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脖子粗的耿文锦这才反应过来,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鸡,顿时发不出声音来了。
詹慎游平反不平反,对这些活人来说,关系不大,一来他是武将,他那唯一的儿子,如今也是武将,二来他们也知道,大齐皇朝如今名声真的太差太差了,虽说还影响不到朝臣实际的利益,可谁又想跟着背骂名呢。
最惨的孟旧玉不提,他们这些孟旧玉的同僚,其实也挨骂了啊,老百姓可不管他们有没有帮着抄家,他们就认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
……
也就是跟耿文锦平时交好的那些大臣,想要帮他说句话,然后就是给他送过贿赂,不想打仗只想升官的废物武将们,想要把他给保下来。
耿文锦之前就有预感,现在更是觉得预感成真了,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回到家里以后,恍恍惚惚的,甚至开始思考是逃、还是奋死一搏。
管着枢密院的他自然知道应天府兵力如何,也知道丁醇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他领的都是外面的兵,比不上一直留守在应天府的真正精锐。
但是在应天府里面起事,太难了,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一不留神,手下的人就容易反扑,不如找几个靠谱的人,带一部分兵力出去,跑到太子暂时无法控制的地方,然后再慢慢筹谋……
即使那样很可能也只是延长他的死期,那他也不想明日就死。
耿文锦的脑中有模糊的计划开始成型,他甚至想好了自己要去找谁,尚西关他不考虑,就让他死在应天府好了。
而就在他过着脑袋里的名单时,东宫侍卫到访,说是太子请他进宫,有事相商。
毫不夸张的说,耿文锦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他以为他要去赴鸿门宴,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了。
但不去又不行,时间太短,他连正经的计划都没想出来。
最后,他战战兢兢的到了东宫,却见到了一个对他温和有礼的太子。
太子把他扶起来,周围没有第二个人,他对耿文锦推心置腹,表示他已经打算完成天寿帝的心愿,将那罪己诏发下去了。
既然要平反,就必须有替罪羊背锅,而他,作为储君,大齐的下一任皇帝,实在不愿看到朝中人才凋零,也不愿看到酒囊饭袋占着好位置,所以,他希望耿文锦能帮他一把,将这件事,变成肃清朝廷的好时机。
耿文锦呆呆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太子这是不打算动他了,而是打算动尚西关。
太子还一再的暗示,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他钦慕詹慎游将军,却也敬佩耿枢密的本事,而本事,就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最为看重的。
耿文锦的表情渐渐变化,他同样是对天寿帝没什么忠心的人,如今新主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不接是傻子。
他以为太子只留他一人对话,是信任他,也是看重他,其实,太子只留他一人,是因为这话不能传出去。
他可不是天寿帝,从不在乎什么朝令夕改,他要脸,他还想和二郎做名传千古的明君良臣呢,可不能因为一个耿文锦,就留下说话不算话的黑历史。
命保住了,耿文锦狂喜,连忙答应了太子的请求,甚至第二日,瞬间就改变了态度,开始做他最熟悉的事。
当年,他踩着詹慎游上位,获得天寿帝的信任,如今,他踩着尚西关上位,获得太子的信任。
对尚西关的清算是后面才要做的事,如今,首要的任务,是把罪己诏发下去。
罪己诏一出,整个大齐如同一片池塘,以应天府为中心,咚的一声,水波纹一圈一圈的传远,震惊了每个听到这个消息的大齐人。
百姓有多震惊,又有多感慨,詹家人是不知道的,詹家的三口人,此时,只是坐在外城的那间破屋当中,沉默的坐着,谁也不开口。
詹不休看看寂寥的祖父,与安静的妹妹,然后说道:“太子赏了咱们家一座新府邸,所有物什一应俱全,连仆役都是宫里出来的。至于爹娘的坟茔,也要被打开,重新厚葬,祖父,往后咱们可以搬回内城去了。”
詹老太公却没有动静。
当年是他一意孤行,非要破碎的全家继续留在应天府,分明孙子孙女都有意离开了,但他为着那点看似清高、也看似可笑的坚持,让这两个孩子,在窒息又贫苦的环境当中长大。
如今他的坚持有了回报,他们家可以回去了,但他根本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反而心中更加的怅然。
心里的感觉太复杂,面对着让他们重返内城的孙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最后,他只能站起身来,沉重的拍了一下詹不休的肩膀,想要像詹慎游还在的时候一般,对他爽朗的笑一笑,然而太多年没笑了,那鼓励的笑容,如今变得难看又僵硬。
詹不休却从这个笑容里明白了祖父的意思,他也淡淡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而这,就是今天詹家表现得最高兴的时刻。
詹茴望着他们两人,慢慢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第139章 大招
詹不休当初说想要回那个原来的府邸, 但在尚西关没被抄家之前,那座宅院还是在尚西关的名下,况且那里都被租出去当行院了, 孟昔昭着实觉得,不给里面消毒个三年五载, 根本没法住人。
……
所以他试探的问詹不休, 先以太子的名义赐给他家一座新宅院如何,孟昔昭是做好了被拒绝准备的, 谁知道,詹不休居然一口答应了。
这就搞得孟昔昭有点愣, 但不管怎么说, 能答应就好,这也代表着, 詹不休已经渐渐走出当年的阴霾了。
不再执着,就是好事啊。
詹家搬回内城这一日,除了孟家夫妻没来, 剩下的几个郎君娘子, 全都来了,孟昔昭和孟昔昂在前院说话, 孟娇娇则来到后院, 打量詹茴的新院落。
这座新宅子,是天寿帝准备赐给他另一个老丈人, 也就是现任淑妃娘娘父亲的,淑妃年轻且娇纵,家世又高, 对天寿帝来说,也是别有风味, 所以这宅子,他还算下本钱,如今被崔冶截胡,孟昔昭又去内藏库,大大方方的挑了一堆物件出来,摆放到新宅子里去。
旁人不知道他挑的这些都是什么,但詹家人是知道的,这都是当年,从他们家抄走的东西。
詹家是武将世家,家底也相当丰厚,孟昔昭认真搜罗半天,却只找回来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不是被天寿帝赏给了别人,就是不知道被谁暗中扒拉回自己家去了。
这些内情孟娇娇自然是不知道,她只是挑剔的看着周遭,半晌,才终于勉强的点点头:“如今这院子,总算是稍微配得上阿茴了。”
詹茴听了,轻笑一下,“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外物。”
孟娇娇眨巴眨巴眼,提裙小跑两步,坐到她身边来,“我知道你不在乎,可就像我阿娘说的那样,不喜欢归不喜欢,可是不能没有。”
詹茴顿了顿,对她说道:“孟夫人睿智,我不能及。”
孟娇娇嘟囔:“我阿娘之彪悍,你也不能及,全天下的娘子都不能及……”
詹茴:“……”
虽说孟夫人今日没来,但詹茴怕她再口无遮拦下去,这话就要传回到孟夫人耳中了,她连忙说道:“听哥哥说,谢舍人今日也要来,不若我来帮你,让你们两人见上一面?”
孟娇娇十分大气的摆手:“不必不必,我今日就是来陪你的,谁要去见他,再者说,我们已然定亲了,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詹茴哑然,那谢舍人跟自家哥哥并无交集,虽说他俩都跟孟昔昭交好,但两人之间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前有围猎之日的经历,在谢舍人成了孟家的东床快婿以后,他们俩的关系就更尴尬了。
虽说大家心知肚明,那就是一句玩笑引出的谣言而已,可在这个年代,当事人定然是要介意几分的。
今日谢舍人没有避嫌,还带着红封和礼物登门,詹茴可不觉得他是想来跟自己哥哥冰释前嫌了,他肯定是知道孟娇娇与自己是手帕交,今日必定登门,这才跟着来看看。
詹茴心里如明镜,但她什么都没说,毕竟孟娇娇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手帕交,等她嫁人,她们两个怕是就不能这样常常相见了,詹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想小小的报复一下,眨眼之间就抢走她好友的人。
由于詹家是刚回来,家里又没有女性长辈,所以今日来贺喜的,全是男人,这倒是给了詹茴和孟娇娇方便,她们可以随意的在房间里说小话。
孟娇娇自觉自己已经把贵女这个职业做到了巅峰,所以她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所有的经验都传授给詹茴,该怎么和人说话,该如何打赏下人,以及被人阴阳怪气了该怎么回怼……
她认为詹茴一辈子都在外城长大,根本就不知道内城人心的险恶,怕她吃亏,所以一脸严肃的对她耳提面命,但不管她怎么教,她依然担心会出问题,谁让詹茴没有母亲和祖母呢,那些贵妇人要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十有八九会直接来找她,要说贵女是豺狼虎豹,那贵妇人就是魑魅魍魉啊。
詹茴:“…………”
不管孟娇娇说什么,詹茴都带着一脸耐心的神情,十分好脾气的应了,孟娇娇被她哄的开心,便什么话都往外说,要谈局势变化,孟娇娇不是很清楚,可要谈上流社会的八卦,那她知道的比谁都多。
甚至比某些当事人,还能更早的掌握第一手消息。
比如,如今应天府中最炙手可热的贵女,第一是她孟娇娇,但在她定亲以后,就变成了司徒相公家的三娘子,司徒三娘刚及笄,她祖父如今眼看着在新朝当中都能大放异彩了,所以家中有适龄郎君的,几乎都想娶这个司徒三娘。
第二则是姜御史家的小娘子,小道消息称,姜御史在太子登基以后要高升,所以很多人都准备投注到他家去。
詹茴目前还榜上无名,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詹茴的美貌,以及詹家还没大热起来,不过,也就是这几天了,再发酵一段日子,他们就会发现,詹茴才是最值得娶回去的人。
詹茴一脸微笑的听着,之前她听到孟娇娇这样的夸赞自己,还会控制不住的脸红,如今却不会了,她已经听出耳中老茧了。
……
数完贵女,孟娇娇又开始巴拉巴拉的数贵公子,而在她的排行当中,孟昔昭赫然是榜上第一。
虽然这话从孟娇娇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感觉相当的不靠谱,但,这回她还真没夸张,孟昔昭,如今就是应天府里最热门的女婿人选。
别管他以前到底什么德行,也别管他府中是不是由两个疑似“贵妾”的丫鬟主持中馈,他如今可是太子面前的大红人,顶级红人,如果把文武百官按照太子对其的好感度排行,那孟昔昭是一骑绝尘啊,他和第二名之间,能隔出来几百里的距离!
这不先下手为强,还等什么?
尤其在孟娇娇和谢原定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外人可不管这两人是否有慕艾之情,他们只觉得,孟家是真鸡贼。
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开始结党了。
他们作为太子的铁杆支持者,如今又和太子的母家结了亲,往后,他们家就彻底绑死在太子身上了,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做,那不就是想要向太子表忠心吗?
有一个孟昔昭还不够,还要把唯一的女儿也送出去增加筹码,孟旧玉这人,竟恐怖如斯!
……
孟旧玉得知他们的想法以后,是多么委屈的同夫人诉苦,这个他们就不管了,他们只想着,孟家吃肉,那他们就喝汤。
最芝兰玉树、且最有前途的谢原已经没戏了,但谢家不是还有个谢韵吗?以及,不跟谢家联姻,和孟家联姻也不错啊,孟昔昭除了名声差点,其他的,还真是没什么缺点。
年轻有为、长相俊美,自从做官以后,也几乎不去瓦子勾栏了,只偶尔去看看他以前的行首相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长情啊!
……
如此一来,想要把女儿嫁给孟昔昭的人家全都行动起来,孟夫人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邀约和拜帖。
有一些颇为优异的,还真的让孟夫人心动了,她不敢再自作主张,干脆让人把孟昔昭从东宫叫回来,跟他好好商量一番。
孟昔昭百忙之中抽出了空,回家一听,居然是这个事,他哭笑不得道:“阿娘,你就别再管这件事了,不管谁来同你说这个,直接回绝就是。”
孟夫人:“……可是这两家条件真的很好。”
孟昔昭瞥一眼桌上的庚帖,摇头道:“不如我看上的好。”
孟夫人缓缓一眨眼,反应过来孟昔昭说了什么,她几乎是狂喜的站起来:“二郎,你有看上的人了?!是哪家的小娘子,告诉为娘,为娘这就替你去提亲!”
孟昔昭:“…………”
他顿了顿,说道:“时候到了,我自会告诉你们。”
孟夫人一愣,“不会是那个桑烦语吧?”
菩萨啊,孟家好歹也是个书香门第,要是真让孟昔昭娶个行首回来做正妻,这、这这这……
孟夫人有种想要晕过去的感觉,但这好歹是孟昔昭第一回透露出想要安定下来的意思,她不敢晕,她怕晕了,这好事就没了。
不就是个行首么,只要是个好女孩,就算接过客,也不打紧了!
孟昔昭无语的看她一眼,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是!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和桑烦语是朋友,当年跟她走得近,也是为了陛下打掩护,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这样的。”
孟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但这口气松到一半,她又察觉出不对来:“不是桑烦语,你为何遮遮掩掩的,难不成她不是出自好人家?”
孟昔昭:“……”
“是好人家,阿娘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吗,这人就是。只不过,如今形势有些复杂,等安定了,我就请你们过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