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底下有个硕士,画历史的,和传统艺术沾边。”
“我还有个画古典主义风景画的博士呢!”
“老何、老李,你们这么比就没意思了€€€€上回学校里的绘画比赛,得一等奖的可是我的学生。”
几个老资格端着茶杯,一个个脸上笑呵呵的,话里却是寸步不让。
有个年轻的副教授本来想提一嘴自己也想参展,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算了,虽说国际展比国家馆的份量重,但实在不值得为了它得罪这些院儿里的老油条。
“你那学生什么水平,你自己知道,该让我的学生去,把握更大。”一位留着两撇山羊胡的教授淡淡说道。
穿着中山装,在美院学术成果斐然的女教授却不赞同:“这么说的话,我那个关门弟子是不是也够资格?”
另一个同样四十岁上下的女教授淡淡推了回去:“原本属于舒教授的国家馆的名额就给了你,这个你还要,”她温和地笑了笑,“林教授,您到底还有多少个关门弟子啊?”
几圈太极打下来,仍是争执不下,众人便把目光转向了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舒芹。
“舒教授,这事儿您怎么看?”教学主任替大家开了口。
“我看不怎么样。”被忽略了个彻底的舒芹就是再好的脾气,也该生气了。
他近几年是没什么建树,学校的名额不给他,他不好说什么。
但这个国际展的名额完全是他的私人关系,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把这个资源贡献出来?
有人问过他的意见吗?
舒芹教授气哼哼地说:“这个名额我谁也不给,我自有安排。”
他大声宣布道:“我也有博士生,小傅,他本身就是画民俗的,正好和这次国际展的主题一致,我要把参展名额给他。”
穿着中山装的女教授林涵皱了皱眉。
傅静思最早是学肖像的,正是在她门下,只是前年,她的这位得意弟子不知为何非要转投舒芹门下学民俗。
因为这事儿,她心里一直不太舒坦,所以这次双年展本来属于舒芹教授的国家馆的名额,被舒芹的院长父亲做主,补偿给了她,这才算是了结了恩怨。
“但小傅的手……”
傅静思在京大美院名气不小,所以不光是他以前的导师林涵,许多人都知道他左手受伤的事。
这么珍贵的名额,就要给一个不能用惯用手作画的人?
“小傅的右手没问题,他右手的作画水平也很不错。”舒芹没敢说乖徒之前心态出现问题,灵感枯竭这件事。
众人又看向林涵教授,见她点点头,认可了傅静思右手也能作画这件事。
几个老教授叹了口气,见舒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得作罢。
毕竟这是舒芹的私人关系,不属于学校的公共资源,他不愿意交出来,谁也不能硬逼着他。
那位新来的年轻副教授听到舒芹的学生惯用手受伤,便想再为自己争取两句,却被一旁的好友给拦了下来。
等到会议结束,好友拉着他来到隐蔽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怎么不看看那些老资格都默认了?”好友顿了顿,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你别看舒教授脾气好,但你要是硬和他抢,他的院长父亲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你可能不知道,傅静思这个人,他家里……”
好友拉着年轻副教授慢慢走远,打算给他科普一下傅大少爷的骇人家世,以免他摸不准水深水浅,直愣愣地凑上去当炮灰。
与此同时,在同事面前趾高气昂地回到办公室的舒芹教授,一关上门,立刻没了刚刚的那股牛气劲儿。
舒芹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转着圈,视线扫到放在桌案上的进度还停留在两天前的个人学术著作,顿时就慌了。
他掏出老年机,颤颤巍巍地拨号€€€€
“喂?恩师,下午好。”
滇省檬市,热带雨林。
傅静思正立在湖边,手臂袖子高高挽起,拿着碳条在画布上打草稿。
他的右手熟练地摆弄着线条,沉寂了多时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傅静思用涂着草药的左手接电话,右手仍快速打着草稿,眼睛还时不时越过画架,去看正在湖边快乐地叉鱼的黑皮少年。
“你不知道啊,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恩师,我这儿信号不好,请简短地说。”傅静思平静地打断他。
“呃……”正准备大倒苦水的舒芹愣了愣,只得自己咽下辛酸泪,老老实实地把刚才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和圣保罗双年展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乖徒,静思啊,你在滇省过得好吗?能画画了吗?”舒芹小心翼翼地问道。
黑色皮肤的少年拿着根锋利的树杈,树杈上挂着两条死不瞑目的鱼,他看起来对自己的劳动所得满意极了,嬉笑着朝傅静思走来。
阿缪隔着老远大声问道:“你在和谁打电话呀?”
“恩师,您放心,我正在画画,我的左手也好了很多。”傅静思快速地把夹在画布后的素描纸抽出,盖到了草稿上,“展览的事您不用担心,我有把握,一定让您扬眉吐气。我这还有点事,回头再聊。”
傅静思三两句交代完就挂了电话,不多时,少年也走到了身旁。
“哇!”他扒着傅静思的胳膊,“你画的是我吗?”
第8章 画、雨、告白
毫无疑问,傅静思是一个功底十分扎实的画家,即使他画的是一张黑白线稿,而不是他最擅长的民俗油画和肖像油画。
雪白的素描纸上勾勒出极简的线条,没有一笔多余的描边,取的是阿缪在湖边捉鱼的景,画面中却没有任何人物。
一只黑色的小猫如闪电般快准狠地将爪子伸进水里,而小猫的脚边已经堆放着三四条鱼了。
€€€€显然,黑色小猫是一个捉鱼的高手。
傅静思的画很有灵气,黑白灰的画面里甚至透出些许阳光的惬意。
阿缪指着那只黑色的小猫,疑惑地问道:“可是为什么要把我画成一只猫呢?”
“这个……”傅静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是我们漫画家惯用的手法,比喻你知道吧?我把你比喻成一只猫,会显得整幅画更加的诙谐有趣。”
他仗着少年没读过大学,闭着眼瞎忽悠。
黑皮少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傅静思,仿佛在问他,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
傅静思几乎就要败下阵来。
但少年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重新把目光移向了画纸。
他轻轻抚摸着留白的边框,赞美道:“好漂亮,第一次有人为我画画,我很喜欢。”
少年总是直白地表达他对某种东西的喜欢或是厌恶,从不刻意掩饰情绪,傅静思想,大概是从小在雨林、在偏远的滇省古寨里野蛮生长,才让他长成了这样一副肆意娇憨的性子。
却一点儿也不惹人讨厌。
和阿缪的交流简直称得上非常愉快,傅静思从来不必去猜他的心思,阿缪永远会在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想法。
就像现在,他非常开心地接受了这个礼物,并准备上手去拿。
“等等。”傅静思连忙制止他。
开玩笑,这画纸下面还藏着一张见不得人的油画底稿呢。
面对少年不解的眼神,傅静思一脸正经地解释道:“我还没画完,等再画几个分镜,上完色之后一起给你。”
阿缪知道什么是分镜,听到傅静思要多给他画几张画,还是彩色的,高兴极了,便同意了晚一点再接收这份礼物。
“那你要画可爱一点哦。”他指着画纸上活灵活现的黑色小猫,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
趁着湖边光线好,阿缪顺便就把今天的针灸给做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向跳脱的少年才有那么点儿严肃的样子,像是他宣称的那样,是一位正儿八经的苗医。
“我昨天晚上就感觉手好了很多,大夫,咱们这个疗程一共要持续多久啊?”
阿缪正低头专心地帮他按摩指关节。
少年的手掌有些粗糙,但手指修长漂亮,搭在傅静思偏白的皮肤上,莫名有一种色/情的感觉。
傅静思闭了闭眼,赶忙压下这种奇怪的联想。
“再扎一次就差不多了。”他抬头瞥了一眼傅静思,“你不会害怕针灸吧?”
“怎么会?我之前看中医时也针灸过。”傅静思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是想试着用左手画画€€€€右手现在也能画,但还是惯用手更好。”
其实在昨天晚上之前,他因为心理问题,右手也画不了画,但……
想到昨晚看见的那支野性而又瑰丽的舞,傅静思忍不住问道:“你之前说如果你来帮我治病,需要弹筋活血、刺活散淤,再配上秘制的苗药,最后祈祷。”
“针灸和秘制草药我都体验过了。”他盯着黑皮少年脑后那拢成一股扎起来的麻花辫,问他,“祈祷呢?你为我祈祷了吗?”
其实傅静思知道,他在昨晚就亲眼看到,少年赤/裸着身体在树下跳了一支祈福舞,并解下一根头绳缠在了神树上,那只能是为他跳的。
但他就是想亲耳从少年口中听到。
“祈祷了呀,我在心里为你祈祷。”阿缪笑着说道。
傅静思略微有些失望,但他也不能明说€€€€他总不能直接说,嘿,我已经看到你光着身子在神树下面跳舞了。
于是他只能遗憾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吧,看来你的祈祷真的很管用。”
€€
治疗结束后,二人一起把捕来的鱼和画架等物品搬回了木屋。
“我们晚上烤鱼。”阿缪用手拨弄着水桶,快乐地说道。
傅静思正在收纳画具,闻言,无甚所谓地应下。
少年的意思是要他来动手,自己吃现成的€€€€猫猫捕鱼,人类下厨,天经地义。
“说起来,你今晚是睡木屋还是帐篷?”傅静思突然想起帐篷还支在神树下面。
他其实已经猜到,少年昨天突然要求睡帐篷,是为了在晚上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跳那支祈福舞。
按理说,阿缪今天没必要再委屈自己睡帐篷。
但木屋里也只有一张床,睡木屋的话,他们就必须和在十六号营地里一样,睡在同一张床上。
傅静思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很矛盾,既希望和少年亲近,又觉得不该太过亲近,于是把选择权交给了阿缪。
“嗯?我想想啊……”黑色皮肤的漂亮少年双腿交叉着坐在地板上,悠闲地看着傅静思收拾那些花花绿绿的颜料€€€€他其实偷偷用手去掏过,刚得逞,就被傅静思给发现了,还被男人板着脸教训了一顿,让他保证会乖乖的,不去动这些很贵的、要专门飞到国外去订的天然矿石颜料。
小气的男人!黑色猫猫在心里偷偷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