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去了医院,订了手术日期。”傅闻€€一手支着头,一手环过人,突然说,“我最近总是头疼,而且剩下的记忆也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不想这么不清不楚的过下去,怕漏了什么细节,你知道,我却不记得,我会很遗憾。”
沈良庭一下睁开眼,震惊地重复了他的话,“你之前总是头痛?厉害吗?”
“嗯。”傅闻€€点点头,眉心微微皱着,“还行,能忍。我找医生看过,跟血块压迫到神经有点关系。”
沈良庭心一跳。傅闻€€虽然半开玩笑地说过两次头疼,但从没正经八百地抱怨过,也没露出什么忍耐的样子。只有两次沈良庭半夜梦醒,看到他站在窗前抽烟往外看,发现自己醒了,他就走回来,再陪自己躺下,什么都没说。
之前只以为是他回来不适应,却没想过是头疼到睡不着,才借烟来压一压。
傅闻€€太能忍了,什么都不说,一般小病不会被人知道,他都说疼了,一定是真的忍不下去。
“时间定了吗?”
“就是后天,明天入院。”
“明天的事情,现在才告诉我?”沈良庭猛抬头,“怕我拦着?”
之前沈良庭了解过,傅闻€€的手术没有到开颅的程度,但毕竟是手术,总有一定风险在。何况是脑部手术,傅闻€€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但实际蕴藏的危险却是难以估量的。如果傅闻€€适应得好,沈良庭的确不想他去冒这个险。
“不是,我昨天才去做的检查,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放心,这种事我肯定不会瞒着你。”
沈良庭眼中有微弱的光动了动。
傅闻€€去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别哭,哭了我也难受。”
沈良庭吸了吸鼻子,还不容易才把情绪压回去,“知道了,我请个假,明天跟你一起过去。”
傅闻€€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耳垂,“没事的,不要担心。”
沈良庭抿紧嘴唇,艰难地控制自己不要乱想,他害怕极了,因为现在的一切都太美好,而美好的东西向来不坚固,他总是没什么好运气。
第114章 完结
手术安排在市里排名第一的私立合资医院,请了蜚声国际的脑科医生。
沈良庭收拾好东西,陪着傅闻€€入院做了检查。
手术要亲属签字,只有罗青可以。这件事不能瞒着老人。
顾源推着罗青坐了轮椅过来,罗青仔细询问过后签了字,表情镇定,甚至比沈良庭看着还要面色和缓,恢复了一贯的强韧稳重。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因为爱情敢于逃婚,和傅远山一同创业,夫死后还能背负沉重债务带着儿子生存给他最好的教育,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和最近一年来的变故,已经磨平了她的心态,将她的灵魂锤炼得百折不挠。
医生说,“你们不要太担心,这次用的是神经内镜血肿清除术,创口比较小,也可以避免对血肿周边脑组织的损伤,我们会尽力保证病人的安全。”
术前要剃头发,沈良庭自己给傅闻€€剃。让人坐在镜子前,低着头细致地用推子一点点推,露出茬青的头皮。剃好了,他拿刷子掸掸,把一些碎发掸开。看着镜子里男人从没见过的样子,沈良庭从后扶着他的肩,表情紧绷着,笑不出来,眼角眉梢都流露出苦味。
傅闻€€宽慰地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捏揉,“怎么了,没了头发不认识了?看着是不太好看,像个和尚,酒肉穿肠三十年,现在知道皈依我佛了。不知道佛祖允不允许我带个小沙弥一起入门?”
沈良庭假装被他哄好,在他眉心亲一下,“就算是和尚,你也是最帅的和尚。”
第二天一早的手术,一共持续了两小时。
沈良庭为安全起见,私下里给医生塞了一个大红包,医生刚开始拒绝,但推搡两次还是收下了。
结果手术一结束,红包就还回来了。医生说之前收下是怕他们多想,手术很顺利,接下来就看后续恢复情况了。
术后第一天,傅闻€€都处于昏迷状态。第二天才能睁眼,对刺激有反应,复查头颅CT示颅内出血清除干净彻底,成功拔除头部引流管。第三天神志清醒,可以慢慢进食和说话。一周后可以下床行走。
傅闻€€昏迷了多久,沈良庭就陪了多久,连睡觉都没睡过,饭也不吃,水还是顾源盯着他劝他才喝了两次。
顾源庆幸,还好傅闻€€醒得早,沈良庭才没在他之前先倒下。
傅闻€€恢复清醒,躺在床上还带着氧气面罩。
两个人安静对视着,病房内很安静,只有监视器微弱的声音。窗纱被微风吹起,落进来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顾源看着两人间微妙的氛围,好像有一个玻璃罩子单独地把两个人圈在了一块儿,没人能打扰。
沈良庭一直握着人的手,眼神温柔,拇指轻轻磨蹭着人手上坚硬的骨节,“还好吗?”
傅闻€€微微侧头望着他,刚想说什么又皱了眉,用空余的手去取氧气罩,嫌戴着说话不方便。
沈良庭按着不让他摘,俯身耳朵贴过去,“你要说什么?我听得到。”
傅闻€€却挣开他,硬是取了氧气罩,“戴着勒得慌。”
沈良庭接过,也没办法,“那过一会儿不舒服了再戴。”
“也行。”
沈良庭看他嘴唇干燥破皮,就拿过一旁的温水碗和棉签,小心翼翼地给他润湿嘴唇。“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吗?”
傅闻€€能感受到靠近自己的躯体的人体热度,还有人身上熟悉的香甜的味道,下颌紧致秀丽,皮肤白皙光泽,顺着微微豁开的领口看下去,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没了,人比之前还要瘦。
“有。”傅闻€€回答。
沈良庭放下碗,紧张起来,仔仔细细看他全身,“哪里?我叫医生来看看?”
“心痒,想抱抱你。”
沈良庭怔了一下,谁能想到这个人伤口还没好全呢,嘴巴就这么不正经。
刚刚压抑的气氛缓和过来。
起码人醒了,精神也不错,还有余力开玩笑。
沈良庭眼睛微弯,是闪烁的月亮。
傅闻€€虚弱地笑了笑,伸手往床头柜那儿指了指。“里头有个东西,拿过来给我。”
沈良庭绕过去,拉开床头柜,结果发现里头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黑丝绒盒子。
沈良庭迟疑地把盒子拿给傅闻€€,表面镇定,心里头却仿佛山呼海啸,“这是什么?”
傅闻€€接过,一只手捧着,望着沈良庭说,“这个时机好像不太好,但我躺在手术台上头的时候就觉得,一旦醒来,就得赶快做这件事,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了。”
“所以,沈良庭,你愿意嫁给我吗?”
黑丝绒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枚制作精良的祖母绿戒指,两侧各镶嵌一颗阶梯形切割钻石,是可以上拍卖行的净度。
跟之前临时买的钻石戒指,昂贵和精致程度完全没法比。
沈良庭屏住呼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戒指盒,“其实我也准备了。”不过他已经不好意思打开了,虽然他也费了很多心思,亲自画的图纸,找的顶级珠宝公司订制,可是和傅闻€€这枚比起来,就不是一个档次了。
傅闻€€笑了笑,声音虚弱地问,“良庭,先戴上好不好?我手好像没什么力气了,掉了就不好了。”
沈良庭连忙伸出手让他替自己戴上。
傅闻€€手没缩回去,反而示意让沈良庭把自己准备的戒指也给他戴上。
沈良庭清了清嗓子,把戒指盒打开,“傅闻€€,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次婚求了两遍。
傅闻€€笑着点头。
戒指严丝合缝地圈拢手指。
戴上戒指后,傅闻€€握住沈良庭的手,头转向门口的罗青,用最后一点力气,轻声说,“妈,你看,他答应了。”
罗青坐着轮椅在病房外,眼中因为泪水而视野模糊,却也欣慰地笑了,“好,这就好。你们要好好的。”
沈良庭笑着流出了眼泪,狼狈地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一塌糊涂,嗫喏着说,“谢谢阿姨。”
“怎么还叫阿姨?”罗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沈良庭愣了愣,连忙改口叫了妈。
后面两天,接二连三有人来看望。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好明面上赶人。
傅闻€€不胜其扰,索性闭门不见客,不管什么身份什么面子,一律在医院楼下就被拦住。
晚上沈良庭陪床。
这是个跟酒店似的vip大套房,其实有空余的床,但沈良庭不愿意去。
就在病床旁支了一个小床,困得不行的话在上头睡,如果傅闻€€有什么动静,可以随时叫他。
夜色迷人,月光满溢进来,如银霜泄地。
沈良庭今天白天被赶回去休息一下午,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顺便煲汤煮粥,仍旧是没有顾得上闭眼睡觉。
现在他捧着书,靠在床头,给人念书打发时间,念着念着头就不住往下点,跟小鸡啄米似得,显然困得不行了。
“困了就睡会儿。”
沈良庭放下书,揉揉眼睛,看看时间,下半夜的确挺晚了。又去看吊瓶,里头的营养剂估计还得两小时才能滴完。他掏手机设了个闹钟,“那我躺会儿,你要有什么事就叫我。”
说着就走到小床那儿抖开被子。
“别睡那儿,上来吧。”傅闻€€躺在枕头上,侧头看着他说,“陪我躺一会儿。”
因为是贵宾房,所以病床也比一般的要大,躺1.5个人没问题,躺两个成年男人就略略拥挤,不过也在合理范围内。
沈良庭抱着被子睡到他身边,小心不挤到他。
傅闻€€却伸手过去,到被子底下去抓他的手。
如水的夜色下,交握的手指上,戒指熠熠发光。
“我想过了,以后不论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即使是不好的危险的,你也有知道的权利。”傅闻€€侧头向他,轻声说,“我之前不想你担心,也是自私。”
沈良庭索性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人挨到他身边去,“没事,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行。”
傅闻€€垂眼看着身边的人。
沈良庭在他怀里疲倦地阖上眼,因为担心傅闻€€,沈良庭好几天没有睡过囫囵觉了,白天一双眼都是肿的,和他这个病人相比,沈良庭明明比他还憔悴。
傅闻€€伸手抚摸怀里人的脸庞,看他苍白失去血色的面颊,多年前那个孤独站在树下的小男孩又仿佛浮现在眼前。
后来小男孩慢慢长大,慢慢抽条,变成了推开自己办公室门走进来的年轻人,倔强不服输地仰着脸说要比一比利星的程序和自己的哪一个更好。站在大礼堂演讲,穿着不合身的西服,背脊却笔直,年轻的脸庞朝气蓬勃,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年会上喝醉了酒倒在自己怀里,糊涂勇敢地说喜欢,看着怀里人酡红的脸,自己的心突然就乱了,胸腔烧起一把火,一直烧到现在都未曾熄灭。工厂暴乱时,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推开,看着人在自己怀里倒下,失去的恐惧陡然灭顶,如潮水般盖过了一切理智。
即便如此,有了这么多征兆。拥有时,却仍然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是可以舍弃的,不知道珍惜。失去后,才知道人早在心里生了根,生生拔掉,心也就被扯出胸腔。
无数记忆涌入,渺小但深刻,如弹孔般打在心上。
这么些年,世态炎凉历遍,人走茶凉看透,他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跟他同时期的那些人,仍站在顶峰的少,跌落后尸骨无存的多,许多心酸只有自己才知道。他运气好,沈良庭是个倔强的傻瓜,认准了事情就不会变,所以才会一直等他,锲而不舍的找他。千帆过尽,时间还不算晚,沈良庭仍然在他身边。不管是沾过血的还是弄脏过的,人还是那个人,仍然崭新洁白,干净如新。
一切都已了无遗憾。
就像亚当给夏娃的墓志铭:她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
傅闻€€低下头,双臂合拢,用力地紧紧搂住人,垂在身侧的双手十指交扣,投在墙上的影子是一个完满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