏蔽。”庄忱给系统分一瓣橘子,“不要录像。”
系统立刻:“嗯嗯。”
庄忱轻轻笑了下,他其实已经执行过很多任务、走过很多世界,但这一会儿他眼睛里的笑,像是只有十六岁。
不要皇冠、不要权杖、不要炫酷披风,也不要毛毛领了。
十六岁的小殿下从窗户翻出去。
光着脚的、穿着宽大白衬衫的小殿下,飞跑着掠过街角……衣摆擦过凌恩手里的星板。
并没什么更多的碰触,像是风掀起的雪,举着那个黄澄澄的、酸酸甜甜的橘子,飞跑向晚归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比他跑得更快。
爸爸一阵风地卷过来,把弄丢的孩子举高了仔细端详,妈妈摸他的脸、摸他的脑袋,温暖的双手牢牢护住他的耳朵。
然后星板的光亮就消失。
这绝不是常规的能量耗尽€€€€星板上明明还有不少能量,不会让碎片就这么突兀消失,但枝头被风拂过的雪纷纷扬扬落尽,那里就再没有人影。
看不见人影,但有脚印,只有两双……因为最被宠着的小殿下走不动,被爸爸妈妈好好地背起来了。
风里有橘子汁水的清香,雪跟着跑,就这样不停。
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哪怕再心疼、再不舍,爸爸妈妈也要去看白塔,要去看坚持自己“没受什么苦”、“过得很好”的孩子,这六年都做了多厉害的事。
小殿下趴在爸爸背上,紧紧拉着妈妈的手。
跑进有星星的雪夜。
第36章 番外:不用哀伤
€€€€他们曾见过, 另一片平行宇宙里的伊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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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的陛下亡故两百余年后,那场曾经让元帅遭受濒死重伤的战争,其实打了不短的时间。
祭坛的先知预测, 这是场“可能令伊利亚从此覆灭”的战争。
那些白塔改变了这个结果。
这片星系降生的孩子, 从小就在庇佑下成长, 健康、活泼、勇敢、强壮, 有许多都成为了极为优秀的战士€€€€包括没有精神力的孩子。
白塔里那个没有精神力、打败了十几个军校生的孩子, 长大后也加入独立舰队,比任何人都骁勇善战,就是他把濒死的元帅阁下从废墟里拖出来。
因为在那个时候, 他所驾驶的机甲,是唯一的一架纯机械构造、没有坠入幻觉的机甲。
€€€€那个擅长操控摆弄精神力、制造幻觉的种族, 精神力越高,就越容易受到影响。
而精神力受到干扰后的极端共振,甚至可能会诱发某种时空变形和折叠……时间和空间在这里失衡, 体感上数天、数个月, 可能是现实中的须臾片刻。
终其一生, 努卡其实也从未提醒过凌恩,哪怕任何一次都没有。
在那短暂的须臾之中, 他们曾见过另一片平行宇宙,有皇帝和皇后陛下回来的伊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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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抵达的时间节点, 在那九个月零六天。
小陛下刚刚即位, 十六岁的少年皇帝把自己关进起居室, 不眠不休工作的那九个月零六天。
年轻的陛下看不到他们, 也感知不到他们, 他们只能在那间起居室里,看着陛下学习如何批复那些文件。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做皇帝不难, 但要做好绝不容易。
小陛下坐在对他来说宽大过头的桌子后面,用鹅毛笔蘸墨水,阅读那些文件上细密的字迹,写下批复……做这些无休止的工作。
偶尔按铃,要一两碗药,不要太热,因为立刻就要喝。
这些药用来抑制头痛,但就算不喝药,其实也很难看出他们的小陛下在头痛。
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只有平静,静得像是檀香,从点燃的那一刻就等待着燃尽。
年轻过头的陛下,只是机械地喝药、吃些能维持生命体征的食物,绝大部分时间用来工作,剩下的间隙用来洗漱和对着窗外发呆。
睡眠散落在更少的间隙里,多半会被噩梦惊醒,惊醒后的眼睛也是漆黑静寂的,只是会出很多汗。
小陛下抱着被子,坐在黑漆漆的起居室里,怔怔发一会儿呆,起身去找水喝。
这具身体单薄到打晃,只是慢慢走了几步,就无声无息倒下去,安静地伏在地毯上。
……
在前线的两百多年里,精神力都如同死水一潭的元帅阁下,在那些天中,大概疯狂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可“看见”几乎就是他们全部能做的了……小陛下听不见“不要再工作了、快去休息”的催促,手中的文件不会减少,药不会变得没那么苦,食物也不会变美味。
年轻的皇帝不需要饭菜,只要最普通的面包,剩下需要的营养补剂全交给医生负责,那些营养补剂难喝得令人发指。
他们能给这个空间带来最大的改变,也只不过是把文件弄整齐些,用精神力把面包弄得稍微松软。
元帅阁下想尽办法,弄来了牛奶和糖,热了一杯牛奶€€€€这引起了小陛下的驻足。
年轻的皇帝站了一会儿,端起那杯热牛奶,走到洗手池边泼掉,把杯子洗净。
“给我添一些药。”给医疗室打电话时,皇帝说,“我的幻觉在加重……我怀疑我有时候会梦游。”
“我怀疑我在梦游。”皇帝告诉医生:“我煮了很奇怪的东西。”
……
年轻的皇帝不准任何人进起居室,自己倒在地毯上昏迷了十几个小时,就又醒过来。
小陛下慢慢爬起身,扶着桌沿,穿过他们透明的虚影,重新回到那张大办公桌前。
这次的头痛变得更明显……少年皇帝蜷在椅子里,苍白的额头满是冷汗,脸颊却通红,呼吸急促艰难,显然发起了高烧。
那只握着鹅毛笔的手在发抖,写下的字迹被汗水打得模糊,于是那份回执被废弃,又有新的纸张被铺在桌上。
小陛下睁着眼睛,像是能看清那些字,又像看不清。
因为高烧带来的剧烈寒颤,十六岁的皇帝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吃力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件旧披风,慢慢裹在身上。
……元帅阁下在发什么疯,努卡没有再观察,也没再在意。他只是在找,有没有进一步完成空间折叠和跃迁的方法。
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只要成功过去一个小时,或者几十分钟……没有这样的方法,这是个相当差劲的消息。
但也有好的转折,好到难以置信。
€€€€在几分钟后,那间起居室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
“陛下!”闯进来的仆从脸色通红,甚至完全忘了礼仪规矩,欣喜若狂地冲进来,“皇帝和皇后陛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