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系统飘到庄忱身边。
庄忱正在看一道符咒,金纸朱砂,咒文繁复层层叠叠,隐隐泛着层玉光。
系统有点紧张:“宿主,这是做什么的?”
“招魂的。”庄忱拿起符咒,“没事,不咬人。”
虽然不咬人,但这东西以天地元气为引,吸收残魂,哪怕只是逸散的丁点魂力,也会被牵引着飘过去。
符纸贴在一封玉牒上,翻开玉牒,里面写着的是燕玉尘的生辰八字。
把已经下班的人揪回来加班的,多半就是这东西。
庄忱正在盘算要不要把它塞进灶台当柴烧,听见下面有人说话,就暂且将这符纸玉牒放回原位,和系统一起沿门缝往外看了看。
“是洛泽,宿主。”系统小声说,“他刚从庙宇里回来。”
有了泥塑金身,大部分时候都要在庙宇里受香火,洛泽其实不怎么回这驰光苑。
另一个原因……也是他和南流景,并不如想象那般,历尽千难万险后重聚,也并未矢志不渝、情比金坚。
洛泽不明白南流景怎么了,三年前不明白,三年后也不明白€€€€他在收回三魂后苏醒,找回前面那六魄时,南流景也从没像这次这样。
“你究竟是在折腾什么?”洛泽蹙紧眉,问南流景,“又是去昆仑山求药,又是去普陀山炼丹,你的修为停滞了多久?不回天上了?”
登天道百年一开,错过了就又要等上百年,照南流景这么耽搁,到时就算天门开了,修为多半也不够回去。
蹉跎在这人间,耽搁百年,又有什么意义?
南流景低声说:“这是我的事。”
“……好,这是你的事。”洛泽叫他气笑了,“那我问你,只不过是旱了几日,就急慌慌施云布雨,坏我香火,是谁的事?”
南流景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洛泽,慢慢捏紧了袖中那一枚粗糙石佩。
在过去,对他们来说,这的确只是寻常的仙家手段。
再寻常不过了……城隍这么干,八方庙宇这么干,就连有些地仙,也会故意阻一阻风调雨顺€€€€太风调雨顺,就没人来进香了。
越是天干不落雨,求雨的香火就越多,越是洪涝难停,求天晴的香火就越多。世人求仙拜佛,必是有所求,倘若安稳到无所求的地步,自然也就没人再去庙里进香。
这道理哪怕说给人间小儿,也不难明了。
偏偏燕玉尘听不懂。
小傻子跟着大国师下去巡视,看见田里旱死的秧苗,急得满头冒汗,最喜欢吃的饭也没胃口,吃不下去了。
南流景不知他愁的什么,叫人领他去玩,随手捉了只鸟雀给他。
燕玉尘抱着小鸟,还尾巴一样跟着他,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大国师,因为说不出话,又跑去田间地头。
到了很晚,南流景没见他回来,担心那一魄的安危,循着方位去找了找,在一片泥巴里把小傻子拎出来。
鸟雀早飞了,燕玉尘和他学的那点不入流的仙术,叫人欺负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倒是在这田间弄出条水渠,把水引进了农田。
那些农户一见他,感激得当场拜倒,磕头不停。
至于这里面的道理,其实是被废了仙力、夺了修为,做了人间的摄政王以后,开始吃饭以后,南流景才知道。
人间有时受得住旱,有时受不住,遇上关键时候,旱上几天不见水,就是一年的颗粒无收。
人要吃饭,人世间的颗粒无收,是会死人的。
肉体凡胎……人死了,魂飞魄散,就没那么容易找回来了。
“洛泽,你的香火不少,上天门够用了。”
南流景低声说:“这几日特殊,稻谷灌浆,不能缺水……”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泽越发奇异的注视打断。
“这话是你说的?”洛泽问,“照着么说,昔日天庭纷争,打得上天入地,是不是也要算算毁了多少田,按数赔给人家?”
南流景其实也想了这个。
过去他不曾想这些,仙力强横无匹,拂袖间便能犁开一座山,劈山倒海易如反掌。
过去做仙人,采仙草饮琼浆,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踏遍名山大川,无意多管这等微末小节。
“你要这样,就回不了天上。”洛泽说,“流景,你在人间十世,我知你不易……可人间一梦,差不多该醒了。”
他言尽于此,也不再在驰光苑多留,纵地金光,回了那受香火的庙宇。
南流景依旧站在原地。
他站了一阵,回了内室,将袖中摩挲光滑的石佩放在燕玉尘手中。
小皇帝靠在帷幔之后,睡得静默无声。微蜷的手指柔软冰冷,不能受力,那石佩有些分量,搁进去便滚落。
南流景放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得收回。
……
这其实是那些个农户送燕玉尘的东西。
农家没有玉,知道大人物身上都要戴配饰,仿着玉佩的模样,用石头连夜刻出一块石佩,给小神仙。
小傻子哪做过小神仙,脸上通红不停摆手,实在推辞不过,宝贝似的收下来,捧在怀里稀罕至极。
因为魂魄残缺严重,燕玉尘自幼体弱,又没少叫那些兄弟欺负,其实禁不起这么折腾,用光了护体仙力,半夜就发起高烧。
南流景有意给他长个记性,叫他不再逞强,以仙力护住那一魄不受损,就没做更多,只是叫人给他熬了药。
燕玉尘多灾多难,倒是命硬,捧着苦透腔的药,乖乖地一小口一小口喝。
喝完了药,燕玉尘又找了个不烦人的角落,摆弄他的小木头人玩。
燕玉尘喜欢玩这个,还编了故事,每个木头人都有不同的角色。
他发着高烧脸色还霜白,身上不停寒颤。南流景看了半晌,蹙了蹙眉,还是过去,化出条披风给他:“这是谁?”
“大国师。”燕玉尘靠着墙,烧得眼睛湿漉漉,乖声答,“洛仙尊……下大雨。”
南流景隐约想起,自己似乎的确随口给他讲过,洛泽受凡人香火,施云布雨庇护一方的故事。
庇护当然是有的,但说实话,燕玉尘这一捣乱,洛泽那儿的香火少了不少。
南流景有心教这小傻子少管闲事,被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愣怔了下,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口。
……算了,跟个傻子较什么劲。
南流景分出一缕仙力,准备过会儿等燕玉尘睡着了,注入他的泥丸宫内,叫他好受些。
南流景低头,看了看那两个木头人:“这是我,这是洛仙尊?”
燕玉尘乖乖点头。
南流景随口问:“你呢?”
燕玉尘愣住,答不上来,他答不上来,南流景也微怔,蹙了蹙眉。
燕玉尘叫披风裹着,想了许久,慢慢摸出那一块石头做的、异常粗糙的假玉佩,举起来给南流景。
他太虚弱,难受得昏沉,举到一半手就软了,人和石佩一块儿摔下来。
南流景接住他。
那石头做的假玉佩磨得太薄,掉在地上,当啷一声,便摔碎了。
第78章
……
那是第一回, 在出宫之后,南流景没有立刻就去洛泽的庙宇。
倒不是因为小傻子病中磨人。
燕玉尘不晓事,却也不给人添这种麻烦, 病得难受到极点了, 也只是缩在床榻一角, 抱着被子昏睡。
不去碰他, 自然就不会知道他身上烫, 不去管他,自然就不会知道他脉象紊乱、神魂不固。
不招惹,也就不会有麻烦。
故而南流景也罕少会特地去碰他、管他。
这次不知是怎么了, 南流景站在榻边,看着那几块碎裂的破石头, 却忍不住蹙眉。
他将这石佩修好,放回了燕玉尘枕边,以仙力灌注这残魄的泥丸宫, 游走经络推行周天。
燕玉尘渐渐醒过来, 茫然睁眼, 眼中仍有一层朦胧水雾,不知是否醒到能认得人。
大抵是没醒到的, 否则小傻子病中看见大国师,一定高兴。
南流景蹙着眉, 看那双无喜无悲的眼睛。
乌黑纯净, 空无一物。
……
果然是块顽石。
“你做一世凡人, 不要再招惹是非, 多管闲事。”
南流景说:“等无病无灾, 寿终正寝了,我再来取你这一魄。”
他不知燕玉尘听没听懂这话, 这残魄天生话就极少,懵懂得仿佛不解世事,倒是喜欢笑。
小傻子摸摸那块石佩,眼睛就弯了,慢慢屈起手指,拢住那块石佩,在脸上宝贝似的贴了贴。
石佩虽然粗糙,在灯下的影子却也还算朴拙灵动,芝兰玉树,亭亭而立。
燕玉尘将它举在手里,对着光玩影子,乌润眼眸烧得漉湿,脸上总算有了血色,不再煞白,叫高热烘得通红。
南流景收回视线,不再管他。
仙力对仙体效用斐然,对凡人也同样能活死人、肉白骨,偏偏燕玉尘两种都不算。
燕玉尘是个用来承装残魄的容器。
非仙非凡,连法宝也算不上,存在的意义,也无非是供养那一道损伤过重的仙魄。
对一个容器,仙力只能慢慢起效,没法立竿见影,更没法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