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第102章

……

孤魂兄也想不通:对啊,不好么?

秦照尘就没给时鹤春买过暖炉,一个都没买过,时鹤春抱着的小暖炉都是自己买的。

光拿皮货缝暖水袋有什么用,那东西叫冷风一吹,转眼就凉得冰手了。

大理寺卿苦笑了下,引着萍水相逢的孤魂去店里,给他看自己其实早就挑中了、一直攒着钱想买的小暖手炉。

不算多精致,胜在朴拙颇有古风,镂空花纹是幅《松鹤图》,别有几分韵味,那一只小鹤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孤魂兄就更想不通了,这暖炉多好看,干什么不送:你怕他不收?

秦照尘摇了摇头:“下官的月俸……是三十一石米。”

本来是三十五石的。

但大理寺卿刚直,断案不知变通,隔三差五就要被人报复弹劾,林林总总罚俸下来,也就剩下三十一石米。

折绢一匹、银子六两、宝钞两百贯。

这样一个暖炉就要七十六两纹银。

秦王府还有一府人要养,又不能喝西北风。

大理寺卿已经不吃肉、不吃菜、每天只喝小米粥,拼命攒了。

孤魂兄:……

廉洁奉公的大理寺卿,咬牙攒了一辈子钱,没来得及给纠缠一生的宿敌买个漂亮的小暖炉。

说心酸的确心酸,说叫人哭笑不得……也是真哭笑不得。

秦照尘自己都觉得好笑,摸了摸那个暖炉,低声向他的小仙鹤保证:“来生……不做官了。”

不做官了。

去做个账房、做个师爷,做个给人写墓碑的。

他听说写墓志铭很赚钱,赚润笔费,也能攒够钱给他的小仙鹤买个漂亮暖炉。

他怔忡站着,时鹤春给他买的那一袭冬衣早已穿得半旧,胜在针脚细密、布料厚实,仍能御寒。

秦照尘引着萍水相逢的孤魂兄,去摊子上,要了两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又买了块饴糖掰碎了,一小块一小块放进去。

时鹤春不爱吃饭,非得喝粥的话,就一定要这么吃。

……

那天来砸王府门的时大人,其实还病得自己起不来。

病得手都抬不起来的人,用厚实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拿轿子抬着,还要靠着软枕才不倒下去。

秦照尘看得心焦,看时鹤春实在闷得要上房了,也只得赶了府上破马车,带时施主出去逛街:“想去什么地方?”

时鹤春只是想拽他出门玩,也没想过要去什么地方:“你看着走……去哪儿不一样。”

秦照尘皱眉:“怎么会一样?”

时鹤春自己坐不稳,没骨头地靠在大理寺卿身上,掀开眼皮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又闭上。

秦照尘整个人都不敢轻易动,小心抱着他,沉默一会儿,慢慢反应过来:“……家里又不安生了?”

时鹤春笑了笑:“我病成这样,母亲怎么受得了。”

秦照尘的手在袖子里攥得颤了颤,不自觉地抱紧时鹤春,像是想要把人抢出来。

从哪抢出来,他也不清楚,或许是时府,或许是命数。

时鹤春身上酸疼难熬,被他这么紧紧抱着,反倒舒服了点,慢慢呼出口气:“去京郊吧……去透透气,今天不逛街了。”

反正逛街也逛不动,秦大人什么都买不起。

还不如等回头采买的时候,时府一样买两份,一份直接送到秦王府上,更省时间。

时鹤春说要拉着秦王殿下买寒衣,也不过是个借口。

只不过是……越发肆意妄为的奸佞,已不敢再像两年前那样,二话不说闯进秦王府,扯着小世子出门逛街玩了。

买寒衣置冬货算是办正事,日理万机的大理寺卿无暇去,回绝了也没什么的,改日再约就是。

若是兴冲冲上门找人,再被当面拱手谢客、关门落锁……再这么来上几次,以时鹤春如今的病势,大理寺卿就真得去时府吊唁上坟了。

时鹤春咳嗽了两声,把喉咙里的血气慢慢咽下去,不吓唬没见过人吐血的秦大人。

时鹤春闭着眼嘟囔:“你还说,等我考中了,就来京郊放风筝还愿,谢菩萨庇佑。”

两年过去,这愿也没还。

时鹤春自己放了个风筝,没放好,掉到山崖底下去了。

秦照尘收紧手臂,用大氅将人裹紧,悔得胸口生疼:“什么样的风筝?我去捡。”

“捡什么,下头全是酸枣树,一扎一身血。”时鹤春笑了笑,他如今精神头很弱,支撑了这半日已极疲倦,闭上眼,“带我去吹吹风……就行了。”

马车还没到京郊,时鹤春就昏睡过去,这样昏昏沉沉睡了一路,盗了一身的虚汗。

秦照尘哪敢让他吹风,叫马车在郊外停下,小心翼翼抱着人躺好,自己下车去看了看那个风筝。

原本应当是只花里胡哨的小彩鹤……大概是鹤,让时鹤春自行创作发挥过了,想必相当的色彩斑斓。

两年过去,这些本该艳丽斑斓的颜色,早被雨打风吹净。风筝也早就被刺破多处,又被山风撕得支离破碎,只有骨架还是原状。

秦照尘不敢去捡,不是怕悬崖危险、酸枣多刺,是那风筝看得庙里出来的照尘和尚心惊肉跳。

恍惚里,在他眼前坠崖的,仿佛不是风筝……仿佛是时鹤春。

反正也没人牵着了,叫山风胡乱刮一刮,没风了就一头栽下去,任凭利刃刺穿、风吹雨打,就留在山底下。

有人披着大氅,叫车夫扶着,慢慢走到他身旁:“想什么呢?”

秦照尘倏地回神,这次是真被吓得魂飞魄散:“你怎么下来了?”

“下来看看你。”时鹤春皱着眉,看浑浑噩噩的大理寺卿,“醒神。”

秦照尘被他冰冷的手指按住眉心。

秦照尘醒过来,不由分说抱起这个乱跑的人,几步就跑回马车,片刻不停跨进车厢:“胡闹!以后去哪都和我说,绝不准€€€€”

他这样说了几句,觉得自己语气太重,迟疑着停下,却发现怀里的小仙鹤居然听得美滋滋,神色甚至还很高兴。

秦照尘有些头痛:“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高兴我的,你管我干什么。”时鹤春彻底摊开手脚,舒舒服服赖在大理寺卿身上,“诶,我去哪都得和你说?”

秦照尘还没来得及说话,时鹤春就扯住他的袖子:“我想去听戏,走吧小师父,去听会儿戏。”

秦照尘今日打定了主意陪他,攥着袖子里那个惨兮兮的五两银子的荷包,狠狠心点头。

时鹤春奇了一声,得寸进尺:“我还想去逛一逛酒坊。”

“闻闻酒香无妨。”大理寺卿如实禀告,“买不起。”

时鹤春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半晌,按着肚子笑得发抖,险些就从秦照尘怀里栽下去。

他笑得太厉害,一不小心就又咳嗽。这咳嗽来势汹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口中已全是血腥气。

秦照尘眉峰蹙得死紧,紧紧抱着他,小心替他拍背:“怎么咳成这样?”

时鹤春摆摆手,把那口血咽回去,摸出新从秦王殿下这勒索的小酒壶,灌了几口酒。

“没事。”时鹤春早就咳成这样了,不是什么大事,不打算叫秦照尘知道,“走,闻闻酒香去。”

秦照尘其实想叫他回家歇着,可一想起时鹤春府上那些闹心事,这话也劝不出。

……他甚至想把时鹤春带回秦王府。

生性规矩到迂讷的秦王,不知道能以什么名头、什么借口,把时鹤春带回秦王府。

这一路上,时鹤春还在不停突发奇想,向秦王殿下禀告想去的地方。

时鹤春想去茶楼,想去工坊街,想去糕点铺。

时鹤春想去城隍庙,想去算命摊。

时鹤春想去江南……

“……”大理寺卿一共就五两银子:“时大人。”

这次这个“时大人”叫得就动听,时鹤春笑得又咳,这次再忍不住,翻天覆地咳软了胸肋,几口血接连呛出来。

“别怕,这是淤血,大夫催着我吐出来……催了好些天了。”时鹤春闭着眼睛,空出只手拍秦王殿下,“我这是心有郁结,如今没了。”

秦照尘被他唬住,死死抱着软在怀里的时鹤春,低声问:“跟我回府歇一日,行么?”

时鹤春当然乐意,唰地睁开眼睛,半点看不出是个刚吐血的人,一把扯着他:“你说的。”

……

想起这些事,就好像凌迟之余,又有飘香的新酒佳酿浇下来。

秦照尘请萍水相逢的孤魂兄陪着自己,又重新走了茶楼、工坊街和糕点铺。

又去城隍庙进了香,去算命摊测了测字。

秦照尘给时鹤春买了新茶,买了几斤时大人最喜欢的糕点,买了工坊街上的陶埙竹笛、又买了个风筝。

秦照尘拎着这些满满当当的东西,站在城隍庙前,看着掌心的一个“鹤”字,怔怔出了会儿神。

算命的对着这个字,测他有天降横财。

半准半不准,横财不是天降的,是前些天打井,从地下挖出来的。

……挖出了个据说是秦王府的旧库,这也是为什么,大理寺卿最近烧寒衣、买纸墨,显得好像很有钱。

秦照尘慢慢收拢手掌,将那个字藏起来。

他定了定神,对萍水相逢的孤魂兄说:“在下……想去江南。”

孤魂兄:……

大理寺卿腰间的官府印信,被一阵风拎着晃了晃。

秦照尘低头看清,笑了笑,扯下来抛进枯井,攥着袖子里那壶酒:“在下想去江南。”

倘若有幸……有孤魂作伴相陪,能陪他聊聊过往,看他写时鹤春的传记,路上大概会不寂寞些。

倘若没有,那就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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