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遐补充:“只是拟录取,还在公示。”
“这个我懂嘛!”桑立雪大手一挥,“拟录取差不多等于录取,板上钉钉啦。”
见他们二人都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没有提任何学费、负担之类,喻遐一边感动,一边又无可抑制地因这感动而再次辛酸。
他到底没说公示期可能会发生变动,喻遐暗自埋下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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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公示期最终平稳地度过了,之后喻遐去了一趟乔小蝶的办公室。乔小蝶暂时没有特别表示任何,只在话语中透露会让喻遐帮忙做一些项目的部分工作。
等喻遐要离开,乔小蝶犹豫地叫住了他。
“其实公示期间,院里还是收到了一份关于你的举报材料,遵照我们公示期的规定,举报是实名的,主要涉及到私下生活作风这块,建议取消你的推免资格。”乔小蝶一开口看喻遐反应,大致就有了数,继续道,“对这个情况我觉得自己相对也算了解一些,所以跟院领导说明了我们暑假去云省研学时的事,很幸运,建院的领导都不是老古板,大部分还是采纳了我的解释,所以没有造成大家的遗憾。”
“谢谢老师。”
无需多言,喻遐已经能猜到举报材料的内容是什么了。
“告诉你不是要你谢我,是我觉得这根本不算个事儿。”乔小蝶微皱着眉,神态也严肃了起来,“现在21世纪都过去五分之一了,学生之间还用隐私来互相攻击举报,是我们教育者的倏忽。”
喻遐点点头,思索片刻,问:“是不是€€€€”
“喻遐,你不用知道材料是谁交的,他不必让你困扰。”乔小蝶的语气放柔和一些,“老师也表个态,这件事我们不告诉多余的人,请你放心。”
被尊重、平等相处的感觉在师生之间尤其可贵,喻遐再次看向乔小蝶,发自内心地展露微笑:“老师,我会好好努力的。”
乔小蝶也笑起来,借给他两本书让他去看,这才结束了谈话。
走出学院办公楼时,喻遐在门口偶遇了熟悉的人。
与徐锐青擦肩而过脚步微微停顿,他不卑不亢地看向对方,面无表情,神态却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目光直接而凛然。
“恭喜你啊。”徐锐青的语气平静无波。
喻遐略一颔首:“让你失望了。”
短暂交锋,彼此都明白对方已经知情,友谊破裂的契机不明但谁都不想多问,无需再有更深交集。徐锐青冷哼一声,越过喻遐去往电梯位置。
这天阳光藏在灰云背后,尘土南下,和降温、雾霾预警一起抵达喻遐手机的,还有姜换的信息。
“收工了。”
刚才受的委屈、因背叛产生的心灰意冷,和这时的温暖柔软混合着,喻遐感觉他的心脏都被姜换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握住,接着他全部的复杂思绪。
“我想吃冰淇淋,想你过来。”喻遐不受控地打字,又删掉,改成了打电话。
等待四声后姜换接了:“喻遐啊。”
他喊喻遐的名字时尾音拖得很长,每一次都像一个小小的破折号,拖出只有姜换才能提供的彩色泡泡。
“我想你了。”喻遐低声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想你。”
姜换说,那你在家等我吧。
姜换过了两三秒又说,“其实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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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更
第三八章 《触礁》
10月20日,东河,许为水新作《触礁》举办了规模不大的首次路演。
地点定在东河是姜换的要求,他还在拍摄《银河渡口》,近期进入关键阶段,分身乏术,倪嘉庭对他要参加《触礁》路演而请假已经颇有微词。经过一番交涉,最终首映地点从许为水更青睐也更熟悉的星岛,变成了东河。
为了谁都不得罪,许为水少见的做了一次人。
他态度良好地给倪嘉庭和叶协徽也送去了邀请函,弄得倪导很不好意思,只能当天将进度后延,和姜换一起参加首映场。
张安妮评价这种行为:“黄鼠狼给鸡拜年。”
“反正最后一次了,姐,消消气。”姜换心情倒好,去百花影院的路上堵车也不影响他和张安妮开玩笑,“你当休息一下看个免费电影。”
张安妮:“我才不喜欢这类型,文艺片诶,无聊死了。”
姜换油盐不进:“那你签我干什么?”
“我当初是看《等风来》拍的好,又不是赞同许为水的审美。他拍的电影风格都有点阴暗,人物关系又都不伦,说好听点么搞艺术,说难听点,我觉得有点变态。”张安妮自从知道姜换和许为水正式撕破脸,话也说得更直白,“欣赏不来的。”
“还好。”姜换这次却替许为水说话,“站在作品的角度,他有他的美学和思考,只是我配合起来太有难度,我们还是没法站在一条船上。”
张安妮笑道:“我最喜欢你这一点,对事不对人。”
姜换没多说什么,低头看手机。
屏幕上,喻遐十分钟前跟他说“出发了”,但姜换见晚高峰路况不佳,堵得地图上到处都是红色,有点担心待会儿还能不能留点时间和喻遐仓促见一面。
《触礁》合作的艺术院线是百花旗下的,东河这家位于市中心。第一场占用最大的放映厅,紧接着就是第二场。首映场的票早就一抢而空了,因为工作人员便利,姜换给喻遐和自己留了第二场,打算路演结束后过去陪他一起看。
小规模首映,红毯、签名等华而不实的排场全都取消,只留下简短的开场仪式。
提前对过许为水的发言稿,没什么特别的,而事实上许为水也并未突然发难来一场阴阳怪气的即兴。
他最后说:“请大家多多指正。”
放映厅的灯光全部暗了,片刻后,艺术院线独家展映的凤凰标识出现在屏幕上。
第一排的画面太冲击,姜换没坐下五分钟就起身离开了放映厅。
影院吸烟处设在走廊尽头,姜换到了那里才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先于自己出来:比较正式的黑西装里配了一件休闲风套头卫衣,发型中长带点卷,整套搭配不伦不类,但年轻人身形修长消瘦,竟有种病态的感觉。
是谷非雨,在《触礁》里饰演富豪的独生子“李里”。
姜换走过去,谷非雨看见他后什么也不问,将烟盒与火柴递给他。
“这个年纪的人很少用火柴了。”姜换说,他和谷非雨不算熟,但在戏里拥抱过那么多次,想当做陌生人也很难。
谷非雨手里的烟烧了1/3,他眼皮薄,且有点下垂,所以眼神看上去总是颓丧,说话声音很轻,语速却快,很容易就听不真切。
“我习惯了。”他飞快地说,“你也不想看成品么?”
姜换划亮一根火柴点烟,并未多加解释。
谷非雨和他站在同一个垃圾桶边抽烟,过了会儿又说:“昨晚吃饭你没来,许为水当着投资商的面,告诉他们你和他未来都不会再合作了。”
“嗯。”
“为什么?”他问。
“我比较没用,承受不了许导的高压风格。”姜换半真半假地说,“拍完《触礁》我就很累了,一想到以后还有比这个强度更高、题材更怪的合作,我就要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谷非雨不自禁地弯了弯眼睛,说:“那是他的遗憾。”
姜换不予置评。
他在不熟的人面前没什么倾诉欲,烟抽得差不多了,琢磨着就此离开影厅到外面透气,等喻遐过来,两个人还能一起喝杯咖啡什么的。但他很快阻止了这个危险的念头,现在附近到处都是媒体,避开他们再说。
熄掉烟蒂,姜换嗅了嗅袖口,难以避免地沾上了点味道,正纠结要不去哪儿透个气,谷非雨问他:“那边有个阳台,我也过去,介意吗?”
姜换没什么好介意的,他感觉谷非雨可能有话对自己说。
距离上次见面快两年了,谷非雨比姜换印象中更萧条了些,全无二十出头年轻人的朝气,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不良情绪泡透了,并不比他状态更好€€€€姜换很想知道原因,谷非雨是否和他一样,经历过激烈的情感搏斗最后一败涂地。
他更想确认的是,那段时间无法消解的情绪崩溃,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真的被许为水影响到人戏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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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谷非雨口中的阳台。
落地窗外,秋天阳光明媚,风也柔和。东河老城区遍栽梧桐,10月下旬,已有了渐渐萧索的枯黄,日光鼎盛处却并无万物将死的肃杀。
姜换眺望远处一栋大厦的尖顶,静静等谷非雨开口。
大概有一两分钟,谷非雨如他所想地按捺不住,自顾自地说:“拍完那一年,我有点‘过不去’。
“唔。”他开门见山,姜换反而有点接不上话。
谷非雨也没指望他能接话,开了这个头,剩下的话就很容易说了:“之前听别人提过拍他的电影最难在出戏,现在才有点懂。不过当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跟他聊,许为水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才难以自拔,我说没有,我很明白跟你没有关系。”
“嗯,能理解。”姜换说。
作为演员,如果无法在戏里投入一定分量的感情那就不敬业了。谷非雨虽然此前毫无表演经验,但姜换经过接触,知道他是许为水喜欢的那种有天分的人。
谷非雨:“后来我谈了几次恋爱,有一回,对方是有妻子的。我们约会了几次,他提出想和我去开房,我把他打了一顿。”
说到这儿他笑出了声,姜换惊讶之余,感到这事荒谬又合理。
“戏剧里的情节不会发生在现实,但现实往往比戏剧更出乎意料。”谷非雨很有意味地说,“经过这事以后,我就觉得,我对演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许为水怎么说?”
“噢,他说我没想清楚。”
姜换侧过脸,直视这个22岁的年轻人。
他和喻遐年岁相仿,差得不多,可他好像有意识的某一部分正在朽坏。与他站在一起,姜换发生错觉,自己似乎能感觉到谷非雨此时此刻不仅并不开心,而且十分迷茫,犹豫着要不要拒绝即将到来的光彩人生。
透过那双年轻却暮气沉沉的眼睛,姜换像在看十年前的自己。
“他说我有天赋,也努力,未来很长很美好,不要为一时的情绪困住了。”谷非雨说着,“我那时差点都觉得他真在为我好了。”
差不多的话姜换听过,不止一次,他明白是许为水的手段,要让演员死心塌地为他所用。方法不太道德,却不至于下作,效果往往出人意料。
“他太自私了。”谷非雨冷笑一声。
“往前看吧。”姜换最后说,“往染缸里跳是自己的选择,没办法再后悔。”
谷非雨语气轻蔑,苦笑着问:“怎么,你的过来人经验?”
姜换摇头,再多的他也说不出口。
“姜换,你熬过来了么?”谷非雨沉沉地问他。
“没,但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老旧的心灵鸡汤常说教,童年创伤需要用一生去治愈。但姜换此时觉得没那么难,他过去已经透支了痛苦,应该很快就会释怀。
释怀不是原谅,姜换想,这也是他从喻遐身上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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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换仍回了一趟放映厅内,参加完最后的观众和记者提问环节。他提前准备过,运气够好,收到的关于凌霄的问题都不太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