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 第76章

顾源说不上什么,因为罗青之前的做法也很极端,亲母子间弄成这样,算计来算计去,总是很悲哀。

“你来了正好,我也有事要你帮忙。”傅闻€€从公文包里拿出今天带回来的一份文件,走到书桌后,取出印鉴盖好了,再将其放回文件袋装好了递过去,“这个帮我保管一下。”

“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源掂了掂,轻飘飘几张纸。

“后天的这个时间,你去把这个交给沈良庭,带他去这个地方。”傅闻€€低头写了张便签纸,递过去,“要是他不肯,你就让他先拆开来看过。”

顾源接过,一脸狐疑。

傅闻€€走到他面前,背着手冲他笑了笑,“阿源,你不要对他有成见。”

顾源想起那天雨里的沈良庭,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也没有走,也就没法像以前说什么糊涂了、值不值得的话。

“有件事我没跟你说。”顾源站起来,“那天你遇袭在香港的医院,生死攸关,沈良庭来看过你。你妈妈不肯让他上来,他就在大雨里站了很久。”

“我知道。”傅闻€€却仿佛早有预料般说,“我听到他叫我醒来,那时候我在做梦,走在一片空白的迷雾里,辨不清方向,是他带我走出去的。我就知道他来过。”

顾源莫名其妙,不知道傅闻€€在说什么,怀疑是这人出什么幻觉,只是看他说的认真,也不好驳斥他,“还有那枚硬币也是他放在你手里的。”

傅闻€€笑了笑,“哦,怪不得我总觉得熟悉。”

傅闻€€这才想起那枚硬币的来由,每年他都会送沈良庭一个红包,里面放着压岁钱,寓意是压住邪祟,百害不侵。沈良庭把这个还给他了,是不想他有事。两个人再怎么争斗,再怎么利益分歧,可心是一样的。

他知道他们两个间也许本来就是个错误,他明知道一切,明知道不可能。可还是觉得,试一试是值得做的事,做的再糟糕也值得。

第96章 复仇(上)

顾源离开书房,时钟已指向了一点。

傅闻€€最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他本来就有很严重的睡眠问题。

随着事情一点点积压起来,他几乎是整宿整宿的不睡觉,闭上眼也只有偶尔能打一会儿盹。

先前会吃药,但后来怕药物成瘾,医生建议他断掉,就只能硬熬过去。

香港的枪击嫌犯前两天自首落网,不是之前猜测的职业杀手,而是恒隆破产前,买了烂尾楼的一位投资客,利星收购后虽然解决了恒隆的部分债务问题,但只是勉强复工,质量必定大打折扣。

这人其他生意周转不上,烂尾楼钱拿不回来,生活无以为继,一时想不开,不知从哪里听来小道消息,说利星是伏击恒隆的幕后黑手,做出了这样冲动的事。

网上有人说这是个疯子,应该把这种极端分子抓起来。也有人共情,为他叫好,说他可怜,只是被割的韭菜,资本争斗的牺牲品,上面斗得不见硝烟,底层只有任人鱼肉的命。这是他表达反抗的方式。

随着傅闻€€对傅远山死亡调查的逐步深入,连卓越来越可疑。

如果一切是真的,那傅闻€€先前让恒隆破产,逼死黎重,间接导致沈文鸿病死,手上就有两条人命,再加上一个半死不活的搏浪。

其实傅闻€€从前因为小时候父亲破产后,经历过种种事态,他亲眼见到人闹事跳楼,被几万块钱逼到以身犯险,烧炭自杀,做出疯狂的事。他很讨厌资本市场的血腥和弱肉强食。在他看来,这里把人性的丑恶和欲望无限激化放大,把人害的家财散尽和用刀把人捅死又有什么区别,看着似乎没到死路,实际不过是一点点凌迟。

可一步步的,他却在重复他最讨厌的那些事。

毁掉恒隆后,因为愧疚而花大价钱再去收购,这样的弥补只是杯水车薪。

为什么一定是机关算尽,一定是你死我活?

就算非得要竞争,也不应该是像他那样以毁掉对手为目的。

如果对此毫无顾忌,那他和黎重、沈文鸿当初把傅远山当做牺牲品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他睡不着的时候,扪心自问这些事,就更加陷入了死胡同。

三日后,利星股东大会如期举行。

游轮在大洋上行驶,为了避开媒体围堵,怕有寻衅滋事,此次会议选择在海上召开。

五层豪华游轮,上百名股东或其委托人到场,只请了少数媒体。

这次董事会主要是表决利星大股东吴振华提出的关于撤销傅闻€€董事职务,以及委任另外两人为执行董事的提案。

连卓作为大股东坐着轮椅被推入场,会场提前交代在第一排留出了轮椅摆放的位置。

台上主席台,傅闻€€居中,其余董事分列坐两旁。

先是议案宣读,随后是股东提问和发言环节。

大多是傅闻€€作答,也有向吴振华提问的。

之后是投票表决。

票数统计期间,所有参会的人员各自离开会场,一层备了自助餐和酒水。

这两日天气阴雨绵绵,雾气大湿气重。

连卓旧伤发作,身体状况十分虚弱。因为腿疼,投票结束后他直接回了船舱,关上门,连卓身边的青年把他从轮椅里抱到床上,从包里拿了药油给他按摩。卷起裤脚,苍白小腿上有一道蜈蚣般蜿蜒的伤疤。虽然定期做理疗锻炼,双腿还是不可避免的逐步萎缩,比正常人要细瘦,肉松垮下垂。

连卓目光阴沉地看着自己残缺的身体,他不喜欢正视这道伤疤,这总提醒着他一些过去本该遗忘的事。

青年按摩的手结实有力,却并不能带来太多知觉,在成年人手的对比下,无血色小腿的病态更鲜明的可怕,仿佛营养不良的幼童。

连卓痛苦地把眼睛挪开,他拍了拍青年的后脑,“小古,帮我泡壶热茶回来。”

青年闷声闷气地嗯了声,站起来,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套房的里间去烧热水泡茶了。

就在这时,舱房的门被敲响。

“谁?”

连卓警觉抬眼,将卷起的裤腿放下。

“我。”外头人回答,“老吴。”

连卓哦了声,青年从里间走出来到连卓身边,“去开门。”连卓低声对他说。

青年弯下腰把连卓重新抱坐回轮椅上,又给他整理好衣服,才走去开门。

吴振华推开房门走进来后落锁,到连卓面前拖了把椅子坐下,“连总,我去确认过了,投票结果没问题,傅闻€€留不下来。”

连卓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薄笑意,“不错。”

青年把冲泡好的茶水放到桌子上,连卓转动轮椅到桌子后,端起茶杯,“先恭喜吴董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可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明明是大获全胜的喜事,吴振华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勉强,“你要下手就快点,消息公开后,股价肯定又会有很大波动。”

虽然吴振华不想承认,但外界对傅闻€€的口碑一直很好,傅闻€€离开利星,市场反应大概率不是正向的。交易市场瞬息万变,如果连卓现在不下手,就少赚了很大一笔。

连卓指尖转着杯子,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让青年过来附耳对他嘱咐了几句,青年便离开了船舱。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吴振华有些紧张焦虑,拿了个空杯子,也给自己倒水,太急喝下去,没想到是滚水,把自个儿烫的够呛,一个劲儿咳嗽,站起来屋里转了圈,从电视机旁找了瓶矿泉水灌下去。

连卓看他这副慌乱的样子,有些不满意,“慌什么?你应该高兴才对,好不容易重掌利星,后面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吴振华稍稍平复下咳嗽,把空掉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利星好歹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公司,现在又要亲手毁了它,我能不难受吗?”

“舍不得了?”连卓冷眼睨他,“你放心,事成后不会亏待你。你也不用舍不得,利星从创立起你也没付出多少心思,要不是有罗书记替你保驾护航,你能几年时间就做的这么大?现在罗书记下台了,没人再护着你,利星在你手上迟早也得玩完,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要想多要,我这边也没有。”

被连卓这样夹枪带棒地贬低一番,吴振华有些气怒,却也不好发火,因为连卓说的都是实话,连卓对他的发家史是完全的知根知底,他本来就是上层的白手套起家,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能赚钱,钱大部分都进了上面的口袋。连卓一直是中间人,而今他的后台落马,他孤身一人自然是不敢也没有能力去得罪连卓,“我知道。对了,你上次不是要我帮你找个买家吗?我帮你联系过了,这个价格你要是同意的话,随时可以过户。”说着递过去一纸蓝白相间的信函,上头是那边发来的买家信息。

连卓接过拆开看了,他是想趁着利星股价还在高位时,把自己手上的股票卖出,虽然金额不大,也比亏钱好。越是有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仿佛越吝啬,看不得一点亏损。

看完后,连卓收起来,“好,你不用管了,之后我自己去联系。”

该说的说完了,正好那位青年回来,依旧站在连卓身后。在青年冷幽幽双目的笔直注视下,吴振华觉得毛骨悚然,也不便久留,告辞离去。

吴振华走后,青年把吴振华使用过的茶具收拾好,然后对连卓说,“刚刚那边又来电话了。”骂的有些脏,所以他没让连卓听。

连卓的脸色变了变,重重一拍桌子,只听哗啦啦一串乱响,桌上的茶壶茶盏有的倒了有的摔倒了地上,“不讲道理,他们这是要逼死人!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做他们的生意。”他气得不轻,又十分后悔,之前也有人劝过他,恒亚既然已经洗白上岸,便不要再去搅合浑水。

连卓表面上是做境内外投融资的,但恒亚的前身就是黑道开的洗钱公司,后期慢慢洗白过来,却仍然没有完全切断,上一任老板厉枭身故,连卓接手,这么多年他也想过不做非法的生意,却逃不过巨额回报的诱惑。

连卓在投资上的眼光不是特别好,多年来亏多赢少,好在身家雄厚,没出什么大乱子。可前些年,他对电子商务抱有热忱,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在线支付平台上,但由于市场竞争激烈、公司管理混乱以及技术难题等原因,加上官方下场,最后投资的公司破产倒闭,他也血本无归,损失惨重,生意险些维持不下去,只能又做回老本行。

这一次连卓接了笔10亿大单,他先是靠恒隆破产小试了一场,大获成功,通过大量散户的亏损,把这些钱洗成了正当的股市盈利,然而当同样的套路运用到搏浪上时,却出现了问题,他没想到傅闻€€会这样心慈手软,任由沈良庭力挽狂澜而不作为。如今限期到了,他还有大量资金滞留在期货和股票市场上收不回来,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后延交款期限。

赚这种钱的人岂是好惹的?违约的代价是高额利息,拖久了就怀疑他是想黑吃黑,已经从开始的商量,变成了威胁。有一天连卓半夜受惊醒来,枕头旁是半扇血淋淋的猪耳朵,血浸透了枕头,他几乎是睡在血泊里,就是给他的警告。

连卓被逼到没办法,只好把主意打到利星头上。搏浪市值不算大,沈良庭又仿佛壮士断腕般选择了退市的做法,再纠缠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但利星这样的庞然巨物,稍一点波动就能引起轩然大波,如果里应外合,能在最短时间内收回亏欠的资金。

于是他找到了吴振华,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

这样一来,傅闻€€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也就有了后续的针对。

-

投票结果公开本来说是下午四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延迟,拖拖拉拉到晚上六点,吃过晚饭才重新召集起来。

乘着这段时间,连卓将自己手上的部分股票陆续抛出,大额交易则与那位买家签订了线上的转让协议。

外头夜色降临,游轮内灯火通明,会场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连卓胜券在握,

然而结果公布时,连卓脸上沉着镇定的笑却消失了。

罢免傅闻€€的议案被驳回,傅闻€€成功留任。

提议增补和更换董事的议案竟然通过,吴振华的人成功进入管理层。

看似双方打平,五五开,一派和气收场。

只有连卓知道这个结果有多诡异。

在众多媒体的关注下,傅闻€€和吴振华握手言和,摄影师招呼他们合了个影。

现场采访时,双方都没了先前的敌对气势,态度客气,吴振华甚至在采访时表示今天的结果是正常的,今后双方将以公司和股东利益为重,更好的进行合作。

几乎可以想象,明日开盘利星必有涨幅,是市场对未来公司治理趋于明朗的反应。

连卓扶着轮椅的手青筋绷出,脸色苍白,望着台上的双眼晦暗阴沉,黑眼珠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

傅闻€€从主席台上垂眼看向他,原本按在铺着红缎子台面上的手一移,露出一纸蓝白相间的信封,正是刚才吴振华给他的那封。

连卓内心骇然。

傅闻€€却对他微微一笑,和这人一贯的笑容一样,面上虽和煦,眼里却是一派森然,毫无温度。随后傅闻€€站起来,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一步步向连卓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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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源依造傅闻€€的嘱托,去搏浪找沈良庭。

秘书去通报,回复说沈良庭正和几个事务所的代表在针对搏浪重组上市计划开会,抽不出空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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