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首冷寂的面色有片刻凝滞,而后看着狼狈的李折显目光深刻而寒冷。
李折显笑了。
“父皇,其实很早以前我不懂,为什么你一定要声名狼藉的爹爹活着,给自己留下一生的污点,不过我刚刚却突然懂了……”
“父皇你爱他……”
李折显自顾自地说着,而眼底冷意毕现,他的神态像被人玷污了私有之物的恶龙。
废太子李折显被羁押于西殿,李牧首派身边亲卫亲自看管,但他最后还是死于狱中,自戕而亡,不入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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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起,程幼摸了汗津津的脸,忽然觉得冷,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那一幕一幕像是前世真的发生过一样,让人迟迟缓不过神。
坐起身,拿了帕子仔细擦净脸上的汗,侧身躺下时却再难入眠。
思绪万千,直到天边渐青,才又迷迷糊糊合上眼。
午时程幼醒来,斩风隔着窗帘递进一杯温水,他一饮而尽,复而才觉得干瘪酸涩的胃好受些。
等洗漱好再用饭时,袁阿€€已经巡完庄子回来了,见他在吃饭,便笑着转身让人将从庄子上带来的果子洗了端上来。
桃红、酡红、苍黄、螺青……各色的鲜香的果子盛在大瓷盘里煞是好看,程幼从中捡了一个熟透的枇杷,边吃边听袁阿€€说巡庄子的事。
她说正是秋收时节,庄子上的瓜果都熟透了,田里的鱼虾也正是肥美可口,农户在这个时候也是最繁忙热闹的,小孩没人管下了学不是放风筝就是去捉螃蟹。
手里的果子吃了大半,程幼心中意动。
袁阿€€笑着应下,似乎早已料到,还未等他吃完果子已经喊了斩风去收拾行囊。
几人轻装起程,程幼坐在马车里,掀着窗帘看了一路。
不知不觉间,心中幽郁散了大半。
“我们就这样走了,齐…悯微回来怎么办?”齐煜川三个字正要脱口而出,但好在他话锋转得快也幸而还记得齐煜川的字。
“这原就是将军提的”袁阿€€笑着道“他说你是最烦整日在院子守着……”
程幼一愣,迎着袁阿€€揶揄慈和的笑,耳尖泛红,心里悄悄记了齐煜川一笔。
想必齐煜川没少在袁阿€€跟前讲他短处,说他不安分、说他麻烦。
袁阿€€看着他掩耳盗铃般捂着耳朵转身又趴在窗边,险些失笑。
沿着堤坝,马车向西又走了一段路。
“斩风,这个是什么树?”程幼指着路边的一株歪脖子树问。
“樱桃树”
“怎么没结樱桃?”
“已经落了”
“斩风,这是什么树?”程幼指着的树坠着橘红油亮的硕大果实。
“是柑橘树”
“那上面结的果子就是柑橘了?”
“是”
“你去摘些来。”
“邺城种的柑橘树结的果子大多味道酸涩……”
“你尝过?”
斩风摇了摇头,回头见程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便挽了挽马缰疾驰到柑橘树旁,捡着熟透的果子摘了些。
守田的农户,见他不问自取,怒骂上前,等手里接过斩风扔过来的碎银才脸色稍霁,但嘴里却也是半点不饶人。
“庄稼人就是靠着庄稼过活,便是地里头的一颗歪脖子树那也是救命的家底,少爷怕是锦衣玉食没少过饭吃,才这样‘出手阔绰’”
斩风顾自摘着果子,像是没听见似的。
“给”斩风骑着马过来,伸手将摘的橘子全部递给程幼。
“你尝尝”程幼剥了橘子递给他一瓣他让他先吃。
斩风接过也没问为什么,面色如常吃完。
“甜吗?”
“不甜”
程幼不信,也掰了一瓣吃下,却被酸得牙根发麻。
等马车进了田庄,天边的晚霞已经泼染了半边天。
程幼打着哈欠下车,还未进院子便见已经有四五个仆人候在门口等着了。
其中还有个姑娘容貌格外姣好,程幼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心想该不是齐煜川养的通房吧。
等走进门,又觉得不是,毕竟虽然貌美,但也不是格外姝色,以齐煜川那桀骜自矜的劲即便是收个通房怕也得是天仙嫦娥之类才行。
但等进了寝房,忽然想起他一向风流放荡,又觉得是。
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果然的定论,程幼便也懒得废脑子,而后坐在窗边,看着那身姿窈窕的女侍,皱了皱眉,低头轻押一口茶,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
乡下风光,野趣自然,程幼这两天去了果园,摘了果子,但后来见到果叶后爬着肥虫,是如何也不肯踏进果园一步,斩风被他‘小题大做’的样子给震住了,开始好奇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如何也不会想到他是宫里的。
果园去不了,田里程幼又嫌弃有粪、又是嫌弃有苍蝇,更是不去。
于是又整日窝在庄子上的院子里,最多跟着庄上的赤脚大夫打打拳、动动胳膊腿。
只是他那程度在斩风看来如同蚂蚁蚂蚁伸腿一样€€€€不中看也不中用。
他肚子越来越大,斩风也怕细胳膊窄腰的生不下孩子再搭上命,于是也多嘴劝他,找个老道的师傅跟着练练拳脚,最好练得黑黑壮壮些才好。
只是程幼说他有分寸,一点不把斩风的话放在心上。
家里没一个是程幼怕的,思来想去斩风还是给自己的师傅齐煜川写了封信,让他来管。
若是程幼知道必定骂他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白眼狼€€€€认了师傅就把他抛到脑后。
不知道具体哪天,村里的老少突然都不聚在路边闲聊,反而三两结对地向庄子的边的一户人家去。
还没等程幼好奇,那天下午,就有一个腰栓孝带的年轻人跪在门口报丧。
“阿父、阿兄捐躯,侄儿请姑姑来帮忙……”跪着的年轻人稚气未脱,听说这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所以今日报丧的才是他。
说罢俯身磕了三个头,又挨着人家报丧。
程幼看着那人觉得可怜,连袁阿€€都叹世道艰难,反倒是斩风一脸漠然。
家里两个壮年男丁都服役阵亡,余下的寡弱怕是不知道要怎么活,下葬那天,程幼想去看看,袁阿€€不让,说他肚子里有小家伙该避讳,再者又不是什么喜事,何必沾了晦气。
“没有尸骨怎么办丧事?”斩风问,程幼听此话也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袁阿€€。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袁阿€€叹了口气,淡淡道,又低头剥莲子。
“逝者已矣,生者总要有个安慰”
“没有尸骨也要有个坟头,不然在人间还念着他的人想他了,该去哪里呢……”
程幼听话,没有去,站在院子门口,远远望着身着丧服扛着白幡的一行人。
今日无雨,深秋的天湛蓝而悠远。
下葬时,棺入土,唢呐声响骤然响起,悲鸣万里,比唢呐更戚恸是亲人不忍听闻的哭声。
化缘到此地和尚坐在田垄,默颂《往生咒》,他泛黄的衣摆随风微扬,垂眸,像溺于哀伤,又像远离世间纷扰,袁阿€€说这个和尚有佛像。
程幼听她这样说,往前走了走,踮起脚却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更不知道什么才叫有佛像。
很久之后,才知自己浅薄。
佛本无相,如何观面识佛?
作者有话说:
我开了新文,你们去看看,就是、就是……
这是我翻之前写的文档看到的,真的真的太戳我xp了,但是我只写了几章,我正看得上头,正看得津津有味, 然后突然没了,天杀的,我当时怎么不kuku把它写完。
我现在一整个心被猫抓,呜呜呜呜
你们也去看,不能我一个人被猫抓
第51章 却忘了自己就是孤魂野鬼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白幡在火中燃烧,洁白地化成一片片轻灰,乘着风,随着亲人的呼唤声飘向远方。
魂兮归来!反而居些。
魂啊回来吧!为什么还要滞留在远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悲伤,难以释怀,只能接受,以期在漫长的岁月中得到安慰。
记得你的音容,记得你的笑貌,悲伤不再如此刻让我心如刀绞。
“回屋吧……”袁阿€€拍了拍出神的程幼。
斩风送去的信,没有回音,两日后袁阿€€说城里的银庄有急事,连夜便走了。
袁阿€€一走,家里像少了许多人似的,空荡荡的让人心中难以安定。
晚间,程幼喝了养胎汤,便歇息了,斩风轻手轻脚地将药碗端下去,和衣睡在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