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曜一边想着,一边调整自己的表情。
眉头微微蹙起,眉尾和浓密的眼睫垂下来,眼眸中挤出一点湿润的水光,便形成一个楚楚可怜的神态。
是这个角度更好,还是这个角度?
段景曜偏过脸,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比上台演话剧、出镜拍电影时都还要认真。
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只为了让乔泽更喜欢自己一点。
他曾经以为这会很困难,有悖于他性格和骄傲。
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这比他想象中简单太多了,讨喜欢的人欢心而已,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在镜子前面“排练”了许久,段景曜才回到客厅沙发上,继续等乔泽回家。
药物的副作用让他逐渐有些犯困,眼看着就要睡着,忽然听到一阵敲门的声音。
是乔泽回来了吗?
段景曜立刻坐直身体,条件反射地进入状态,露出期待的神情,趿拉上乔泽给他穿的卡通拖鞋,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门前,飞快地打开门,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你回来了!”
然而他定睛一看,门外根本不是乔泽,而是陆承彦找来的那几个讨人厌的保镖。
段景曜当即变了脸色,声线也沉了下来,满脸都是不耐烦:“不是说了不要跟着我吗?”
“抱歉,段先生。”
为首的保镖是个白人,流利的普通话里带着一点美式口音,他严肃而歉意地颔首道:“小陆先生和乔泽先生遭遇了无差别枪击,现在正在医院,请您过去……”
保镖话还没说完,段景曜就又瞬间变了脸。
他满眼担忧,一秒钟也等不及,连鞋都没换就焦急地往外走:“在哪个医院?乔泽怎么样了?快点啊,还磨蹭什么!”
豪车一路压着限速风驰电掣地赶往医院,段景曜追问保镖乔泽的安危,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保镖说乔先生没有大碍,他也仍是止不住担心。
“很抱歉,段先生。”
那白人保镖语气诚恳,检讨道:“小陆先生不让我们贴身保护,陆总吩咐过不能让乔泽先生发现我们,距离太远,没有来得及阻止意外发生,只在事后控制住了歹徒,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会向陆总报告……”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事后说再多也是无用。
段景曜无暇与他多话,一下车便跟着保镖直奔乔泽所在的病房。
单人病房内十分安静,乔泽正躺在病床上,陆承允守在一旁。
见到段景曜进来,第一件事是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他睡着了,小声点。”
段景曜下意识放轻脚步,目光眨也不眨紧盯着熟睡的乔泽。
看到对方衣服上沾染的大面积血迹,不由一阵心悸,咬牙低声质问陆承允:“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去找他,如果你带了保镖……”
陆承允也有过这样的自责,如果他再谨慎一点,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只万幸受伤的不是乔泽。
陆承允看着段景曜那紧张的样子,开口道:“乔泽没受伤,那不是他的血。”
段景曜走得近了,也发现乔泽乔泽身上并没有伤处,终于松了口气,冷哼一声道:“……算你还有点用。”
从听到乔泽遇险开始,段景曜的心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此时才堪堪落地。
他实在被这突发的意外吓了一大跳,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
只要乔泽平平安安的,多几个情人又有什么所谓?
要是乔泽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才真的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段景曜看陆承允还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只是看在他似乎为了保护乔泽,受了不少伤的面子上,勉强没和他起什么冲突。
保镖们守在门外,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病床前,沉默了片刻后,陆承允道:“出去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房门轻轻合上,陆承允半垂着眼帘,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段景曜听得心惊肉跳,忙问陆承允:“秦煊人呢?他还好么?”
是秦煊救了乔泽,段景曜感谢他的同时也忍不住嫉妒他,简直比他本人还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毕竟死人是永远的白月光,秦煊要是为救乔泽而死,他在乔泽心中的地位,便是段景曜怎样努力,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了。
“秦煊的手术刚结束,人还在ICU躺着,没醒,但应该死不了。”
陆承允话里也透着庆幸的意味,显然和段景曜的想法一致,他接着道:“你就在这里照顾乔泽,保镖都交给你,账单签我哥的……”
这样好的上位机会,陆承允不继续守着乔泽,反而把他找来,还对他说这些话,段景曜直觉不对劲,皱眉问道:“那你呢?”
难道真这么好心,愿意把乔泽让给他?
陆承允不说话,顿了顿,语气生硬道:“与你无关。”
他说完,转身离开,或许是因为眼睛上的纱布遮挡视线,步伐有些迟缓。
走着走着,忽然扶住了墙壁,像是眩晕似的,脚下都快要站不稳。
早就在等他的医护人员见状一拥而上,段景曜远远目睹他被架上转运病床,一路推进电梯,隐约也猜到了什么。
但段景曜更关心的还是乔泽,虽然乔泽没有受伤,但万一惊吓过度,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呢?
既然陆承允那么好心,大方地让他来照顾乔泽,他自然却之不恭。
至于躺在ICU里的秦煊,还有陆承允到底又受了什么伤,那都与他无关。
段景曜回到病房内,在乔泽床边坐下,目光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乔泽的睡颜,静静地等待着对方醒来。
第81章
因为药物的作用,乔泽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几乎没有做梦。
再睁眼时竟有几分恍惚,就好像是某天午睡过头,在黄昏的交界醒来,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也忽然丧失了时间的概念,被一种巨大的迷惘和虚无感笼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乔泽眨了眨眼,迷糊了一瞬,脸上露出少有的茫然和脆弱的神色。
然后他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
乔泽转过脸,对上段景曜灼灼的目光,张了张嘴,是感觉喉咙有些干涩。
段景曜当即会意,起身去给他接了杯温水,扶着他半坐起来,看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去,又把水杯接过,放到病床边的柜子上。
喝完水缓了一阵,乔泽才对现在的情形有了实感。
这里是医院,他们在中餐厅遇上无差别枪击,秦煊为了保护他而中枪……秦煊呢?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距离事发至少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秦煊的手术大概也早就结束了。
乔泽忽然有些胆怯,害怕去面对那二分之一可能的坏结局。
甚至忍不住想责怪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起,如果他没有跑到美国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乔泽垂下眼睫,愣愣的沉默着,段景曜看着他,觉得他应该需要一个拥抱。
于是乔泽便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段景曜搂住他的腰,略微弓起背脊,好让他能把下巴搁在自己肩上,让两个人能贴得更近。
“别怕。”乔泽听见段景曜的声音。
他的声线难得这样温柔,几乎称得上轻言细语,连提起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也很心平气和:“手术很顺利,秦煊已经没事了。”
“医生说他的生命体征平稳,但还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等他醒过来就可以去探视。”
乔泽的眼睛亮了起来,本能地回抱住段景曜,温热的脸颊埋在对方的肩窝,小声问:“……陆承允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段景曜收拢双臂,把他搂得更紧,不动声色道:“他有点事,让我来照顾你。”
乔泽总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出是哪里不对。
仿佛是在什么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兀自达成了某种共识,默认这种多角关系,并默契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即使真相早已揭开,即使他是狡猾卑劣的爱情骗子,也依旧被人无条件包容和爱着。
这种认知让乔泽莫名感到一丝羞愧,但更多的是被完整接纳的安心。
他曾经不相信爱情,所以不懂得,也写不好爱。
后来他在实践中慢慢地学会,隐隐约约触摸到模糊的边界,又因为错误的开头和混乱的过程,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得到真正的“爱”。
洒脱的背后是隐秘的自卑,艾德里安纯粹的爱和热烈的表白让他重新审视自己、接受自己,然后他才会在雨夜里捡回段景曜,会主动叫住陆承允,又问起陆承彦,还答应和秦煊一起共进午餐……
他在尝试寻找新的解决办法,和过去和解,原本也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可是现在突然又不那么确定了。
意外总是比明天来得更快。
乔泽的心里又有些乱,段景曜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安,一边紧紧抱着他,一边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对了,你睡着的时候,有人给你打电话。”
“我不认识是谁,也不想吵醒你,就没有接,你要看看么?”段景曜问。
“应该是艾德里安,我答应过要给他发消息的。”
乔泽想起这回事,从段景曜肩窝里抬起脸来,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段景曜当然认得那个男孩的名字,他就是故意不接的,但此时却主动把充好电的手机递给乔泽。
乔泽打开一看,果然看到好多个未接来电,还有一堆未读消息。
起初是正常的聊天内容,对面的男孩像往常一样给他分享着平淡而温馨的校园日常,很久没有得到回复,像是有点小委屈了,问乔泽是不是觉得他话太多、太烦人?道过歉后沉寂了一阵,又转发来一条突发新闻,正是NYU附近发生的无差别枪击案,关心乔泽有没有受到影响。
还是没有回复,然后就是急切又担忧的追问:“乔,你还好吗?你讨厌我不想理我也没关系,但是请让我知道你还安全。求你了!”接着便是那一长串未接来电。
光看记录就已经能想象出对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乔泽连忙打字回复,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再回个电话。
拨电话之前,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段景曜。
段景曜抿了抿唇,眼尾微垂,露出一个湿润的、带着一点嫉妒又恰到好处,委曲求全的眼神,轻声说:“我没关系的。你给他打电话吧,我出去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泽拉住他的衣角,“我和艾德里安,我们……”
乔泽想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但好像又确实是那么回事,越这么说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他欲言又止,段景曜只是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解释,没关系的,别多想。”
段景曜重新在床边坐下,自然地牵起乔泽的手,安静地等着他给艾德里安回电。
乔泽被他握住一只手,一时竟也有些贪恋对方掌心的温度,没有把手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