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 第56章

那根种生根,发芽,滋长。

背上伤口撕裂了,擦着衣。血迹蜿蜒后背,隐隐从衣袍里透出来,湿而厚重的一片。

他隐约感觉自己的肋下好像断了,迟钝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沙石膈着后背,火热的擦伤几乎无从感觉,只变成了烫。

他好像终于知道疼了,肋骨处抵着胸膛,如断裂了一般,尖锐的痛。

很疼……

疼得呼吸都觉得根骨尽碎。

钟煜倒抽一口凉气,闭上眼睛。

无数痛苦的片段如同走马灯一般,流影似的划过。

八岁那年,朱笔落地,墨汁飞瓷甩了他一脸,偏头也避不开。

他被摁在寒露的殿外,霜雪结了眉头,颤抖着,久跪了一整个晚上。

“若是他皇兄还在,怎么还犯得着生他啊。也可惜前脚皇后生的是女儿。”

“若不是他出身莱阳,陛下怎会想正眼瞧他。”

“哎哟晦气,可别说了,活人怎么能跟死人比呢?”

十三岁那年,那柄带着红穗的剑刺穿肩膀,又绞了两下,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经脉断掉的声音。

“不识好歹,不中用的东西。”

“枉费本宫生养你多年,养只野狗还会摇尾巴。”

“养你竟不如养条狗。”

他还看到了很多不属于他记忆中的碎片。

沈怀霜用那把剑穿透了自己的心口。他望着他的目光也是陌生的。

那不是他的先生,却像清理门户一样,把他钉在祭坛上。

他卷土重来之后,又在阴暗的水牢内锁起了沈怀霜的神魂,日夜把人提出来折磨。

登顶巅峰之后,他黑袍在身,坐在高座上,手指扣着龙椅,看底下仙门众人朝他跪拜,他分明最厌恶这个。指节叩击声在众人退散后,大殿空空作响,他就这样望着,见殿外天黑,风起云涌。

他看起来什么都得到了。

可真正想要的,却一件都得不到。

……

钟煜眼眶发红,汗水涔涔从额头滴落,眼前一片漆黑,像坠落了一个久不见底的深渊。

钟煜死死抓紧了手里的剑,力道之大,几乎要掰断自己的手指。

他却被一只手捏住,一根一根地掰开指节。这手触之即暖,一股气流裹挟着冷意而来。

一声剑鸣,如仙鹤长鸣,清音缭绕,退却诅咒之音。

“子渊,心魔乱耳,别再想。”

沈怀霜呼喝持剑,衣襟前落了一片黑红的印记,像开了朵摇曳妖冶的黑牡丹,一道血痕淌过嘴角,喘了几口气,忍住了再咯一口血的冲动。

最初被下禁制,他就开始冲破禁制。

禁制需循序渐进地冲,他却怕来不及,自损修为,加速了这冲破的时间。身处芥子空间,他还要破第二回,镜况急迫,干脆以暴灵灌入闯出。

沈怀横剑屈指,剑光寒冽,照得面如霜雪。抬指,铮地弹了一下,一层气浪激出,涤荡室内。

禁制纷纷解下,他却弃了剑,守在钟煜身边。

“钟煜。”

“子渊!”

这一声搅碎了钟煜原本纷乱的思绪,他脑内的那些念头未清,停顿后,身体本能地抗拒。

钟煜抬起头,带着咬穿的力道,偏头,猛然咬住了那只手的虎口,

这力道穿透手掌,沈怀霜眉心一皱,闷哼一声。刺痛从臂上传来,腕上温热一片。

殷红血迹从他手腕上流下,像是彼岸花的丝瓣,凝聚在一起,又浸湿了天青色衣袍。

他任由钟煜咬着,掰开他的嘴,塞入了三颗丸药,血迹淌开,顺着手腕流下,热意几乎麻痹了痛感。

钟煜似乎什么也看不清,水透般的红蔓延在下睑,汗水涔涔淌下,滑过脖颈。

又一道清心符拍了下去。

沈怀霜盯着身下的人,喊了一声:“钟煜。”

话音落下的刹那,钟煜眼下红得染开一片。眼眸中晃着如鸽血石般的水光,神情茫然又收紧,徘徊在醒与不醒的边缘。

沈怀霜低头看去,发丝乱了少许,眼底难得染了分焦灼。他姿态如旧,衣冠乱了,束冠后的垂坠晃动。

他没抽开手,忍着疼,又唤了一声:“阿渊。”

第48章 他是无尽夜色中的雪光

“阿渊。”

这一声之后,又无回应。

身下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

那双眸子里像染了化不开的墨。

沈怀霜曾见过无数凶刀,其中有一把浑身同黑,仿佛无穷无尽的黑夜。那把刀的名字加“不嗔”却是犯尽了嗔怨,屠戮满城,那种凶光,只一眼,就无法让人忘记。

与钟煜对视不过刹那,那目光太凶、太过锋利,正像那把染了血的凶刀。

钟煜陡然欺身上前像跃起的黑豹,像随时要把谁的血管咬穿。他扑过去时,把沈怀霜攫取在自己怀里。

沈怀霜朝后倒去,失重的感觉是令人恐慌的。

他由钟煜抓着自己,坠了下去。可坠落之前,他反拉住了钟煜。

噗通€€€€

岸上,弟子的惊叫声被头顶上的水流覆盖,水流汩汩从头上涌来,四面八方,满是压迫感。

耳道里。

眼皮上。

清透的水流沉沉覆压,冰冷地蹿在四肢百骸。

水压大到耳膜都是抽丝般的痛。

他们抓着彼此,无尽地跌落时,拼死地依靠在一起。

天青色衣衫与黑衣飘荡,他们拖拽着像是两只撕咬的动物,指节纠缠在一起。

手腕上殷红的血迹像是一条深长的红线,血迹随水流淡去,水流起伏,他们也在水中沉沉浮浮,飘向长窄的水道。

呼吸濒临极点时,沈怀霜从水域处探头,忍住想要再咔一口血的冲动。

流水把他们卷向岸边。

落地时沈怀霜砸在地上,闷哼一声,痛感实实在在,整个背都是麻的。

少年整个人的身躯都压在他身上,他太沉,身形硬朗、处处结实,加上身上都沾满了水。

这姿势贴得他太近,腿贴着腿,小腹贴着小腹,所触之地冰凉一片。

钟煜覆压着他,那双黑沉的眸子对着他,漠然地不含任何感情。

他抽了自己的剑。

可在剑尖对准沈怀霜心口的刹那,他如同回忆起了什么,眸光一闪,清明了片刻,他眉头紧皱着,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咔哒”一声剑响。

钟煜把平生剑弃了出去。

弃剑之后,他偏又伸出手,掐住了沈怀霜喉头。

“……”

喉头的五指收紧。

沈怀霜抬眸,平静看着,反握住钟煜的手。

这一幕多杀有些似曾相识,他忍住灵核即将破碎的痛,喘了两口气。

他不害怕钟煜会对他怎么样。

走火入魔,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如果钟煜入魔了会怎么样?

他入魔了,他真的会清理门户么?

沈怀霜的衣服被钟煜扯了下来,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乌发披散在地上,他恍然觉得自己不像是倒在岸边。

钟煜扯了一下,还嫌不够。

裂帛声响起,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

天青色衣带捏在钟煜手里,他觉得自己头很烫,混混沌沌,完全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钟煜觉得自己大概不能那么做,可动作比他反应还快。

衣服撕拉一声扯开了。

身下人的锁骨上凝着颗小痣,成了极明显的一点。

钟煜的目光聚焦在那处痣上,心口狂乱地跳动着,眉心频频地凝起。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焦黑的,他像置身在荒土上,四面八方像有万千鬼魅涌来。

脏。

真是脏得要死。

他头痛得近乎抓狂,疯了一样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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