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楼危一身青绿长袍,突然出现在山门前。
来人眉目清朗,温润如玉,气质相较过去内敛了许多,周身灵气还有些浮动,显然刚刚才结束运功赶了过来。
楼危的视线在郁尧身上停了片刻,然后才移开,低声道:“......回来就好。”
慕麟暗道一声奇怪,盯着楼危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楼师兄这话,不是对蔺师兄一个人说的。
谢愿早就在郁尧出现的瞬间,抬手便将那面插在沧剑山山门前的旗帜收了回去,撤掉了阵法,抓住了郁尧的袖子。
“郁尧......”谢愿的手攥紧了,每个字都像是说的非常艰难,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是我不信,我知道你不会死的,我也......我也不许你死。”
“可是你真的离开了好久......”谢愿的声音最后轻得像是要被风吹走一样。
郁尧感受到谢愿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微颤抖,听他这么说,回了一句:“之后不走了。”
慕麟盯着谢愿看了又看,简直不能将这个委屈到不行的青年,跟之前隔三差五要来他们沧剑山蛮横无理,找麻烦的人联系在一起。
而且他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这谢小家主,对魔尊郁尧,也未免对过亲近了......他的视线在这四个人身上来回移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场微妙。
仿佛随时会一点就炸,却又因为什么原因,维持着这点微妙的平衡。
“谢家家主,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别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让人看了笑话。”楼危在一旁微笑道。
“以前倒不知楼仙君原来是那么爱多管闲事之人。”谢愿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无事,现在认识倒也不算晚。”楼危这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更让谢愿气得不行。
慕麟连忙止住了谢愿的话头,轻轻咳了一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岁霄峰上再聊,这三年修真界大事没有,小事倒是发生了不少......而且我想楼师兄也很想知道,你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危扫了他一眼:“就不信你不想知道。”
慕麟轻轻咳了一声,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被楼危直接戳破,索性也不掩饰。“行行行,我也想知道。”
蔺玄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本尊不会讲故事。”
“蔺师兄,不是让你讲故事啊......”
慕麟长叹一声,他差点忘了他这个蔺师兄,本来就是憋不出几句话的性子,宁可被人误解,都不愿意多解释一句的。
想从蔺师兄口中问出点什么,根本就不可能。
郁尧突然出声道:“霁清思是不是在沧剑山?”
“不错。”
楼危微微点头,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郁尧身上。“将霁清思镇压在此,也只是担心他会为祸修真界,如今既然你回来了......那我自然相信你有办法。”
也只有你有办法。
“你若想放他离开,我也不会阻止。”楼危补充了一句。
“那便多谢。”郁尧知道将霁清思镇压在这想必是楼危的打算。
若是当真在他当时死后,霁清思遭受正道围剿,那么如今的他,恐怕只能得到一个死讯了。而且如果他没猜错,霁清思应该也已经恢复记忆了。
他也不打算再将霁清思的记忆封印第二次,既然如此,有的事就必须坦白。
郁尧盯着谢愿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小少爷可抓够了?”
谢愿虽然知道对方是在暗示他该松开了,可还是因为对方这一句简单的话,耳朵微微红了红。毕竟这个世界上,郁尧是唯一会叫他小少爷的人了。
对方是魔尊郁尧,也一直是他的......
谢愿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名字。
晚玉。
他早就跟郁尧坦白过心意,而他身上身负时间之力,他所经历的时间,总要比常人更加漫长。
在河梁秘境时,旁人不过一天,他却在秘境中待了十年。
这十年,他一直想的是谢家的血海深仇,和找到那个叫晚玉的人。
可最后到头来,仇人原是故人,仇恨不再单纯,晚玉也再也回不来了。
而郁尧消失的三年,旁人是三年,而他心中的时间,却走过了三十年。
每日看着日升月落,人都几欲麻木,每每只有找上沧剑山,才有种马上就能找到郁尧的信念支撑着。
他才知道,比起郁尧喜不喜欢他,他更无法接受的是郁尧会在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的事实,甚至恐惧地不能入睡。
无论是过去的小少爷,还是现在的谢家主,都希望看着郁尧平安无事,这样他们就永远有相见的一天。
即使不能长相厮守,也能念念不忘。
等他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松开了。
郁尧看向了蔺玄泽,本来只是想问问蔺玄泽要不要一起去,却见对方突然凑近了一点。
蔺玄泽伸手撩开了他额间的发,鼻息几乎都要打在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郁尧却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撩拨地有些心跳加速。
毕竟现在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蔺玄泽就敢动手动脚,虽然刚刚对方没有直接亲上来,但是那种暧昧的动作,只要不是眼瞎,恐怕都看得出来。
“本尊在岁霄峰等你。”
蔺玄泽注意到郁尧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忍不住抬手碰了碰。那种仿佛一把小刷子轻轻扫过指尖的触感,让蔺玄泽心头微痒,声音也哑了几分。
“郁尧......欢迎回来。”
郁尧脸色微红,总觉得蔺玄泽的眼神,下一秒就要把他扒光一样,仓促地点了点头,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出太多的表示,就朝着镇压着霁清思的无定峰遁去。
等郁尧离开了,慕麟才啧啧了一声,暗道蔺师兄有了道侣就是不一样,他一转头发现谢愿也跟了上来,顿时有些无奈。
“谢家主,你怎么也跟上来了?”
“这岁霄峰,难道我还不能去了?”谢愿冷哼了一声。
慕麟心道这本来就是他们几个师兄弟叙旧的,谢愿跟上来做什么,就听到蔺玄泽出声道:“随他。”
既然蔺师兄都发话了,慕麟自然也不会反对,由着谢愿跟过来了。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等等蔺师兄八成会说件大事。
*
郁尧带着刚刚楼危交给他的令牌,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无定峰中。
无定峰内部并不是如外界看到的那般绿树环绕,而是一片雾海。若是旁人没有携带玉牌,无法进入无定峰的内部空间。
雾海正如这无定之名一般,永无安定之时,波涛汹涌,有时会掀起百丈狂澜,仿佛能吞噬一切。
郁尧远远便看到这雾海深处立着五根石柱。
他在水面轻轻一点,便朝着那几根石柱的位置急掠了过去,等靠得近了,才发现这五根石柱的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
连同着那五根石柱一起,任由海浪拍打,巍然不动。
而平台上跪坐着一个人,对方的四肢和脖颈都被铁链束缚,而铁链的末端连接着那几根高耸入云的石柱。他的身上还贴满了镇魔符,让人看不清面容。
对方低垂着头,仅靠着双臂的锁链,才勉强直立起上身,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机一样,就跟这片毫无人气的雾海一般死寂。
郁尧轻轻踩在了平台上,然后一步步朝着对方走去,而就在他即将靠近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杀气锁定了他的脖颈,他微微往后一退,刚好避开了朝着他刺来的弯刀。
这把被霁清思炼化的本命魔器,偶尔能无需魔气便能操纵。
他微微低头就对上了一双透过镇魔符,朝他看过来的猩红双目。
对方一看到郁尧就愣住了,张了张嘴,仿佛不会说话了一般,方才眼底的狠戾之色尽数褪去,染上了几分孩子一般的茫然。
“主上......主上怎么会在这里?属下,属下难道是看到幻觉了?”
郁尧朝着他走了几步,蹲在他面前,抬手将对方脸上额上的镇魔符撕了下来,眼前便重新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
而霁清思却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少看一眼,对方就会从他眼前彻底消失了。
郁尧手持令牌,抬手便将霁清思身上的锁链都解开了,见对方依旧是一副犹在梦中的模样,郁尧禁不住开口道:“本座来这无定峰,带你出去,你还觉得是幻觉?”
霁清思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发现铁链真的没有了,瞳孔越睁越大,眼眶微微发红,语气却更加艰涩起来。
“主上......你没死,其他人都说你死了,虽然我想把那些胆敢诅咒主上的人都杀了,但是见不到主上,属下心里......”
心里就像是有一只猛兽,嘶吼着撕扯自己浑身的血肉,直到自己变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郁尧已经彻底解开了霁清思身上的封印,在石台上同他相对而立,听到霁清思这句话后,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
霁清思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主上......”
他快步朝着郁尧走了两步,却见对方终于开口:“若我说,你心里的那个主上,已经不在了呢?”
霁清思突然止住了脚步,盯着眼前这个红衣人,他反复咀嚼着对方这句话里背后的意思,双目赤红如血,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可能!主上不会有事......”霁清思一直重复这句话,就好像一直重复,就能成真一样。
可脑海中却因为郁尧这句话,克制不住地想到了很多,以往他从未有过怀疑的事,如今都一齐浮上心头。
主上的行为相较于过去不同了。
无论是对旁人还是对他,主上对他和颜悦色了很多,也不如过去那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主上的雷霆手段,几乎没有敌对势力,在同主上交手之后还能留下性命。
而上次几大势力围攻碧烬山,主上救下了他,却未伤正道一人......而且他在冒犯了主上之后,主上竟还能留他一命。
主上再也没用剑刺伤过他,他身上也再也没有过鞭痕,甚至还会满足他蛮不讲理的心愿,折花赠他,让他知道原来他这种人,也配谈愿望这种东西。
现在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竟都是假的......主上早就被人顶替,他这百年来追随的身影,也早就已经不在了。
霁清思双手突然出现了两把双刀,上面反射着凌厉的寒光。
雾海中翻滚的巨浪比方才大了几倍不止,拍打在冰冷的石台上,溅出大片的水珠,打湿了郁尧的衣摆,而霁清思身上却早就已经湿透了。
他一步一步朝着郁尧走过去,可郁尧却并没有躲的意思。
霁清思盯着眼前的人,脑海中交错闪现的画面,几乎要将他的识海彻底撕碎。
一边是他摔下桃树,痛极难忍时窥见的那张冷漠艳绝的脸,一边是红衣人站在开满桃花的树下,抬手递给他一截桃枝。
一边是他接过魔门功法,他在修炼魔功上展现出的天资,让他第一次得了对方一句还行的夸奖。而另一边是红衣人将碧烬山的令牌交给他,对全然信任,推心置腹。
一边是刺进血肉中的长剑和带勾刺的铁鞭,是他触怒主上的惩罚,一边是他在魔眼时,濒临生死之境时,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的那道红影。
他应该......他应该早知道他们是两个人的。
郁尧看着霁清思握着细长的弯刀一步步朝着他走来,知道这个答案对霁清思来说,必然无法接受,恐怕还会把他当成害死原著魔尊的凶手,将他视为敌人。
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为什么要做?
又或许,他只是想让霁清思,彻底解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