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 第89章

沈良庭转过头看到奥卢出神的样子,“不过去打个招呼吗?”沈良庭问。

奥卢却摇了摇头,“自己的儿子不认识她了,她会难过吧,不如等好一点了再去看望。”

沈良庭柔声说,“可她从你失踪的时候起就在等你了,只要知道你没事,就是对她的安慰了。”

奥卢低头想了想,才一脸严肃地开口说,“良庭,我不想瞒你。其实我有想起一部分东西,只是内容不太好。之前在赌场我受鞭刑的时候,让我觉得熟悉,好像以前也经历过,我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是我和妈妈在争吵,或者挤在一间很小的房间,她在尖叫和哭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得不小心谨慎,防止任何细节让她情绪失控。后来她好像让我做了我不想做的事,我感到压抑和窒息,只想逃,可是不行,我心里放不下。我知道我感知到的她宣泄出来的痛苦,也许只是她所承受的十分之一。我很难过,是替她难过,即使回忆出现的只是一些片段,都足够感受到那种情感。”

沈良庭怔了怔,“你想起来了?”

“只是一部分,”奥卢转过头看向草地上的罗青,“刚刚她哄那两个小孩,因为以前家里也会经常准备这种糖果,如果我哭了她就拿这些糖哄我。记忆里并不是都是糟糕的,也有好的也有彩色的甜的。我能理解发生的这些事。”奥卢低头皱了下眉,“我会一直照顾她,她会慢慢康复。但既然有这个契机,就当做过去的事没有发生过,我忘记了,她也忘记,明明是痛苦的记忆又为什么还要去证明这些值得被保留下来?”

沈良庭一怔,伸手抬起奥卢的脸,拇指轻轻点上奥卢皱起的眉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想要一直装得不认得她?只尽道义,不尽情义? ”

奥卢抿着唇,不吭声。

“不要这么做,”沈良庭说,“你那时候做不出,现在当然也做不出。我认识的傅闻€€不是遇事只会逃避的人。更何况,”沈良庭牵起他的手,晃了晃,“以前你只有一个人,现在我们是站在一起的。阿姨会理解怎么样是对的,没有事情不能解决。”

奥卢看着沈良庭轻松地冲自己弯起眼睛微笑,似乎不觉得他刚刚说的事情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奥卢无奈笑了笑,轻轻吐出口气,不知道该说自己杞人忧天,还是沈良庭太不当回事。但心里又好像卸下了一个担忧,轻松许多。

“跟我走吧。”沈良庭说,“我知道你也担心。”

奥卢被沈良庭拉着走了。

沈良庭带人到罗青面前,微微弯下腰,“阿姨,还记得我吗?”

罗青仰起脸,“沈良庭。”老人清晰地说出了沈良庭名字,又去看站在沈良庭身边的奥卢,瞳孔微缩,“阿€€?”罗青站起来,伸手去抚摸奥卢的脸,奥卢就只是看着罗青,不躲也不亲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声音。

“他怎么不叫我了?”

沈良庭伸手抓住了罗青的手,看奥卢还在闹别扭,觉得他失忆了倒活得回去了,比小孩还倔。只好自己来解释,“阿姨,您忘了吗,我们跟您说过的,闻€€他头部受了伤,现在谁都不认识。”

罗青神色稍霁,“哦对,我都忘了,他现在还没好吗?”

沈良庭扶着她站起来,“刚去做了检查,医生说脑内有血块,要等血块慢慢自我吸收。”

罗青伸出手按在沈良庭的手背上,“那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他?他住在哪里?他这样记不得事,会不会受欺负?”罗青说话有些焦急,刚刚觉得她认人了清醒了,现在又觉得她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沈良庭不好意思说傅闻€€跟自己住一起,就回道,“天晚了,我扶您回病房吧。”

罗青没异议,任由他搀扶着自己走回病区。

罗青走不稳,摇摇晃晃,又一直跟沈良庭说话,问他是怎么找到人的。上一处台阶时一脚踩空,跟在后头的奥卢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罗青另一边的胳膊,把人托住了。奥卢语气有些生硬地说,“小心点,低头看路,别聊天了。”

罗青转头看向奥卢,噢了声,神情格外慈爱与温柔。

走回病房,顾源正神色紧张地指着病房,问着护士什么。看到沈良庭等人上来,他才松一口气。上前道,“我请了护工照看,她一时没留意,太太就自己跑出去了。”

沈良庭说,“护士说阿姨恢复的很好,可以自己下去走走,也不用一直待在病房里。”

“说是这样说,还是怕出意外。她认出你了?”

沈良庭点点头,“她叫我名字了。”

顾源微笑,“那是挺好了。”

罗青到病床躺下,“我又不是耳朵聋到听不见,你们就这样在旁边议论我,也不避开我点?”

顾源转身给她盖上毯子,“说太太恢复得好,怎么能算是议论?”

“你不要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罗青责怪地拍了拍顾源,“你有自己的事,别老耽误在我一个老人家身上。闻€€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起码都记得很清楚,比他强一点。”

奥卢意外被点名,看了眼罗青,没说话,只是转身把罗青脱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到衣橱里去。

“是是,”顾源随口应承着,看到热水壶空了,就拿起热水壶出去接热水,“你们再陪太太待一会儿,我出去接个水,晚饭应该也差不多了。”

沈良庭点点头。等顾源走了,这是单人病房,就他们三个。罗青只是看着奥卢,也不说话,沈良庭就不知道说什么来打破这种寂静。从前他来这里,都是一个人自娱自乐地给罗青念书说话,现在罗青神志清醒,他总不能再干这种事。

“为什么不坐下来?”最后还是罗青先招呼的。

椅子只有一把。

沈良庭就拉着奥卢到沙发坐下,

罗青的目光在他们自然而然牵着的手上一顿,很快又挪开了。

“你以前是常给我念书的,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你要是不急着走的话,愿不愿意再念一段给我听?”罗青轻轻说。

沈良庭意外罗青居然真的记得那时候的事。连忙点点头,从床头柜里拿出书,书签还夹在里面。

他接着念下去,直到顾源推开门进来。 “咦,怎么又念上书了?”

“整日闷在屋子里无聊,眼睛又花了看不了字,有人念书多有意思。”罗青温声笑了下。

沈良庭合上书站起来,“阿姨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常来念念。”

罗青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奥卢,突然说,“闻€€,阿源,你们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良庭说。”

顾源拖着奥卢走了,奥卢先是皱着眉不情愿,很犹豫地看着罗青,拉着沈良庭的手指甚至用了力气,是沈良庭冲他说了声没事,奥卢才跟着顾源离开,走时还一步三回头。

病房门关上。

罗青一直盯着奥卢的背影。

沈良庭上前一步,“他不记得您了,所以感觉陌生,您不要怪他。”

罗青低头有些怆然,“哎,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可他怎么就这么容易就相信你了呢?”

沈良庭顿一下,半垂眼,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他对您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独自承担下所有,“可他为了满足你的要求,也牺牲了太多。他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选择和判断,不是什么棋子或傀儡,作为母亲不该把自己的意思强加到他身上。我觉得您之前做的并不全对。”

罗青换了语气,“沈良庭,你这样指责我,不怕我对你的成见更深吗?”

沈良庭抬起头,收紧手,身体立的像一杆标枪,不肯倒,“怕,当然怕。但你不喜欢我,他夹在中间,是最为难的一个。我父亲害了傅叔叔,我在你面前永远是有过错的。闻€€隐瞒这么多事,无非是不想恶化我们间的关系。”

“那你还这样对我说话?”

“我不能不说,”沈良庭目光坚定,“我爱他,没法看他之后还要背负痛苦下去,也没法任由你误会。这么些年,他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下,这片阴影是因为您而日益加重无法消散。”

罗青身子微微一颤,“我?”

“你心里有怨恨,他也就无法解脱。母子连心,他没法不感同身受。”

罗青呼吸一滞,半晌,她抬手指了指沈良庭拿着的书,“那你之前每日来给我念书,也是因为爱他吗?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些事对你改观?就这样同意你们在一起?”

沈良庭摇头,“我没想这么多,我只知道你生病了,他回来了会难过,我想您好起来。”

“你觉得我会相信?”

沈良庭一顿,“不用相信,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不会因为别人就分开,就像之前说的,他是独立的,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如果有一天他想跟我分手,他会自己跟我说。”沈良庭转身把书放在沙发上,话题又扯到了这个绕不过的坎上。“抱歉,您还是病人,我不该跟您说这些。您好好养身体,我先走了。”

“等一下!”罗青叫住他。

沈良庭背朝她僵硬地站着。

“你转回来。”罗青说。

沈良庭只好转过身。

罗青半直起身,脸色因为刚刚的争执而有些泛红,“你就这么坚定他也是这样想的?”

沈良庭点头,“是。”

“那就算他为了你不要我这个母亲了,也没关系?你会让他这么做吗?”

沈良庭面色一白,“不会。母子亲情不会变,他始终是您的儿子,”沈良庭顿了顿,“我也是,我们只能尽力让您成全。”

“你看,”罗青听到这话却微微吐出一口气,身体重新靠回枕头,“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了,如果不是你照顾我,替我念书,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愿意成全你们?你不这么做,也就不会有这个结果。所以谁都无法证明你没有目的。”

沈良庭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罗青情绪激动起来病情恶化,只想快点离开。

罗青却又叫住他,“良庭,你听不懂吗?”

沈良庭一愣,“听懂什么?”

罗青盯着他,语气舒缓下来,“我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之前你什么都不知道愿意来照顾我,后来知道了,仍旧愿意过来。你是好孩子,跟你父亲不一样。”

沈良庭这才意识到上次罗青是装疯卖傻地故意让顾源告诉自己真相。

他怔了怔,无论如何罗青是傅闻€€的妈妈,沈良庭的妈妈不在了,所以他更知道亲情的意义。他看得出罗青爱孩子,只是被仇恨的执念蒙蔽了眼睛,他怎么会让傅闻€€也和他一样落得个孤家寡人的样子?

“我这段时间想了许多,闻€€这一次遭遇就当是重生了一次,我给了他第一次生命,可惜没有好好对他,逼得他把这条命又还给了我。现在你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没有你,他回不来,我得谢谢你。”罗青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沈良庭走过去,罗青抓住他的手,眼波柔和了,“答应妈妈,你们会永远陪在对方身边好吗?无论再发生什么,他不会辜负你,你也不要离弃他。”

沈良庭被握着的掌心一下出了汗,他呆呆望着,眼前的女人褪去了咄咄逼人的样子,只是一个年迈慈爱的母亲。

片刻后,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大步走向奥卢,然后猛地抬手抱住了他。

奥卢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墙。抬手回抱回去,温柔抚摸怀里人的头发,“怎么了,怎么这么激动?”

沈良庭把脸埋在男人颈边,声音微颤,难掩喜悦地贴着他耳侧说,“傅闻€€,妈妈答应我们在一起了!”

男人一愣,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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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住院部走廊的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闪烁。

“先生,这么晚了你是来看望病人吗?”值班的小护士从值班台后站起来,走廊里的男人转过身,她才认出来,表情缓和下来,“是你啊,白天不是来过了吗?”

“不好意思,我有点东西落在这里,过来拿一下。”

小护士重新坐下,“那快一点哦,病人都休息了,不要吵到别人。”

男人点头答应,转身推开病房的门。

走近病房,却没有去找落了的东西,而是走到病床前,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褪去往日精致妆容,老态毕显。老人嘴微张,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口水,男人从床头抽出纸巾,弯腰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扔掉纸巾又发现肩膀露在外头,就伸出手往上拉了拉被子,盖到了脖子下。

顾源洗完碗走进来就看到,昏暗屋子里,病床旁站了一个人。亏得他稳重,没吓一跳把手里的碗砸了。

仔细辨认出人。

“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沈良庭来了。”顾源把碗放到柜子里,抽了纸巾擦干手才走回去,“太太睡眠不好,刚吃了安眠药才睡着的。现在醒不来的。”

奥卢把目光从罗青脸上移开,“不用叫醒,我落了手套在这,拿了就走。”说着转身越过顾源,走去沙发那儿,弯下腰,很快在夹层处找到了手套。

“这么晚了才来拿手套?”顾源跟在他身后。

“嗯,回去了才发现忘了。”

“也没必要这么深更半夜来吧?明天一早不行吗?”

“明天有明天的事。”奥卢应付两句,往门那儿走。

顾源却跟他跟出了门,站到走廊,“奥卢!”开口叫住他。

奥卢停下脚步,“怎么了?”

顾源单手插兜,声音迟疑,“没什么,我听沈良庭说你不愿意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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