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转身拥抱,并不代表软弱
边城把车停在昨天的原位上,所以在同一个地方看到同一个阴沉的孩子,两人都不觉得意外。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江羽,听到脚步声,眼珠迅速朝那边扫了一下,看是两个大人,又垂下来。
“你不会一直等在这儿吧?”闻笛问。
男生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傻:“我看到杨天骅拿着照片跑出去,估计你们谈得差不多了,才出来的。”
“照片是你放到教学楼的吧?”闻笛问。他和边城一来学校就去了会议室,根本没有时间放照片。而且两个陌生大人一早上在初中教室里乱晃,很显眼。他大概猜到了嫌疑人,但出于保护证人的考虑没有说出来。
看这传播速度,男生大概不止在一个教室里放了照片。
对闻笛的怀疑,男生只是耸了耸肩。
“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哪搞来的这些照片?”闻笛又问。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是好看的笑容,但不知为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有点耐心就行了。”他说。
很明显,这些照片不会是一天之内收集的。在文化节之前,甚至在上学期之前,调查工作就开始了。
那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收集完毕的呢?总不至于是昨天吧。
闻笛抱起手,做出戒备的姿态:“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把照片放出来?”
“我在等你们。”男生说。
闻笛懂他的意思了。这孩子不想让人知道照片是自己放的,他要找几个大人当白手套,替罪羊,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干净。
“你把人家的丑闻群发,还赖到我们头上。”闻笛不忿地说。
“我看到杨天骅的爸爸来了,”男生说,“能让他亲自过来,你们要么有把柄,要么有背景,总比我一个孩子能扛事儿吧。”
“你真是孩子吗?”闻笛衷心发问。
男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帮我转告江羽,我要走了。”
“走?”
男生简单地说:“家里出了点事,得去很远的地方。”
这种隐晦的话一般背后都有密辛,闻笛没有追问。从结果来看,男生走了,离开这个借用权势倾轧的地方,也是件好事。
男生等在车旁边,似乎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说完之后,又像上次一样,毫无礼貌地转身就走。
闻笛看着他的背影,对边城说:“你家弟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担心这孩子受欺负,他不害人就不错了。”
边城用沉默表示赞同。
驶出校门,北四环的车流缓缓移动,两人回到荷清苑,走到三楼过道,钥匙都插进了锁孔里,边城忽然回头问:“能帮我一个忙吗?”
闻笛觉得边城最近成长了很多,之前都要自己这边主动见面,现在终于学会用各种借口挽留了,虽然有拿青少年当挡箭牌的嫌疑。“什么事?”
“我要告诉他这个男生转学的事,”边城说,“虽然知道之后,江羽应该不会反对退学了,但他们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不确定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觉得你挺会安慰人的,至少比我强,”边城说,“之前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趁这个机会一起吃吧。”
闻笛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来,嘟嘟囔囔地跟着他进去了。
两个大人带着江羽去了五道口新开的一家铁板烧店。起锅开火,肉滋滋作响,边城就暗示闻笛开启话题。闻笛凭借多年的人类交流经验,想出了一个保持气氛融洽的好办法€€€€在抛出坏消息之前,用好消息做个铺垫。于是他拿出杨家的支票,哗啦一声在江羽面前展开。
“这是你们班那个姓杨的同学赔给你的,”闻笛弹了弹支票边沿,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五十万!”
要是他上初中的时候,有人给他一笔五十万的巨款零花钱,他能乐的从村东头跳到村西头。但江羽愣愣地盯着支票,毫无反应。
闻笛想,他可能对五十万没什么概念。
“有了这笔钱,想要的东西都可以买到,”闻笛说,“玩具、游戏机,各种各样的零食……”
江羽终于从晃神中清醒过来,眼神恢复了焦距,应该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把支票拿过来,脸上照常带着傻傻的笑容。
他看上去很开心,但闻笛觉得他内心并不激动。大概他平常不玩玩具,不打游戏吧。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钱有多重要了,”闻笛叹息着,“房租,交通,日用品,花钱的地方很多。给房东打完工,连件衣服都买不起。”
江羽歪着脑袋想了想,把支票递给他:“送给你。”
闻笛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种意外,都没有这一次震惊。居然有人没有任何预兆地、眼睛也不眨地、轻描淡写地,把他八年的工资送给他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会花钱,”江羽说,“你需要钱。送给你。”
闻笛带着如遭雷劈的表情转向边城:“你弟弟要送我五十万,你也不管管?”
边城翻着菜单,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给他了就是他的钱,他想给谁就给谁。”
闻笛还没遇到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定下神来,他觉得还是没有传达出五十万的厉害。
“你喜欢吃什么?”他问江羽。
江羽欢快地回答:“煎饼加肠。”
闻笛举起支票:“这些钱够买十万个煎饼,十万个!堆起来能……”他往窗外看了看,指着远处一座摩天大楼,“能像那栋楼那么高!”
江羽看了看楼,又看了看支票,“哦”了一声。
闻笛很欣慰,看来自己有搞教育的潜质。
然后江羽说:“可是,就算有一栋楼的煎饼,我一顿也只能吃得下两个呀。”
闻笛思虑良久,对着边城说:“我感觉突然悟了。”
边城从菜单上望过来:“悟了什么?”
“就是悟了。”
闻笛想起来,自己的母亲说过,最满足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人,最幸福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江羽从不需要拯救。
支票还是不能收,五十万也太心惊肉跳了。
“你让哥哥帮你存起来,留着以后用吧,”闻笛感叹,“天哪,幸亏是我,这要是别人还了得?你以后在外面可千万别送人钱。”
“我不会随便送给别人钱,”江羽说,“因为是你,我才送的。”
闻笛因为这句话露出了同样傻气的笑容,成为某个人特殊的存在,无论何时都是幸福的。“想谢谢我的话,”闻笛说,“给我买个好点的降噪耳机吧,补偿你哥这半年对我的折磨。”
江羽摇摇头,仍然举着支票。闻笛望向边城,边城把支票拿了过来,算是替弟弟答应了。
好消息没起到应有的作用,闻笛只能抱歉地祭出坏消息。出乎意料的是,江羽在一瞬间的失落之后,点了点头,吃了两块肉,又迅速恢复了往常的快乐。
闻笛跟边城面面相觑。就这样?
虽然江羽有强大的精神自愈能力,但他既然为了这个男生两度拒绝转学,他们的感情应该很深才对。
“你要是难过,就跟哥哥说。”闻笛怕江羽又藏着小秘密。
“挺好的,”江羽说,“去了另一个学校,他会更有精神吧,他在这里不开心。”
“我以为你想跟他在一起。”闻笛说。
“是,”江羽说,想了想,又说:“但我们总会分开的。”
“为什么?”
江羽用一种很超脱的语气说:“我永远不会写他的名字。”
闻笛感觉自己又悟到了什么。
菜还剩了不少,闻笛问店员要了打包盒,打算带回去吃。边城比他吃得慢一些,他就先把塑料盒放在旁边,拿出手机回复信息。
最先跳出来的是老刘,问他开题报告准备得怎么样了。闻笛一边擦汗一边说在写了。即使将近博五,历尽千帆,导师的传召还是让他心惊肉跳。
这消息击沉了今天的好心情。闻笛本来以为这就是低谷了,然后滑到下面,瞬间,从谷底跌到地心。
久未联系的师兄€€€€闻笛就是从他手里租的房子€€€€发来问候,说自己的母亲最近查出了什么病,要上京治疗,所以他要提前回国陪护。
北京的宾馆那么贵,他总不会放着教师公寓不住,花大价钱出去租房吧。
所以他向闻笛道歉,说可能要提前把房子要回来。
当初租房的时候,也是约好租到他回国。闻笛回复了一个“OK”,脑仁就痛起来。
便宜房子没有了,他现在的选择有两个:一是继续跟恐同的室友住在一起,享受他对自己厌恶和提防的眼神;二是和某些囊中羞涩的同仁们一样,租在通州甚至更远的地方。
通州,来回地铁得仨小时吧。
他先向于静怡汇报了这一噩耗,室友很平静,至少在电子屏幕上很平静。
闻笛想了想,也是,没必要激动:【你进了外交部,应该就有宿舍住了?只需要考虑入职之前怎么办。】
对面显然很害怕半场开香槟:【面试结果还没出呢,谁知道能不能进。】
闻笛紧张起来:【发挥的不好?】
对面回了个:【还不错。】
闻笛长吁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他了解于静怡,她属于在出分之前拼命叫“没考好没考好”,最后断层第一的学神。倒不是故意误导别人,只是这种人习惯预先降低自己和他人的期望值。演讲比赛的时候,问于静怡发挥怎么样,也是一句“还凑合”,然后拿了冠军。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评价,是比事实低两级的,这回说“还不错”,那是相当好了。
闻笛内心有了谱,不说外交部的事了,只问:【那之后你住哪?】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去尤€€那蹭几天房吧。】
闻笛差点忘了,他们在北京还有个出人头地的同学。自从上回日料店聚餐后,尤€€似乎事务繁忙,再也没有线下聚过。说到老同学,闻笛就顺嘴问了问情况:【她最近怎么样?】
【忙得很,每天只有闭眼的时间在家里。】
闻笛深深为现代卷王的身体感到担忧:【这么拼命?】
于静怡回:【她说四十岁之前要疯狂赚钱,财富自由。这样等四十岁之后,她就能又当投资人又当导演,天天拍自己想拍的片子了。】
闻笛笑了笑,看来老同学正试图战胜命运,修改自己拿错的剧本。
然后于静怡又问:【你之后怎么办?】
闻笛详细地告知她各项选择的利弊,结果对面发来了六个点。
闻笛:【?】
于静怡:【你跟你老公住不就好了?就在对门,行李都不用怎么搬。】
闻笛难以置信地瞪着屏幕。他跟边城做邻居都能吵的天翻地覆,还同居?过几天就会出命案吧!
他看了眼边城,又看了眼手机,猛摇头。
“怎么了?”边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