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代表是秦非芒, 后者代表就是闻士集。
秦非芒还好说,他见风使舵,不敢得罪自己, 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 但只要不是太大的事,他都愿意卖自己一个好, 而闻士集就不行了, 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只听皇帝的命令, 性格倔的像头驴。
他都三十三了,还没娶过妻,寻常人在他这个年纪, 孩子都该说亲了。
而他没娶妻,也不是因为他性格太独, 是天寿帝十分的依赖他,怕他娶妻以后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命令他奉旨单身,而闻士集这个奇葩,这么缺德的命令,别人接到以后,哪怕当场答应了,回去以后也得憋屈的借酒浇愁,全家都要因为这个命令痛哭流涕,而他呢,他一点意见都没有,就这样照单全收了。
……盲目忠诚到了这种地步,甘太师老早就不再从他身上下功夫了。
只是一碰到这种时候,他还是会无比扼腕。
宫里传信,闻士集进宫没多久,就点了一队人马,又出去办事了,甘太师非常想知道,他去办什么事了?什么事这么紧要,让皇帝刚苏醒过来,就急着让他去办?
常年在皇宫当中横着走,骤然遇见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甘太师心焦不已,然而他家里,好像就他一个人这么担心,他的儿子、孙子们听了他的话,都没放在心上,还笑着说他是上年纪了,想太多,闻士集办事,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啊。
皇帝没见甘太师,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皇帝这回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精神不济,不愿意见人,这不是很正常吗?也就爹,总是疑神疑鬼,给自己找事干,皇帝再怎么着,难道还能动甘家?不可能的啦。
甘太师:“…………”
他有点想发脾气,但他这精力确实不咋样,很难动怒。
再加上,仔细思考一番之后,他觉得儿子们说的不无道理,皇帝阴晴不定是出了名的,可无论如何,他对甘家,都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和爱护,唉,看来他真是老了,被楚国长公主那个女流之辈摆了一道以后,就总是患得患失。
哼,先在家养两天,等他养好了,皇帝的心情也恢复了,他再进宫告状去。
一个寡妇,竟然也敢在他面前耍威风了。
……
*
孟昔昭这天被太子气着了,早早地就回了府,回府后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干脆就躺床上,早早睡下了。
由于前一天睡得早,第二日他起得也早了不少,冬至已然过去,但天依然需要待到辰时才会泛起鱼肚白,如今这个时辰,天还是透黑的。
孟昔昭用杨柳枝蘸着古代版的中草药牙膏刷牙,古代的牙膏草药味浓厚,有些许甘甜,但不起沫,老是让他觉得没有刷牙的成就感。
看着那一小盅草绿色的糊状物,孟昔昭默了默,喃喃自语道:“要不然让那群道士把牙膏和洗面奶也整出来,搞个晨起洗漱三件套……”
金珠正在一旁给他拿着毛巾,虽说她如今在府中地位极高,但这种贴身活计,她还是自己来,一是为了在其他下人面前显示她与孟昔昭的亲密,二是为了孟昔昭的面子,这府中人虽然很多,可孟昔昭几乎不让其他新人到他近前来,如果金珠等人没时间,他就全都自己干,金珠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的“排外”,只觉得身为府尹,却还事事亲力亲为,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所以不管她有多忙,早上,她还是要在这伺候着的。
而孟昔昭也习惯了,看着别人对他卑躬屈膝,他会有淡淡的排斥感,但金珠银柳这几个,跟他家人差不多,他就不会再这么客套和计较了。
把毛巾递给孟昔昭,金珠让外面的小丫鬟进来,把污水端走,然后才问他:“郎君说什么呢?”
孟昔昭擦擦嘴,摇头道:“没什么,自言自语。宫里有什么动静?”
一听这个,金珠就不再关注牙膏的事了,她忍不住的微微一笑:“陛下大怒,连夜叫都指挥使进宫,这一晚上,怕是没少折腾。”
孟昔昭顿了一下:“人都安排好了?”
金珠见他最关注的还是这个,不禁安抚的笑了一下:“郎君放心,早就安排好了,不会出岔子的。”
孟昔昭点点头:“那就好。”
*
殿前司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厉害的,闻士集在外面奔波一晚上,终于找到了把那张信笺放进匿名诗社的人,巧了,这位居然是个王爷。
而且就是那位七年前病故的,天寿帝亲弟弟的儿子。
在他爹撒手人寰以后,他就继承了王位,而且从亲王,自动降成了郡王,但跟梁郡王不一样,他这人没有任何优点,平日除了作乐就是寻欢,因为上面没人管着他,好好的一个王府,都快成皇家行院了。
此人平日不学无术,对政治一窍不通,领着个闲职,但是从来不点卯,他毫无野心,除了太草包也没什么致命缺点,天寿帝虽然看不上这个晚辈,但看在他还算乖的份上,而且留着他,能继续展现自己的仁慈,就没在意过他,只让他继续当自己的富贵王爷。
至于附庸风雅,爱逛青楼的人都有这个特点,这位王爷听说有了那么一个匿名诗社,自然也要去凑凑热闹,而他诗书不通,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创新,只是在那看别人写了什么。
说是匿名,但何人是什么风格、何人有什么文采,大家其实心中都有数,一半,大家猜不出来那是谁写的,可另一半,稍微用心,就能察觉到作者是谁。
当出现一首特别妙的,大家更是讨论的无比激烈,多的时候,能猜出十几个候选人来,是人就有好奇心,猜不到,抓耳挠腮,猜到了,更是趾高气扬,能连着三天多吃一碗饭。
匿名诗社只是不让人署名,却没让人不得猜名,被猜中之后,正主施施然的出来认领,自然又是好大一番扬名。
这位王爷始终都是凑热闹的,偶尔也做一下散财童子,他一直都是看客,只会傻乎乎的在一旁看别人激动、就自己跟着也激动。而突然有一天,他身边新宠幸的一个帮闲,说得了一个新奇的玩意儿,竟是一张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情词,他讲,他是花重金从一个百姓手里买来的,而那百姓,则是不知道从哪捡了别人废弃的旧物,那帮闲撺掇他,说拿这个去诗社,让那些大才子绞尽脑汁的猜,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猜出来。
想到那个画面,王爷和帮闲都猥琐的嘿嘿笑了起来,帮闲是为了赚钱,他提这个,肯定不可能主动献给自己,王爷也知趣,当场掏钱,把那首词买了下来。以他这个文化水平和人生阅历,他觉得这首词写的还是可以的,虽说有些露白,可胜在情真意切啊。
看看下面的两滴水渍,这必然是写词人情到深处,才落下的眼泪。
王爷心里美滋滋的,因为这时候的文人,在天寿帝的影响下,就喜欢看情诗情词,尤其是这种一看就是be结局的,想当初,桑烦语为何一夜火遍大江南北,还不就是因为她写了个be的缅怀词。
王爷心里算盘打的特别好,等这首词扬名了,他也能跟着得到大齐文人的青眼,虽说那词不是他写的,可那是他帮忙传播出来的,他是伯乐啊,这不也是一段佳话吗?
可怜这位被彻底洗脑的笨蛋王爷,还在家里做着依靠这首词,讨好那些自比浮萍的行首的美梦,然后,他的王府,就被闻士集冲了。
…………
这王爷年纪不大,还没弱冠呢,活了十几年,除了逢年过节能看见天寿帝,平时,根本就跟皇宫没有来往,发现闯门的人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他吓得两股抖如筛糠,搞得闻士集也很郁闷,他是来询问事宜的,又不是来虐待皇亲国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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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冠,就等于是孩子,再加上他年少失怙,亲爹又是天寿帝的胞弟,且从小身子不好,子嗣也凋零,孩子生了好几个,可养大的儿子,就这么一个。
等于是各种buff都叠满了,别说天寿帝现在还不知情,就算等他知情了,他也不能轻易动这个小王爷。
小王爷得知闻士集的来意之后,都快吓死了,立刻就让人去找那个帮闲,然而最近应天府里闹得厉害,诗社被关了,桑烦语病了,他也好几天都没去过诗社了,那帮闲本就是他在诗社附近认识的,如此一来,他们这几天也没见过面。
等闻士集带人亲自去找,却从邻居家中得知,那帮闲手中客户不止小王爷一个,他还陪着另一个公子哥玩乐,而那个公子哥是个愤青,他也写了一首嘲讽天寿帝的诗,正好就是这个帮闲润的色,在诗社被关之后,他觉得公子哥家大业大,估计没什么事,而自己就难说了,索性,包袱一卷,出去避难了。
闻士集:“…………”
他额头青筋突突的,分出一队人马,让他们出城去调查此人跑哪去了,然后,他继续带着剩下的人,问王府、问邻居、问所有认识那个帮闲的人,就为了查出来,他到底从哪个百姓那里买到的诗词。
闻士集心很累,他以为自己要先找到帮闲,再找到百姓,最后才能找到诗词的主人,这么一通查下来,少说三天,多说七天,而根据他昨晚的观察,天寿帝连今天都等不了。
估计下午就得召他进宫,而听到他一无所获的消息,哪怕他是都指挥使,也别想落一个好。
闻士集是很忠心,可忠心不代表他不怕疼啊,皱着眉,正在思考要不要随身携带两瓶金疮药的时候,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帮闲没找到,百姓没找到,可是,有个邻居记得帮闲说过的话,他说,八十里河如今处处都是发财的机会,工部的老爷们正在翻修旧宅子呢,每日都在往外扔东西,全是贵人用过的,大娘要不也过去看看,能不能捡个金疙瘩回来?
这位邻居大娘显然没上当,她觉得这建议十分的不靠谱,首先,真有好东西,肯定全让工部老爷们拿走了,能扔出去的,都是破烂,其次,她一升斗小民,还能在应天府里捡到金疙瘩?就是真捡了,她敢拿吗?
大娘永远都是你大娘,就是深谋远虑,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位大娘一样智慧,坚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若是旁人,说不得就真捡了。
闻士集怀着这样的想法,直奔八十里河,把刚要出门盘账的金珠吓了一跳,闻士集在前,其他侍卫在后,在不能跑马的应天府内城里,他们全部骑着高头大马,在金珠面前呼啸而过,等他们拐了弯,金珠才拍拍受惊的心脏。
如今金珠也是有人伺候的,孟昔昭专门雇了两个丫鬟给她用。
小丫鬟对金珠唯命是从,扶着她的胳膊,担忧的看着她:“文娘子,你没事吧?”
嗯,金珠姓文,没有进入牙行之前,她叫文菽帛,这个名字承载着她爹娘的小小愿望,希望女儿有谷吃、有衣穿。
至于为什么不用更贵一点的谷子和布料……自然是因为那时候他们家还在逃荒,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家这个差点没养活的女儿,未来会有这么大的际遇。
但牙行老板觉得这名字太土了,一点都不贵气,于是做主给她改名叫金珠,至于银柳,她本名就叫这个,是孟夫人听了以后,觉得这姑娘面对贵妇也够冷静,性子不错,而且名字跟她刚雇的金珠特别配,所以跟着雇回来了。
金珠笑着摇摇头,还拍了拍小丫鬟的手,让小丫鬟感受到自己对她的亲近,果不其然,小丫鬟眼睛亮了一下。
上了马车,车夫很快就把车驾远了,而他们谁也没在意突然出现的殿前司侍卫,小丫鬟就算在意,看了看金珠的神情,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
闻士集带人,把八十里河附近正在施工的宅院找了一个遍,其实这时候正在施工的还真是不少,毕竟天寿帝刚刚大行封赏么,可等属下过来汇报,这几家分别属于谁的时候,闻士集仿佛心有所感,一下子,就盯向了尚大将军那个宅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宅子,原本是平家的。
闻士集早年是跟着郁廿的,甘贵妃进宫的时候他没赶上,但后来甘贵妃过世,以及皇帝伤心过度,做出一系列昏头的举动,再有就是平家勾结海盗,引得皇帝震怒,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都在。
皇帝让他查那诗词,可并没有说那诗词是谁写的,也没说上面到底有什么问题,他连词都没给闻士集看,就让他瞧了一眼大概,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闻士集再工具人,也是会思考的,如今,他心中就有一个十分了不得的猜测正在形成。
沉默片刻,闻士集突然改了主意,不让所有属下都跟他一起进去,而是点了两个他信得过的人,然后下了马。
*
天寿帝依旧枯坐床头。
要是这是个动画片,那他一定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高光。
秦非芒老老实实在一旁守着,不说话,也不动弹,那张旧信笺还放在天寿帝身边,但他已经不看了,而是一直放空表情。
天寿帝不愿意见任何一个朝臣,秦非芒也把他们全都打发了回去,外面内侍来报,苏淑仪过来了,说是炖了药膳,想给天寿帝吃,秦非芒觉得天寿帝现在也不想见后妃,所以就让内侍去把她打发走。
谁知道,天寿帝一听到苏淑仪三个字,黯淡的眼神突然变了变。
他说道:“让……”
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他的说话能力好像又出现问题了。
要是平常,天寿帝早恐慌起来了,可他刚刚遭受过打击,还不太顾得上这个,所以,艰难的调动了一下舌头,他继续说道:“让她进来。”
秦非芒愣了一下,自然听命。
没过多久,苏若存进来了,她看上去好像清减了一些。
其实只是换了一件更大的衣服。
……
苏若存化着淡妆,眼角微红,像是刚哭过,可见了他,脸上的欢喜是怎么也藏不住,她坐在天寿帝身边,软绵绵的说着自己的担心,以及对于天寿帝一定会好起来的盲目信服,天寿帝听了一会儿,就没耐心的打断了她。
“和、和朕相遇那一日,你、你站在桥上,是在做什么。”
苏若存一愣,完全没想到天寿帝会问她这个。
她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顺着他,羞涩一笑,软糯的回答道:“臣妾是在等身边的姑姑回来,她要买一些杂物,臣妾不愿跟着,这才约定好了,在那里等候。”
约定好了,在那里等候。
天寿帝如今唇舌不好动,于是,他就在心里默念。
是啊,如果不是有事的话,好端端的,又为什么长久的站在一个地方呢,她在等人,她跟人约好了,才会突兀的站在那里。
这时候,天寿帝突然转身,又把那张旧信笺拿了起来。
他现在都会背了,可他每每想起来,都非要亲眼看着,才能感受到清晰的心情。
第一句夕柳别,他本来以为,夕是夕阳的夕,这时候他才知道,这是七夕的夕。
七夕,柳树,佳人。
他以为那是他和心上人的初相遇,是浪漫的邂逅,是命运齿轮的转动,然而,在甘贵妃眼中,那是她和心上人的最后一别,是她永远都无法释怀的阴差阳错,是她一生中最大悲哀的开始。
天寿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残留的药效也开始蠢蠢欲动,苏若存望着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天寿帝又成功的捏着这张纸,把自己气晕了。
这回晕的更干脆,脑袋咣的一下砸在后面的硬木板上,听得苏若存都忍不住疼了一下。
在短暂的呆愣之后,她瞬间惊慌的上前,晃着天寿帝的肩膀:“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