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难你没有?”李牧首突然问,声音在风中渐淡,但落在不远处方书涟的耳畔却如同这料峭峭寒风一样冷得人发寒。
“李牧首……”
“怎么又哭?”李牧首停下脚步问他,脸上没有冷色,没有不耐烦,只有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李牧首……”程幼撇着嘴,好看的脸挂着泪,躲进李牧首怀里“我好难过……”
……
她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觉得脸上很凉,抬手一摸才发现是被风吹凉的泪水。
她是皇后,她自此也明白她也只是皇后,不是帝王的妻,更不是李牧首的妻。
如果只是这样,那在宫里的日子除了枯燥应该也没什么。
只是啊……
第58章 李牧首,为什么郑仪廉要给程幼顶罪?
她要守住的太多,家族的荣耀、帝王的尊重……每一样都让她筋疲力尽。
后来一天李牧首将一个孩子抱到她跟前,说这便是太子,她才彻底明白,李牧首从一开始便未想过和她同房,更遑论让她怀上皇子。
一切都是李牧首安排好的。
就这样吧,李牧首也算给了她面上的尊重,一个皇后该有的尊严。
她看着乳母怀里的小太子,想抱一抱,但李牧首却伸手拦住了她,只是说太子自有人教养,她不必插手。
她几乎要笑出声,只觉得悲凉。
宫里的日子没有一天太平,她冷眼瞧着。
只是未料到这乱子有一天会将自己唯一的哥哥害了。
哥哥死了。
大理寺里的人查出来是郑仪廉杀的,她自然不信,她当然不信,明明哥哥那晚见的人是程幼,但郑仪廉已经认罪,李牧首也意欲摁下此事。
她没有办法,只能求母族的人私下去查,但彼时父亲牵扯进党羽之争,自顾不暇,断然拒绝。
他们说人已经死了,还能如何?
还能如何?
她抬头看着哥哥的牌位笑了笑,说自己查。
后来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程幼和哥哥的死有关,李牧首却出面将事死死压下。
高权之下,人人都可以是蝼蚁。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闹,只是盯着李牧首冷冽的眼睛含笑问“为什么郑仪廉要给程幼顶罪?”
她知道这句话对控制欲极强的李牧首来说是致命的,对程幼更是。
后来,郑仪廉因严刑逼供,惨死狱中。
这是她做的,为了让他供出程幼。
郑仪廉自然没有供出程幼,只是此时供与不供又有什么呢?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幼抱着郑仪廉温热的尸身嚎啕大哭,心想原来他也会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自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碰过面,而宫里也纳了许多新人。
漂亮的、娴静的、张扬的……花朵一样。
真好啊……
她看着她们行礼奉茶,恍惚间又记起那年初春料峭,程幼姗姗来迟给她奉的第一杯茶。
微微颔首,举止之间都是世家公子的骄矜,人也好看,当时她似乎都看愣了。
这样的往事想来让人会心而笑,只是回过神才更让人涩然怅惘。
他们再也未见面,而他自那后也很少见人,但宫里也没有人忘记他。
即便他如今母族败落,然行事还是张扬霸道未减当年分毫。
只是这张扬和霸道和从前不同,像被人拔了牙的老虎在骄傲地自护。
她接过宫妃的茶,让人落座,余光瞥过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微微顿住。
听说这位是圣上新晋的姝妃。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任那女子不甚善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皇后的发冠上。
不过又是李牧首的一枚棋子罢了……
晚间,李牧首到她殿里用膳,两人一前一后用罢膳洗漱后,熄了灯正要歇息时,尊仪殿那边又来人唤,说程君身体不适昏倒了。
她想留,却也知道向来留不住,便静静地看着李牧首离去的背影。
满殿的侍从低着头噤若寒蝉,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便是歇在这又如何?
突然有一日,从姝妃殿里传来喜讯,说姝妃有孕。
笔尖的墨水汇聚,浸在铺开的白纸,落下一个碍眼的黑点,她抬头看了看李牧首冷矜的脸,不明白,又觉得深深的羞辱。
连姝妃都能孕育子嗣,为什么李牧首却连与她同房都肯?
为什么呢……
自从哥哥去世后,她觉得皇后的官服越来越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除掉姝妃,因为太子只能是李折显,而她也不会让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和一个野心勃勃的妃嫔动摇自己后位。
这是自李牧首继位后,后宫第二次传来喜讯,所以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如何动手?
父亲说,不过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不足为惧,她做好一个皇后该做的,以后不管谁是皇上,她都是大夏唯一的太后。
母亲说,姝妃如今盛宠,又怀有龙嗣,此时不动,等来日真诞下皇子,怕是再动不得,不可优柔寡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父亲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庶弟身上和自己的仕途上,母亲只为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有人问她在宫里过得如何,是否想吃从前在家里做的桂花酥……
她没有依靠,也没有退路。
入秋了,夜晚的风总是很凉。
小太子意外病了,说是中毒,程幼在东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许久不见,他削瘦了许多,但还是夺目。
太子病得利害又没有原由。
谁做的呢?没人知道。
自然不是她,即便是她数次想除掉程幼,但也知道太子和程幼本为一体,谁都可以除掉程幼,但她不行。
她是太子的嫡母。
再者她何必在程幼身上费心思?
程幼实在不足为惧,能动摇后位的光是宠爱不够、光是皇嗣也不够。
首先要是一个女人,一个有宠爱、有皇嗣、聪明又有强大母族的女人。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把程幼放在眼里,一个小玩意罢了。
谁给太子下的毒已经不重要了,她想到了一个除去姝妃的法子。
利用程幼……
事情太顺利了,姝妃的孩子没了,以后也不会有了,她通身舒畅地又写了一幅字,将那写坏了的一幅远远扔在角落。
而程幼被禁在了尊仪殿,没有人知道其中有她的手笔,或许有,但又如何。
小太子在读书,她提着汤去看他。
“皇后娘娘,是你做的吗?”
她与小太子平视,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瞬间浑身发凉。
“皇后娘娘,怕什么?”小太子看着面色僵硬的她,掀起眼帘问,和李牧首相像的面容隐隐带着阴郁之色。
“我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小太子敛了笑,错身而过。
她站在原地,良久低头苦笑出声,帝王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太子给自己下毒,想将程幼留在身边陪他,她利用程幼想除掉姝妃,而程幼不过顺势而为甘愿成为她的刀,离开帝京,让她放心让李牧首放心,保住太子。
只是所有人都低估了李牧首对他的控制欲和微薄的……喜欢。
程幼被李牧首禁在尊仪殿,太子如今怕恨透了所有人。
太子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恍惚中竟然与少年的李牧首有几分似。
再后来,父亲将庶弟过继到母亲的名下,继承本该是哥哥的爵位。
她冷冷看着欢声笑语的一家人,耳边又响起着母亲暗声怨恨的咒骂,想笑却哭出了声。
一家人见她哭全都怔住了,她收敛心绪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温声慢语道“菜太辣了……”
满屋子人都遮掩似地笑着附和,说菜确实辣,可明明这一桌子菜都是南方样式。
是菜太辣了,还是心里太苦?
她不知道,只是低头剥了颗莲子含进嘴里。
回宫的时候又有宫妃闹到她跟前,她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算计。
宫妃的吵闹惊动了李牧首,然后一个被拉去了冷宫,一个因为妄议太子生母被当场打死。
血溅到她的绣花鞋面,她睨眼看着血肉模糊的宫妃,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心中觉得可惜,可惜弄脏了她最合心意的鞋子。
宫妃的尸体被拖出去,人也渐渐散去,她伶仃地站在原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血的鞋尖?
乍然惊觉,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原本是什么样子呢?
她转身想问哥哥,可回头才又想起,哥哥已经死了……
他们都说世上没有永恒,只有死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