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淋雨,在这一刻很想立即来到谈墨面前。
第四十四章
几秒后谈墨稳稳接住他,顺势搂住他的肩膀。
他的掌心火热,像烙铁,牢牢固定路饮肩角。几乎是在两人靠近的一瞬间,路饮身上的冷意被瞬间驱赶,在雨水驳杂的气息里,他能嗅到谈墨衣角冷冽的皂香,被这样的气息侵略全身,并不令人讨厌。
虽然之前努力用手挡住了脸,但路饮还是被雨水打湿,水珠挂在他长而卷的睫毛上,微微颤动,被谈墨看到。
谈墨伸手替他抚去,路饮没躲,站在原地任由他弄。雨越下越大,伞面终于被瓢泼的雨点打得不稳,谈墨收手,把伞朝他倾斜。
这时候路饮突然搂住了他的腰。
谈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没明白,垂眸去看胸前的路饮。以往只有他对路饮动手动脚,但路饮很少这样依恋地靠着他,将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在他身上。
他在雨中举着伞,等路饮抱了他将近一分钟还松开,就有点儿欲言又止:“你今天……是不是?”
路饮:“嗯?”
谈墨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路饮才松手,从他身上起来。
谈墨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种被他拥抱的感觉,意犹未尽。他觉得路饮今天反常得黏人,担心他被人欺负,想继续问,但听到路饮开口:“有时候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不是有时候。”谈墨说,“我就是对你最好的人。”
路饮:“是。”
他突然笑了,等谈墨习惯性地抓他手腕时没有挣扎,过了会反客为主,转而牵住了谈墨的手。谈墨被他这样一撩拨,几乎是脚步轻飘飘地回到家。
路饮淋了雨,回到清河郡后立即洗了一个热水澡,他有泡澡的习惯,被氤氲的热气包裹全身,闭目养神片刻,拿起一旁的手机查看消息。
江稚余和他聊着天,谈论起关于谈墨的事。谈墨今天出现在图书馆门口并不是巧合,从几个室友的口中路饮得知,在这之前谈墨就先去了一趟他的宿舍。
当时江稚余正好也在房间,过去给他开了门。路饮虽然还在宿舍里留了床,但也只有中午偶尔才会来这里休息,谈墨进去后参观一圈他过去的生活环境,顺手替他把桌上落了灰尘的杯子洗干净,又让江稚余带他在宿舍楼里光明正大走了一圈。
用江稚余的原话说,谈墨这种在宿舍长廊男模散步的行为,简直就像因为昨晚论坛的那则爆料贴,而特意来男大宿舍宣示主权。
不怪江稚余多想,每当被经过的同学询问这张陌生面孔是谁时,谈墨都会自我介绍:“我是路饮的发小,接他回去。”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以至于谈墨只是这样出现了一回,关于他是路饮真正的男朋友,特意过来打脸江泊烟这样的传言不胫而走。
江稚余说:“我简直就是他的工具人!”
路饮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戳点屏幕,唇角微勾。
江稚余接着又感叹:“不过你哥们做事真的很靠谱,不仅给我们带了礼物,旁边几个宿舍也没放过,还是他亲自过去送。放心吧,以后江泊烟要是再找你麻烦,都不用我们三出手,那些人也会站在你这边。”
“啊,对了。”江稚余说,“他还邀请我们过几天一起去泡温泉。说真的哥们,他对你也太好了吧,我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发小!”
路饮洗完澡,一边回复江稚余的消息,一边捞到浴袍准备穿上,但他一心两用,没拿稳,衣服掉进浴缸湿了大半。湿漉漉不能再穿,他赤脚朝内卧走去,找到新的睡衣正要套上,身后响起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谈墨的声音:“路饮。”
后半段音节戛然而止。
灯光白茫茫一片,照亮路饮无处遁形的全身,同一时间谈墨的脸上,也出现了震惊到难以复加的表情。
谈墨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清河的冬日白昼短,华灯初上,骤雨过后地面有着一层浅浅的反光,豪华的商务车在路上急驰,开着暖气的密闭车厢内,江泊烟正低头焦虑玩着手机。
昨天被人发现性取向后他在外面躲了一整夜,直到现在被傅南时接走带回家。随着路程迫近,江泊烟内心的不安逐渐放大,他想和傅南时聊会天,但后者冷冷瞥他一眼,唇抿成直线。
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生气成这样。
江泊烟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个极致的恐同者。
车辆驶入缓缓打开的雕花铁门,穿过漫长花道,最终停在江家大门前。江泊烟深吸一口气,和傅南时一同下车,并肩走向高高台阶,踏进大厅。
平常这个时候他爸总是不见人影的,但今天出乎意料地坐在沙发翻阅一本杂志,旁边阿姨正在餐桌上忙碌摆盘,厨师惯例做了江泊烟爱吃的菜,但他只匆匆扫了眼,没有任何食欲。
紧张到想呕吐,不知道他爸是否会同意他和路饮在一起。
赵思佩端着糕点从厨房出来,抬头注意到他,忧心忡忡:“小烟。”
话音刚落,江少峰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立即锁住江泊烟,但保持着一言不发的威严姿势。江泊烟这时候再仔细看,终于注意到一向一丝不苟的他爸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他拿倒了那份印着他人脸的财经杂志。
看来不用他主动出柜,全家都在猜测他的性取向。
从江泊烟出现的瞬间,大厅的气氛变得紧绷,江少峰扔掉杂志,站起来走到江泊烟面前,他年纪大了,眉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显得很凶。
“你妈今天出门喝下午茶,听她们说,现在外面都在传你喜欢男人。”江少峰的嘴角抽动,想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但最终还是变得气急败坏,“那帖子我和你妈都看到了,你告诉我它是假的。”
江泊烟先没说话,江少峰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我们家养了那么多律师,不是让他们光拿钱不干活!江泊烟,谁给你造的谣,你就应该€€€€”
“爸。”江泊烟打断他,“不用再试探我。”
江少峰瞪起眼,指着他的手在抖。
江泊烟低头:“我喜欢路饮。”
他出柜的过程是很惨烈的,并不顺利,跟很多普通家庭一样,没有得到家长的一点祝福和理解,被认为这是疾病。在江泊烟承认自己想要追求路饮后,江少峰抄起墙边的一根棒球棍,怒气冲冲地朝他的背部砸了下去。
“我让你喜欢男人了?”
赵思佩捂脸痛哭,但大概也想要丈夫灭一灭儿子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沾染来的坏毛病,所以没有出声阻止,后来怕自己看到会心疼,干脆起身走进厨房回避。
棍棒一下下砸在江泊烟结实的后背,发出经久不息的沉闷打击音,江泊烟疼得咬牙,半跪在地上,但不求饶。
他以“告诉傅南时一个他和路饮之间的秘密”为筹码让傅南时陪同他来家里出柜,以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挨打,但结果出人意料,傅南时并未出声阻止。
江泊烟硬撑着,不让自己发出被巨痛激起的□□声,但在被江少峰使出全力揍了几下后,眼前的视线天旋地转,额角冷汗直冒,还是有点儿忍受不住。
该死的,傅南时到底在干什么!
他把傅南时搬来当救兵,不是让他站在一旁事不关己!
汗水滑下模糊江泊烟双眼,他努力撑开眼皮寻找傅南时身影,见他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眼神漠然。
江泊烟愤怒挣扎,飙出国骂,傅南时朝他挑了一下眉,这才不疾不徐走过来,抬手接住江少峰继续落下的棍棒。
“江伯。”他道,“动手只会让他更叛逆,我会劝他。”
江泊烟单膝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眼见傅南时帮忙,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痛极了,后面的记忆很混乱,他被傅南时拉住手臂架上二楼,趴在床上昏睡过去。等他再次恢复知觉醒来时,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被家庭医生妥善处理完毕。
挨打的伤几乎都在背部和肩膀,他只能够趴着睡觉,江泊烟去看手机的时间,晚上九点,他猜测傅南时还没离开,或许会被劝下留宿。
意识正回笼时,傅南时就进来了,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说话。被他这种居高临下的视线打量,江泊烟简直不爽到极点。
不得不说,他觉得傅南时今天太反常,不由胡思乱想,心道这家伙不会其实偷偷喜欢着他吧。
他现在自己变成同性恋了,看谁都觉得有猫腻。当然,江泊烟只是单纯地这样想一想,知道这是自恋的臭毛病又犯了,很快就将这个离谱的念头驱赶出脑海。
傅南时拉过一把椅子,转身在床边坐下。
“疼吗?”
“废话。”江泊烟龇牙,“疼死我了,老头子简直对我下了死手,亏我还是他的亲儿子。”
傅南时扔下一句:“蠢货。”
江泊烟也在气头上:“凭什么你也不站在我这边!”
“男人这种东西玩玩就够了。”
傅南时说着那些凉薄的话语,心肠冷硬。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江泊烟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此刻狼狈无比的形象。
江泊烟觉得被冒犯,正要将他推开,就见傅南时突然伸手,用力按在了他受伤严重的肩胛骨。
他残忍地加重手中的力道,直到来到江泊烟难以忍受的阀值。江泊烟疼得半边手臂开始抽搐,但又倔得不肯喊输。
两相僵持。
“你是疯了吗?”最终江泊烟情绪激动地冲他大喊,身体猛一抖动,将他甩开。
傅南时淡漠地收手。
江泊烟朝他砸东西,猛烈的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口,最终偃旗息鼓。
傅南时用脚踢开散落在地毯上的碎片,用平静的语调第二遍问他:“疼吗?”
江泊烟没理他。
“疼就应该长点儿教训。”眼见江泊烟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将中指竖在唇边,“安静,我是为了你好。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秘密。”
江泊烟冷声:“现在没心情。”
但他虽然这样说,最后还是没办法忍住自己的炫耀心,趴着睡了一会后,江泊烟就转过头。
“喂。”
傅南时抬眸。
“秘密就是。”江泊烟的唇角就要压不住了,“我是路饮的初恋。”
从他说出这句话开始,房间内的气压顷刻就变得压抑。
江泊烟的炫耀心简直就要溢出来,像生怕傅南时听不懂,又废话十足地补充:“当然,他也是我的初恋。”
傅南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脸。
他高鼻深目,生着一张不好惹的混血面庞,不笑时凶戾的气质变得更明显:“什么时候?”
江泊烟说:“九月中。”
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傅南时变得更加烦躁,很难形容这种戾气十足的感觉,只觉得看任何东西都变得十分不顺眼。就在江泊烟准备将这个话题更近一步时,他先行做出打断的手势,道:“我去抽根烟。”
江泊烟看着他的背影喊:“我也要。”
但傅南时不理他,径直走到窗户边,他从口袋拿出烟夹,咬住烟蒂。他一向是镇定的,在所有人面前从容不迫,但此刻低头点烟的动作有一点无法控制得发抖。
他被江泊烟气到发抖,望着窗外风景的神色晦暗。
他仰头狠吸一口,又缓缓吐出弥散的烟雾,一时间。很快,傅南时的声音从烟雾中飘来,变得含糊不清。
“如果你想让我支持你,最好把所有经过都告诉我。”
江泊烟的手垂到了床沿,闻言陷入短暂的思考。
事实上,他并不清楚应该如何完全地和傅南时坦白自己的感情状况,包括跟路饮那场以“听说你喜欢男人,要不要和我试试”这样轻佻问句为开场白的恋爱游戏。
更不想提到,自己因为宋央,而愚蠢地选择和路饮分手,如果能够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再做一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