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 第77章

这种会一开就是一个下午,顾源看看表,等了两小时后还不见有任何结束的架势,就把文件留在秘书处,让转交过去。

结束会议,已经是晚上六点多,沈良庭回到办公室,韩颜抱着一沓文件等他批复。等全部处理完又过了一小时,韩颜收拾整理准备下班,一看桌上还有份文件,才想起顾源交代的事。急急忙忙拿起来踩着高跟鞋又去敲沈良庭的门,生怕人走了,幸好沈良庭完全没有下班的架势。

沈良庭端坐在长办公桌后,解了领带,白衬衣袖子卷到手肘,神情专注,低头在整理复盘刚刚会议的内容。

“还有什么事吗?”沈良庭抬眼问她。

韩颜把文件递过去,不好意思的说,“还有一份忘记了,是利星的顾源那边送来的。”随后又说,“沈总,你是不是还没吃饭?食堂关了,我给你定份饭一会儿送过来。”

“谢谢,你先回去吧,这些钱你自己记好,月底找我签字送去财务报销。”沈良庭接过文件。

韩颜点点头,沈良庭很仔细,在这些小钱上也不会亏欠。

韩颜退出去订餐,说到一半却看到沈良庭突然从办公室出来,连外套都没穿,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韩颜叫了他两声,沈良庭完全没听到,电梯门一开就进去了。韩颜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电话那头问还要不要,韩颜取消了外卖,估计沈良庭不会回来了。

沈良庭从电梯出来后,一路快跑到公司门口,果然看到了顾源的车。

他一步也没停,走上前敲了敲车玻璃,

车门打开,沈良庭没坐进去,只是把文件递过去,“这是什么意思?他出什么事了?”

“傅总让我给你的。”顾源其实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他接过看了看,面上大惊失色,勉强没叫出来。

“然后呢,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他想怎么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良庭声音气得有些哆嗦。

顾源收起文件,抬头看过去,即使凭借熹微月色,也看出沈良庭双目泛红,十分慌乱,这时才发现,初秋天气,沈良庭竟然只穿了件衬衣,连外套都没有。顾源沉默片刻,把车里的暖气开大了些,“先坐进来,闻€€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坐上车,车辆驶出搏浪公司总部。

沈良庭膝上摊开的文件,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傅闻€€已经签了字。

傅闻€€出售了所有资产包括名下利星的股权,置换了利星对搏浪的股权。

然后以一元钱的价格卖给了沈良庭。

沈良庭抓着那些纸的手收紧,脸上并没有面对天降横财的喜悦。

“今天利星是开股东会吧,你为什么没去?”沈良庭问。

顾源回答,“不知道,是他让我过来找你的。”

外头高楼渐次亮起的霓虹照亮了沈良庭的眼睛,“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海边。他说他在那里等你。”

“等我?”沈良庭稍稍放下心,“我刚刚收到快讯,傅闻€€连任了对吧?”

顾源点头,“我也知道了,应该没错。”

沈良庭吐出一口气,松懈下紧绷的身体,抓住纸张的手舒展开,又慢慢把揉皱的纸角抚平,“这不是钱的事,这份协议我不会签,这样平白无故的恩惠,我该怎么还?我承担不起。”

“其实他也不会让你还,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他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虽然顾源也觉得这完全是不平等合约,要是告上法庭,摆明是显失公平的无效合同。

沈良庭敛下睫毛,顿了顿又说,“不需要这样,只要他不再刻意针对。利星仍然可以继续是搏浪的大股东,我会把搏浪经营好,这样他也可以获得收益。”

“你不懂吗?”顾源突然问。

沈良庭一怔,然后摇了摇头,“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我,我做不到这样牺牲。”

“这不是谁牺牲更大的问题,只是你们站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顾源想了想还是说,生怕沈良庭又钻入死胡同。“信任失去了想要再建立起来是很难的,也许他觉得用一笔钱拔去你心上的这根刺是合算的交易。”

车内安静下来。

顾源是他和傅闻€€关系外的第三人,和旁观的第三方说这些让沈良庭的思路清楚很多,也从原来的不安惶恐中恢复过来。

他险些以为傅闻€€是有什么危险,才把什么都给他。

沈良庭想到上一次傅闻€€不由分说地把他带走,然后对他说的那些话。

想着想着,沈良庭皱了下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扭头看着车窗外,夜色笼罩。可明明已经没有威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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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复仇(下)

入夜的海面波平浪静,游轮平稳地沿着航线破开海水行驶,白色浪花撞碎在轮船坚硬的舱体上,飞溅起晶莹的水花,夜空辽阔,下弦月皎洁明亮,像一把倾斜的弯弓。

游轮三层的会议现场,明灯高悬,彩带环绕,欧式装修富丽堂皇。

傅闻€€走下主席台,来到连卓面前,看向连卓时眼神复杂,“连总,我们挑个僻静的地方聊聊怎么样?”

连卓听到他没有再称呼自己卓叔,称呼变了,关系就变了,料想傅闻€€一定是知道了所有事,吴振华一定是背叛了自己。连卓心中有些怨愤,思来想去,也不觉得有哪里亏待了吴振华,那只有傅闻€€抓住了吴振华的把柄进行威胁。

说着傅闻€€已经上前一步,绕到连卓轮椅后侧,像从前那样伸手去握轮椅。

因为没有连卓的允许,青年握紧了轮椅扶手,不肯松开,身躯笔直,黑幽幽的眼睛跟傅闻€€对峙,没有让步。

过了半晌,连卓才松口,“小古,你去楼下吃点东西,过半小时来这里接我。”

青年垂了眼睛,这才勉强松开手,顺从地转身走了。

傅闻€€推着连卓的轮椅,两人从侧门离开会场,走到了甲板上,上头空无一人,只靠船舷边上几盏挂着的灯照明,海风吹拂,空气腥咸,偶尔几点白色飞沫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

“刚刚和我交易的对手是你?”连卓问。

“是。”傅闻€€承认。

“你早知道吴振华和我联手的事,什么时候起的疑心?”

“其实很早了,黎重死后我觉得事情蹊跷,就开始调查当年的事,他跟我说了父亲遭遇的一场知识产权官司,顺藤摸瓜就找到了那家公司的人,才知道一切并不像表面看到的这样。”

“怪不得沈良庭能那么顺利地帮博浪逃出围困,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你们背地里一直是联手的。”

“不是,”傅闻€€松开轮椅,踩上两步阶梯,走到甲板上,他面向大海,沉重吐出一口气,“戏不真你不会信,他也并没有原谅我,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没资格再去谈情说爱。”

说着,傅闻€€转过身看向连卓,“为什么?”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疑问。

傅闻€€原本积压了不少问题,可真到了彼此开诚布公的时刻,却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这许多年来,他和母亲都把连卓当成恩人感谢,从前连卓和父亲关系很好,傅闻€€见过连卓许多次。只是不知为何周末傅远山组织的家庭聚餐会叫许多朋友,从来不见连卓参加,只来过屈指可数的两次。

那时的连卓还很年轻,肤白清秀,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额前露出小小的美人尖,来了也只是远远站在一边,拿着酒杯冷冷凝视,并不参与那边欢声笑语的热闹。傅远山招呼他,让他来烧烤,他就一整天老老实实待在烤架后头,涂酱翻面,不到傅远山再叫他,他既不抱怨也不走开,宁可空着肚子站一晚上。

“连卓什么都好,人聪明,观察敏锐,技术过硬,长得也一表人才。只是性子太怪,为人孤僻,可真要把他架到酒桌上,他又能落落大方地跟人应酬谈笑,绝对不会失礼。所以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做。”

这是一次傅远山跟罗青聊天时,傅闻€€偷听到的评价。在他心里,连卓是个奇怪的叔叔,但面冷心热,绝不算坏人。

这样的人会为了利益背叛傅远山,甚至痛下杀手,一定有什么原因。

在呼啸海风中,连卓冷冷说,“这些年我替你父亲还的债不止这些,当初我为了把你们送出国花了很大精力,在国外我给过罗青钱,是她不肯要。你能来利星也是我出力促成。如今我只是把给你的再拿回来,可你不愿意,看起来就像是我在抢。”

傅闻€€听他说完,眸光一暗,神情略显凄怆,但很快恢复过来,“是,你的确帮了我很多,所以我不理解你的用意。为什么害了人以后又假仁假义去救助那人的妻儿?除非你把我当做刀,来替你做事。可你跟黎重和沈文鸿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针对他们?何况你自己也有能力这么做。”

边说,傅闻€€边向下走了两步,站在连卓面前,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月色下的连卓其实并没有那么老,连卓还不到50岁,只是满头白发和双腿的残疾让他看上去十分衰弱,单看脸,肌肤还十分光洁,五官也未见老态,尤其是眼睛,和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漆黑阴郁。

“如果不是黎重和沈文鸿的做局,远山也不会欠下这么多债务。他们本身就有罪。你是他儿子,要报仇当然是你来报,我没有资格替远山做这些。”连卓回答。

“可他们没有杀人。”

“有什么区别吗?”连卓面有愠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们是罪有应得,你身为远山的儿子,自然应该替他报仇!”

傅闻€€略感惊讶,连卓的确没说错,黎重和沈文鸿都不无辜。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连卓也会如此愤怒?看上去是这样情真意切。

“那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一次,连卓没像之前那样回答的这么爽快。

“还愿意跟我下盘棋吗?”连卓看着他,突然笑了下,眼神晦涩,也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故人的影子。“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好。”傅闻€€答应了。

两人到了一层船舱的休息室,叫侍应生拿了棋盘过来。

棋盘上不见刀枪,却暗流涌动,你争我夺,以“必斗,争雄”为目的。

己方的地盘被侵吞后,连卓后靠向靠背,拇指和食指捻着根雪茄,朝傅闻€€一指。

“你看,你明明能赢,只是以前一直让着我,不愿赢。这点你跟你父亲一样,以前你觉得我是你恩人,所以不好意思赢我。你父亲也一样,觉得欠了我太多,无法面对,他既不愿意跟我成为敌人争锋相对,也无法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生活。”

傅闻€€一只手支在膝盖上,低头收拾棋子,听到这里时,眉梢一跳。

连卓说,“我是背叛了你父亲,可我没有杀他。”

“事实上我也不想他死,是傅远山愧疚,他既觉得对不起我想偿还,又想我帮忙照顾你们。索性就一死了之,他知道他一死,我就没有办法了,不得不遵照他的意思来做,我不可能让他在地下也不踏实,过得不好。”连卓说到这,冷笑一下,“可他没想过我的感受。你看,他从来如此,一直都自私极了,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这面,所以只知道说他好,只有跟他亲近的人才会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听不懂你说的。”

“听不懂还是不相信?他给我留了封信你要不要看。”连卓挑眉问他,“非要说的话,也可以把这当做半份遗书。”

“信?”傅闻€€抬起头,“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因为那上头也没写什么东西,他那副脾气能写出几个字就算好的了。何况那是给我的,为什么要拿出来给你们看?”

连卓说这话时很有几分埋怨,他从衣服内兜拿出一个名片夹,仔细地从里头取出一页纸。

信纸都起了毛边,折痕泛黄,纸张轻飘飘的又很脆,显然已经不知道被摩挲过多少次。要不是小心翼翼对待,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傅闻€€展信看了,上头的确是傅远山的笔迹,是请连卓在他死后替他照顾妻儿、还清债务的话,的确如连卓所说没什么特别,还有就是在嘱托之余结尾说,如果这辈子连卓觉得他欠他的没有还清,可以下辈子再找他来要。

“为什么?”傅闻€€脑海中浮现一个可怕预测,虽然还云山雾罩,却足以让他说话气息颤抖起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觉得对不起你?既然你们感情这么好,你又为什么要背叛他?”

“噢……”连卓恍惚地笑了下,嘴里吐出一口烟雾,“我18岁时认识他,到他死时整20年了,我用大学学费拿去给他租服务器,从经济学转专业到计算机来帮他打下手,为了给他拉赞助低三下四去求人,因为想跟他创业放弃安排好的工作和家里闹翻断绝关系,看着他从一无所有到功成名就,我一生都因为他而改变,可他却因为旁人几句挑唆,就想要拿钱跟我撇清关系……”连卓重重闭了下眼再睁开,似乎在缓和情绪,“我别无选择,是他逼我的。”

连卓前倾身体,“总之,没有谁把傅远山推下楼,他的的确确是自杀,他就是一个靠死来逃避现实的懦弱的人。你母亲不愿相信,我也不愿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一死了之,把所有痛苦都留给活着的人!他冷心肺没心肝耳根子软,不知道如何面对就索性逃避!”连卓说话颤抖,面孔极端的扭曲起来,“可你还要替他报仇,浪费了二十年的光阴。我就是故意的,让他儿子也尝一尝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是他让你和我都变得无比可笑,毫无价值!”

“够了,别说了!”傅闻€€站起来,他把那张纸拍在桌面上,纸张本来就经年下来十分脆弱,这样一拍险些就裂了。

连卓脸色大变,原本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一瞬变得青白,整个人都随着声音抖一下,他着急地前倾身体伸手去取回纸,幅度大到险些从轮椅上掉下来。展开确认没有损坏后,他才折起来放回名片夹收起来。一切处理好后,连卓还有些恼恨地瞪了傅闻€€一眼,“我本来以为你会更沉稳些。”

傅闻€€看着连卓的举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到底却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吧,我知道了,”傅闻€€捏紧手,低头整理脑中乱糟糟的思绪,“我现在送你回去。”

“等一下,”连卓叫住他,“既然没有仇恨在,我们就可以合作了吧?”

“什么意思?”

“你能威胁吴振华,想必也知道我目前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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