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第174章

新帝不置可否:“派人下去,凡是有雨处,在各地监察,雨多驱云,有涝排水。”

本朝以修仙为盛,朝中没有不会仙术的臣工,驱云引渠不难,于求仙一道只是入门。

内侍错愕,隐约听出这话的意思,脸色微微变了,冒雨跑去传召。

新帝看着窗外,神色转冷。

再过些时日,天门重开,上仙这三年来手段使尽,依旧夺不走国运,失了耐性,难免图穷匕见。

可这算盘打得实在不好。

他不会让人带走燕玉尘,也不打算将一国气运拱手奉上,献祭给什么莫须有的仙人。

仙人、仙人。

新帝垂眸,揽住幼弟轻轻拍抚。

身在九天之上,高坐明堂不染尘埃,随手给出的施舍怜悯,骗世人说这叫慈悲。

/

这场雨果然不停。

幸而各地早有了准备,见雨势止不住,立即驱云散雨、修渠引水,不至于内涝成灾。

南流景被雨水化的利箭截住脚步。

他被困在洛泽的庙宇中,已在这里三天三夜,肋下叫雨凝成冰化的白光穿透,留了个血窟窿,果然很疼。

果然很疼。

南流景勉强撑起结界,盯着来到门前的身影,脸色已十分苍白。

“你原来是这个打算。”南流景低声问,“你为这场雨,准备了多久?”

南流景问:“洛泽,你知不知道,这么下雨会死人?”

洛泽神色平淡,看着庙外络绎不绝来上香的人流,身上被因果锁链蔓延穿透的地方,已叫香火的光泽覆盖。

随着这种光泽的充盈,他身上的扭曲戾意也消失不见€€€€至少是在面上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种仿佛仙人的从容矜傲。

“不用特地准备。”大概是心情不错,洛泽居然和他说了话,缓缓道,“人间的运数里,总有几场旱灾、涝灾,总有命中就要死在灾劫里的人。”

“我只不过是把它们挪一挪时间,换到我需要的地方,这也是迫不得已。”

洛泽说:“等我回了天上,自然会对他们抚慰补偿。”

南流景第一次觉得好笑,他因为这种好笑而茫然,浑身冰冷:“抚慰补偿?”

“你不让这场雨停,是为了什么?”

南流景问:“难道不是为了逼他们交出国运?”

他原本还觉得,新帝再三设局,暗中削弱洛泽的仙力,固然是替燕玉尘复仇,却终归过于咄咄紧逼……现在看来,却是深谋远虑。

倘若洛泽没被暗中转走功德香火,没被因果锁链拘住,这场雨远要比现在更大。

远要更大,人间会知道什么叫“仿佛捅破了天”。

凡人的道术止不了雨,也赈不成灾。

如果是那样的雨,下上三天,这人间王朝就不得不低头,拱手将国运奉上。

……要送仙人回天上的国运,和恢复仙力、做摄政王所汲取的国运,犹如万丈高山对一粒尘沙。

洛泽回了天上,国运也会被抽取一空,战火、灾殃立刻就会吞噬这个地方,那个安居乐业的小镇,转眼就会变成修罗地狱。

洛泽看着他,神色里渐渐透出嘲讽:“看来你这摄政王,还没当够。”

南流景盯着他。

“你的确不该再回天上。”洛泽说,“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你已不配再执掌天机。”

南流景双拳慢慢攥紧,半晌才低声说:“我原本也没想回去。”

洛泽似笑非笑:“不回去,每日做贼一样,去偷看那人间皇帝养着的鬼?”

这话像更重的巴掌,南流景的脸色因此涨红,死死咬着牙关,胸口起伏不定。

偏偏洛泽还要火上浇油:“怎么样,他认出你了么?当你是摄政王?大国师?还是€€€€”

南流景已叫他激得再站不住,纵身疾掠,电闪般袭过来。

洛泽却比他更快,冰寒彻骨的仙力化作无数冰箭,半点不留情,穿透他的四肢百骸,一箭钉住气海,一箭射碎心脏。

或许只有到这个时候,才会明白……错愕是比剧痛更先腾入脑海的感触。

南流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血先从口中涌出来,吞没声音。

洛泽朝他走过来,将手放在他的气海,破碎的气海拦不住仙力,逸散的修为汩汩涌进洛泽体内。

“我本想带你回天上。”洛泽说,“流景,是你自己不回去的。”

“因果锁链,之所以斩不断,是因为你这么想€€€€是你提醒了天道,我身在局中。”

洛泽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向下说:“只要解决掉你,剩下的就简单了。”

“你放心,我会送你去转世,不会驱散你的魂魄。”

“给你挑个修仙圣体,再找个好宗门,百年就能飞升。”洛泽说,“到时天门再开,你再回来。”

南流景被强行抽取修为仙力,从未有过的剧痛贯穿他的四肢百骸,扯着他痉挛抽搐……在这时候,他想起燕玉尘。

原来燕玉尘被抢走功德,是这个感受。

他原本已不觉得燕玉尘是个傻子,这会儿忽然又觉得,那小皇帝实在不聪明。

明明这么疼,为什么还要救他?

为什么不知道记仇?

为什么不让他被天罚夺了修为、废了仙脉,打下凡尘泥泞,干脆就死在那时候?

这念头忽然让他喘不上气,南流景连牙关也咬不住,身上剧烈悸颤起来,纵然被冰箭钉穿躯壳,依然挣扎弯腰呕吐。

……原来是这个感受。

原来被人背叛、被人欺骗,被当做亲人信任的人亲手诛杀,是这个感受。

那个最怕疼、心肠软又不想死的傻子,连心脏被射碎了也不知道,茫然拖着躯壳捉迷藏,用白羽箭把自己钉在龙椅上。

他做了什么?

他都做了什么??

南流景闭紧双目,拼命驱散念头,可这种事就算神仙也做不到,那些画面还是闯进他脑中。

倒在地上,躺在血泊里,睁大眼睛,怔怔看着他的燕玉尘。

被洛泽像个器皿一样随意打量,拨着头颈查看的燕玉尘。

用白羽箭把自己钉在龙椅上的燕玉尘……仪容仪态,他亲手教了小皇帝千百遍,要坐得直行得正,生在人世间,该顶天立地。

这些话被他随口说出,并不挂心。偏偏燕玉尘全记住了,也全学会了,连死了也没忘。

死了也没忘,被新帝照料在宫中的残魂,还是很规矩、很行得正坐得直。

燕玉尘的魂魄只是认不出他。

燕玉尘的魂魄不稳定,反复碎裂,记得的事已经不多,即使有他暗中盗取洛泽的残魄,也依旧难以维系。

死去的小皇帝认不出他,不记得他是凶手。

认不出他,擦肩而过时也不会特意去看。少年青竹似的影子淡而温和,被六哥牵着,抬了头轻声说话,偶尔眼睛微弯。

燕玉尘的魂魄不认得他,不明白他是谁,只当他是个陌生人。

一个从未有过交集、以后也不会熟悉,与芸芸众生里任何一个人都一样的陌生人。

……他大约也快要死了,连幻觉也打破幻觉又出现。恍惚的视野里,把他救活的小皇帝不说话,看着他,乌润的眼睛里淌出被疲倦浸透的欣喜关切。

“对了,还有件事。”

洛泽忽然欺近他,笑了笑,缓声说道:“燕玉尘被交出来了。”

南流景倏地抬头。

他盯着洛泽,瞳孔剧烈悸颤,拼命要挣开这些钉住躯壳的冰箭。

可他的修为已被抽取大半,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

……他们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怕新帝再有手段、再有心计城府,也终归是凡人€€€€是凡人,就注定没法和仙人角力。

仙凡之别,比天壤更甚。

洛泽的实力固然被一再削弱,这场暴雨也依旧下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守在下面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波,天不见日,人心惶惶。

想要雨停,洛泽要两样东西:传国玉玺、燕玉尘。

前者是为了国运,后者是为了仙力,洛泽要燕玉尘的肉身,也要燕玉尘的魂魄。

浓云滚滚,压得天都低了数寸,仙人垂训,一国之君豢养鬼物,已然招致天罚。

没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尤其一国之君。

除非新帝要为了一个早已死透的鬼魂,让这雨继续下下去,下到灾情难以承受,朝中也无人有余力驱云散雨、引水修渠。

这局面已眼看就快要到了。

等到下方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叛逆四起,新帝就是覆国的罪人。

燕玉尘已成了个烫手山芋,成了个祸害。

要皇位,还是要祸害?

稍微聪明些的人,面对这样的结果,都知道怎么选。

这人间王朝里,也并非人人都是傻子。

“他把燕玉尘交出来了?”

南流景盯着洛泽,嘶声问:“交给了你?你要怎么处置?!”

洛泽还没想好,只是把那具躯壳随手留在庙外,等夺净了南流景的仙力,再考虑是炼化还是制成仙傀。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