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把车停进车库,沈良庭下车仰望,四四方方的三层楼,顶上四面都是观景玻璃窗,当初很新潮,现在已经透着陈年的沧桑感。
推门而入,一楼的客厅岛台厨房,玻璃门外连着一处小花园石头小径紫藤花架,二楼三楼有主卧客卧影音室健身区音乐室……
沈良庭故地重游,心情有点复杂。推开一间房,手拂过蒙尘的钢琴,透过玻璃窗看下面杂草丛生的小花园,昔日密密仄仄的月季百合小苍兰已经不见踪影。
“叫人来打扫过,花园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没动工。”
沈良庭转过身,傅闻€€靠着门抱臂站着,一身休闲装。
“怎么让我住这里?”
“空着也是空着,你要是介意就算了。”傅闻€€走进来,手指在钢琴敲了敲,掀起盖板,随手弹了两个音,有些遗憾说,“音不准了。”
“你想弹吗?”沈良庭轻声问。
傅闻€€挑眉。
沈良庭转身就去房间里的柜子蹲下来抽出抽屉,从里头找出扳手、螺丝刀和音叉,走回来对傅闻€€说,“你让一下。”
傅闻€€站起来,沈良庭站在钢琴前,摁开立式钢琴上门板处的卡扣,然后抓住用力向上一提,上门板就松了,又抓住下键盘盖,向上慢慢用力提,取下键盘盖,最后用螺丝刀拧下螺丝取下压键条。
到这一步时,他看了傅闻€€一眼,傅闻€€会意,摁住在自己面前左数第49键的A音。沈良庭认真听然后用扳手调整弦轴,没有音准器,就凭空耳调,一个音要试几次。两个人配合默契,也花了快一个小时。
傅闻€€看沈良庭捋着袖子再重新把钢琴组装好,动作利落干脆,手臂虽然瘦但很有力量。
傅闻€€没来由心情变好了许多,问道,“有什么想听的吗?”
沈良庭蹲在地上收拾工具放回抽屉,然后找了纸巾擦手上的灰,听他问自己,想了想说,“仲夏夜之梦吧。”
是钢琴里的入门曲目,没什么难度。沈良庭第一次听傅闻€€弹琴,就是听的这首。他一直记得那时候的场景,他第一次到傅家,顺着音乐声上楼,推门而入,看到窗棂盘绕的花和钢琴前的少年,跟画一样。
傅闻€€在钢琴凳上坐下,把手放上钢琴,他弹得很随性,音符如高山流水般从指尖流泻出来,从小练出的童子功,就算很久没碰过也不会生疏,
沈良庭站在那儿听,一双眼睛落在黑白琴键上舞动的手指上,表情放松,垂在裤边的手轻轻打着拍子。
弹到一半,傅闻€€往旁边挪了点儿,头未抬地跟他说,“过来。”
沈良庭犹豫一会儿,才坐过去,傅闻€€放下左手,只留了右手弹。半边琴键都给他空着,沈良庭抬起手,先试探着摁了几个音,屏息细听一会儿,才慢慢加入了傅闻€€的旋律。双人合弹,一个高声部,一个低声部,伴奏追随着主旋律的高低变化,融洽和谐,浑为一体。
到后来,沈良庭微微闭着眼,好像完全沉入了音乐中。钢琴声连成了波涛,仲夏夜的星与海。
他好像还很小,坐在琴凳上,双脚晃荡着挨不到地面,傅闻€€抓着他的手,一个键一个键地教他认音,春意阑珊,夏日将至,外头飘进来紫藤花的香味。
直到一曲结束,星空下海浪声还迟迟没有退潮,后背已经沁出了一点汗,沈良庭睁开眼,发现钢琴声已经停了,傅闻€€正看着他,眼中洞若观火。
沈良庭心中一惊,瞬间清醒,很快收回手。
傅闻€€勾唇,“弹得不错,比以前好,之后又练过?”
沈良庭点点头,“学校文艺汇演缺人伴奏,找老师练过两个月。”
“钢琴留在这,你想弹的话随时可以来弹。二楼的房间你自己挑一间。”
沈良庭还是犹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你呢?”
“我不常住这。”傅闻€€说,“只偶尔回来。”
这简直像个养小三用的外宅。
沈良庭看着这间房子,他心里清楚傅闻€€是打感情牌,可沈良庭就是逃不过心里那点渴望,他小时候就想如果傅宅是自己家就好了,如果傅闻€€真是自己哥哥就好了,如果他真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他觉得这里哪里都漂亮,虽然没有沈家的别墅大,但是精致,两步一幅画三步一个摆件,连佣人都和善喜气,会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地板的颜色更浅比沈家看着舒服。房间里铺着地毯,赤着脚踩上去,又软又厚,直接在上面睡觉也不会冻醒。
当然现在这里就是一个空屋,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不值钱的早在讨债的时候被砸烂,连铺着的斯里兰卡地毯都不知去向。
他叹息一下,“还是原来那个房间吧,我每个月打租金给你。”
傅闻€€好像早有所料,“半岛花园的房子花了多少钱?”
“900多万。”
“要挂出去卖掉吗?我帮你找买家。”
沈良庭犹豫片刻摇头,“不用,就让它放着吧,反正也不缺钱。”
其实沈良庭始终惴惴,不懂傅闻€€处心积虑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对他既看重又防备。不是为了小时候的情谊也不是有想睡他的表示。虽然傅闻€€偶尔喜欢摸他抱他,像摸一只小狗,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这是最古怪的,毕竟傅闻€€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也从来不会吃亏。
第20章 阳光下
其实傅闻€€以前也吃过亏。
他初来乍到利星,没背景没靠山,没优渥体面的出身,只有一个破产潦倒自杀死去的父亲,空口白牙就要来厮杀抢夺别人吞到肚子里的食物,明枪暗箭、磋磨打压自然不会少。
目前沈良庭在搏浪碰到的困境,跟傅闻€€刚到利星的时候相比都只能算小打小闹。底下的人光点头不干事,或者话说的漂亮背地里却跟你对着干,口蜜腹剑,蛇鼠两端,站一边看戏的人占大头。
记得有一次傅闻€€带沈良庭出去谈一个政府项目,中间人谈好了要100万回扣,结果临到签合同的时候又变卦,改成200万。谈合同的地方在KTV包厢,乌烟瘴气,灯光昏暗,沈良庭气不过,这种项目本来就关系复杂,属于赚个名声彩头,再多出100万,他们就等于白干。
两方人你来我往僵持了几轮,那人估计不耐烦了。
他一手搂一个小姐,双脚往桌上一翘,突然问傅闻€€,“傅总是哪的人?”
傅闻€€身边没坐小姐,独自占了个沙发,在那人眼里就是故作清高,傅闻€€淡淡说,“广州。”
“我去年在东莞认识个鸡,也姓傅,跟你算是本家,长得也像,长眉翘眼的,可惜了没胸没屁股,睡起来没滋没味。不是你亲戚吧?”
这就属于人格侮辱了。
“嘴巴放干净点!”沈良庭立时受激,啪地把酒杯从地上一摔,酒液泼了那人一脸。
傅闻€€猛抬脸厉声叫了他的名字,沈良庭看他一眼,站起来甩门出去。
傅闻€€跟出来,拉了他手,冷声说,“进去。”
沈良庭双眼血红地瞪着他,没说话,一把甩开他,往卫生间走去,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泼冷水,傅闻€€跟进来,转身锁了门,就站在一旁。
水流哗啦啦响,沈良庭抬起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儿,然后转过头,脸上挂着水珠,嘴唇哆嗦,“这王八蛋太不要脸了,他故意恶心你!”
“脸值一百万吗?摔个杯子就出气了?”傅闻€€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愿意回去吗,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叫个车把你送回去,这个项目你别跟了。”
“我不跟了你还做吗?他都这么骂人了!”
“要打开这里的市场,他是要过的第一关。”
沈良庭盯着傅闻€€看,胸腔中像堵了千言万语,眼皮渐渐泛红,随后咬牙推开他。大步走回包厢,一进去就拿桌上的红酒倒了三满杯,站在那人面前,一揖到底,“是我年轻不懂事,您大人不见小人怪,别跟我一般计较。”
那人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跟凝固了一样。
说完沈良庭闭着眼仰脖一杯杯把那三杯酒灌了下去。
那人这才回过神,龇了龇牙,“我鞋都被你弄湿了怎么办?”说着当一声,后鞋跟砸到玻璃桌面,他把脚架到桌子上,“你给我舔干净!”
沈良庭身躯僵硬着,双眼冒火,握着拳,拼命把气往肚子里咽,很久才低下头,在他快要跪下去的前一刻,傅闻€€撑了他的背让他站直。
包厢里死水般的寂静,傅闻€€把手放在沈良庭的背上,高大的身躯遮蔽了顶灯射下的光芒,他垂眸俯视坐在沙发的人,一双眼像幽静的潭水,黑而深,隐藏着不可见的漩涡,许久才语调缓慢地开口,“再加50万,如果谈不拢这次合作就算了,是利星没有本事接。”
傅闻€€在谈判的全过程中从未展露过任何强硬姿态,温和得好像没有脾气,此刻那人却感受到一种摄人的锋芒和威严,像飓风一样压迫过来。
那人愣了愣,也知道说过火了,不能把人逼到鱼死网破,他移开和傅闻€€对视的眼睛,掩饰没来由的心虚和胆怯,随后清了清嗓子,顺着梯子下台,“算了算了,一双鞋罢了,就这样吧。闹得这么严重干嘛,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200万的回扣,最后还成了150万,还搭上几场招待。
那晚回去的时候,沈良庭烂醉如泥,迷迷糊糊间是被人背回去的,等躺到床上了也浑身难受,半夜喘不上气,胃部翻江倒海,差点被呕吐物呛死,幸好有人把他拉到卫生间让他扒着马桶吐。
沈良庭一整夜睡睡醒醒,很不踏实,但每一次醒来的时候身边都有人在,他还是害怕人走,迷糊中抓了人一根手指握住。
第二天清醒了,房间已经空无一人,沈良庭盖着被子,身上干干净净,换了睡衣,只有掌心出了热汗,潮乎乎的。
后来才知道,临时加价的人是收了利星一个副总的好处,就是要为难他们。
没几个月他就听说,收回扣的这个中间人双规、撤职被抓起来了,判了个无期徒刑,老婆有病交不起住院费,儿子用赃款流亡海外,包了个女演员却被骗光了钱,女演员回国继续风生水起,他天天流浪在国外街头。
又有天傅闻€€把沈良庭叫到办公室,给了他一张内存卡,用一种闲适的姿态笑着说,“让你出个气。”
沈良庭一看内容,是那位副总裁的性/爱录像,一个中年胖子在里面丑态百出,兴致高时唱郎啊妹啊,本来是私生活问题,但最要命的是躺床上那位明显被灌了药,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下药迷/奸,要是受害者愿意站出来,这事就可大可小。
沈良庭去找到录像里的女人,是一家合作公司的业务经理,一提到那天的事就脸色发白,拿烟的手僵直哆嗦。简单而言就是这副总裁看上了女人,花了半年时间铆足了劲追人,礼物送了一箩筐,还没把人搞到手,恼羞成怒,兵行险着,来了个霸王硬上弓。事后给了女人一笔钱,女人因QJ羞耻和畏于权势,下不了决心跟人撕破脸而没有报警,吃了哑巴亏。
沈良庭找了个有名的刑事律师,然后带着女人去报案。
时隔多日,身上的证据已经没了,偷拍属于非法证据,没法形成证据链,再加上女人还收了钱,比较难办。不过在案件开庭前,傅闻€€就以避免损害利星声誉为由,私下强迫那位副总裁离职,让他没有了运作能力。案子最后拖拖拉拉搞了两年,沈良庭给了那名律师一大笔钱,随他打点处置,以副总裁锒铛入狱告终。
算是善恶有报咎由自取,整件事从头到尾,沈良庭都没问傅闻€€这张内存卡是怎么得到的。
步步走来,这一类的事情多不胜数。沈良庭是亲眼看着傅闻€€是怎么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这其中当然用过一些阴招,不是百分百清白。
既然坐到了这里,谁都不是单纯温顺的白兔,傅闻€€的名字传到外面,不仅声名显赫,也惹人非议。但如果现实黑暗,那他们只能利用规则,夹缝生存。暗夜茫茫,如果寻不到一盏灯,只能摸黑前行,以自己为灯。
这两年他跟在傅闻€€身边,学着,听着,模仿着,傅闻€€是个散漫随性的老师,但他是个认真专注的学生。既然做了,他就要做最好的那个,要让傅闻€€刮目相看,不能丢傅闻€€的脸。
傅闻€€果然也越来越放心他,愿意把很多事放手让他独立完成,在外人看来,他是傅闻€€得意的高徒,是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尽得信任,独一无二。因为沈良庭太尖锐,太出挑,也有流言在背地里传,傅闻€€养虎遗患,沈良庭野心膨胀,迟早要夺傅闻€€的权。
沈良庭不知道傅闻€€信了没有,也许信了,否则他不会把自己架在战略官这样空有名声而没有实权的高位。
这一安排下来的时候,沈良庭意外又镇定,他淡然地接受同事别有深意的祝贺,却少有的喝醉了一次。
傅闻€€不知道,沈良庭的确有野心,只是这野心不像外界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想过要夺权要取而代之。
沈良庭知道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傅闻€€,他更想另走一条路,如果跟在傅闻€€身后,他只是他的影子,永远都不会被傅闻€€真正看见,而他想的是有一日能平等地和他并肩同行,而不是被他撑着背才能站直。。
也许那时候他和他相逢在阳光下,沈良庭可以神情自若地问问他,要不要试着跟他在一起。
他喜欢他,这份喜欢从幼时绵延至今,已经根系盘结,蓬勃壮大。他不敢说,始终谨慎犹豫,默默等待,越是珍惜,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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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受真的是纯爱,不纯爱,后面很难追妻啊。我写感情戏一直都是写纯爱的,纯爱YYDS
第21章 关系
从傅家别墅出来,中午,沈傅二人去了一家法式餐厅用餐。
“张宏他们的事,是我误会了,多谢你。”沈良庭主动站起来躬身倒酒。
傅闻€€拿起酒杯,“没事,是我没有安排妥当。既然答应了你,我不会食言。”
两人轻轻一碰杯,这件事就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