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白夜的什么人呢?
他不过是对方曾经的、最好的朋友。
叶闻新揉了揉眉心,最后用中文对白夜说:“我们再单独相处一个下午,我的飞机是晚上的航班,我会准时走。”
白夜注视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让BEN先离开了。
叶闻新斟酌了一会儿语言,才又问白夜:“之前你说有件事想让我帮忙,是什么事?”
白夜笑了起来,他说:“原本想让你帮忙来着,后来又觉得,不应该太为难你,就放弃了。”
“什么事?”
“保密吧。”
“啧,还玩保密这一套。”
“相信我,那是为你好。”
“那你找了谁帮忙?”
“雇了个人。”
“可靠么?”
“可靠,再说,本来也不是特别大的事。”
“还有什么事想做的,我愿意帮你忙的。”
“有件事,以后我如果死了,白家人求到你头上,也不必给他们留什么情面,他们放弃了我,我也放弃了他们。”
“好,我答应你。话说,他们是不是都不知道你名下那些产业如今已经翻了无数倍?”
“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他们为了钱与我虚与委蛇,我也会觉得厌烦,等我死了,所有的东西都捐了,相信他们的脸色会很好看。”
“我会帮你留神,回头给你上坟的时候,会说给你听。”
“国外的墓地应该不允许明火祭祀,你也不必特地飞到米国,随意找个路口烧点纸、念叨几句就好了。”
“不打算落叶归根了?”
“不打算了,下辈子,不想和白家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为什么不想见我?”
“这辈子我机关算尽,与你擦肩而过,想来是没什么缘分的,下辈子不如找个彼此相爱的伴侣,早早就在一起,安稳到白头了。”
“好吧。”
叶闻新有一点遗憾,但也没那么遗憾,他总归是希望白夜能过得好的,即使是在下辈子。
“开瓶香槟吧?”
“你不能喝。”
“可以摆拍一张合照,权当是纪念了。”
“好。”
如果不是白夜提醒,叶闻新几乎忘记了拍照的这件事。
他出门找了工作人员,开了香槟,分倒在了两支高脚杯里。
白夜强撑着坐了起来,甚至还换了一件衬衫,他们坐在沙发上,香槟微微倾斜相贴,冲着镜头笑了笑。
“咔嚓€€€€”
影像定格在了这一瞬,拍立得洗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白夜留了一张,叶闻新也留了一张。
“你该走了。”白夜笑着说。
“你也不说留留我。”叶闻新有些埋怨。
“我总归会是先走的那一个人,留也没什么用,走吧,闻新。”
叶闻新捏紧了那张照片,半响,他说:“白夜,你多保重,我很高兴当年遇到你。”
“你也多保重,祝你未来一路坦途、阖家安康幸福。”
白夜冲叶闻新挥了挥手。
叶闻新转过了身,他步子迈得很大,走得行色匆匆,工作人员随着他的脚步前行,一点点褪出属于白夜的世界。
他们在电梯口碰到了BEN,BEN很友好地笑了笑,对他说:“一路平安。”
叶闻新回了句谢谢,随后进了电梯。
电梯上的数字由大变小,最后回归于1,他出了电梯,踏上了前往机场的豪车。
这一路,过往的记忆充斥在他的大脑里,他仿佛并未与白夜分开,白夜仿佛与他同行€€€€他们好似并非就此诀别,而是共同相约去旅行。
他记不清他是如何上的飞机,但飞机起飞后不久,他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在电梯相遇的时候,BEN说了一句中文。
€€€€什么不会说中文,白夜果然骗了他。
白夜果然骗了他。
骗了他。
骗……
叶闻新猛然惊醒,他挺直了上半身,用飞机上的WIFI向白夜发出了视频通话邀请。
对方并没有接。
叶闻新试了三遍,白夜一直没有接。
第四次,他联系了米国的下属。
“立刻去医院,看看白夜的情况。”
十五分钟后,对方发来了一条讯息。
“叶先生,白先生已经离世。
受病情影响,他一直忍受着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
早前,他主动提交了材料、申请了安乐死。
今天傍晚,在您离开后,白先生的监护人BEN签署了最后一道协议。
白先生选择跨进了氮气仓中,他离开得很安详,脸上带着笑容。
天堂不会再有病痛,死亡对白先生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白先生在安乐死前,曾叮嘱身边人尽量向您隐瞒他的死亡,实在瞒不住,再告知您,他是因病离世。
但或许他没想过,您会察觉得这么快。
请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第76章
节哀顺变……么?
叶闻新终于知道白夜曾经试图求他帮忙、但很快又放弃了的事是什么。
€€€€是以监护人的名义,在他的安乐死的最后一道文件上签字。
他很镇定,镇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很冷静,甚至能够有条不紊地给下属发了一串指令。
收敛尸体、更换衣物、确认葬礼细节、预约花圈……
叶闻新甚至还记得吩咐下属:“派人去查查BEN和白夜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甚至察觉不到什么悲痛的情绪,只是感觉整个世界和他自己隔了一层膜。
他察觉不到他人的情感,也察觉不到自己的情感。
他是应该觉得很悲伤的,但事实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荡荡的。
结束与米国下属对话后,叶闻新抽空处理了一些公司的重要工作,同时告知轮值助理他要休假一周、相关决策由高管商议确定,非必要无需联系他。
然后他给孤余风发了一条消息。
“我今天返程回国,但有些事,要回叶家老宅处理,需要耗费几天时间,你先忙着拍戏,等这周剧组休假,再来老宅找我,今天就不必请假来接机了。”
孤余风的消息回得很快,他说:“但我很想见到你。”
“我也很想见到你。”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叶闻新很想抱着孤余风从他的身上汲取一点温暖和力量,但这对孤余风并不公平。
他的白月光死了,虽然他并没有爱过对方,也没有和对方发生任何亲密接触、出轨行为,但总归算不上坦坦荡荡、心无旁骛。
这次见面已经是一种对伴侣的伤害,如果再把这种因为白月光的离去而引发的负面情绪带到伴侣面前,任由对方耗费心力去安慰他、照顾他,未免有些残忍。
叶闻新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不想这么对待孤余风。
他还是一个人待着,比较合适。
所以他拒绝了孤余风的接机请求,并且叮嘱孤余风身边的助理,务必“看住”孤余风。
叶闻新下了飞机,就直接走了VIP通道,车辆将他快速地送进了叶家老宅,他逼迫自己吃了点东西、泡了个热水澡,叫工作人员递来了他最喜欢的饮料、水果和零食,然后躺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他闭上了双眼,眼泪瞬间顺着眼角流淌而出€€€€他在手边拿到了柔软而干净的毛巾,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叶闻新是一个很少哭泣的人,他哭过的次数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他父亲离世的时候他没有哭,他母亲不愿再和他亲密相处的时候他没有哭,但为了白夜,他哭了好几次。
他把自己放置在最舒服的地方,很好地维系了一个成年人的责任感和体面,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
怎么可能不痛苦呢?
白夜不只是一个友人,还是他过往二十年的陪伴者。
他死以后,每次他再想到过去,就会意识到,过去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已经和他天人永隔了。
在分开的那三年里,倒也会痛,但那时人好歹活着,会隐隐约约地知晓,虽然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但那个人永远不会过得太差。
€€€€在这个时候,又会有一种诡异的安心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