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第8章

  他死死拽住对方衣袖,额头绷起细小的青筋,一口没长齐的牙咬得又重又狠。

  邵揽余面无表情,垂眼看腿边撒泼的人,身体完全没动,连下意识吃痛的躲闪都没有。

  因为用力太过,费慎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神是从未表露过人前的凶狠。

  手腕逐渐泛红,一股热流顺着虎口溢向掌心,邵揽余好似感受不到痛觉,抬起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按在费慎后脑勺上,竟将他更往自己这边带了几分。

  房间无人说话,电影却十分吵闹。

  宏大喧嚣的配乐声中,灯火通明的街道幻化成了虚影,有人说:“迫切的希望往往具有欺骗性,黑夜的路灯不过是用来诱使你,走入更深的黑夜。”

  撕咬是小孩子胡闹发泄的方式,也是被牢笼困住的幼兽,唯一可以自救的办法。

  费慎拼尽全力,将这些天以来的痛苦、恐惧和害怕,统统发泄在了这一瞬间。

  可过程仅仅持续了几十秒,上午的药效褪去,冷啡片残余的毒素在体内作祟,剧烈腹痛令他不得不松了口。

  邵揽余的手腕虽说不上血肉模糊,但也确实好看不到哪去,两排牙印深深烙在腕骨边缘,鲜血濡湿了掌根,再久一点,说不定真能将鱼际那块肉咬下来。

  稍微活动了下手腕,一股刺痛迸发,邵揽余对某位始作俑者说:“你咬我一口,我看着你毒发身亡,是不是很公平?”

  费慎侧躺在地面,疼痛使身体蜷缩起来,唇齿艰难地发出几个字:“要是死不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邵揽余好整以暇点头:“那希望你能扛过去。”

  接下来,谁都没再吭声。

  邵揽余拿出药箱,熟练地给自己处理伤口,费慎则窝在没有温度的地板,沉默地承受越来越可怕的剧痛。

  五脏六腑仿佛被扔进绞肉机里,清醒的感知着身体割裂的痛苦,除了难以抑制的痛楚,还有静默等待死亡的恐惧。

  就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手,带着可怕的窒息感无情压下来。

  费慎呼吸急促,大汗淋漓,哆嗦着摸到自己的玉€€,如救命稻草般握进手心。

  疼痛再一次使大脑产生眩晕,双眼止不住地发黑,冷啡片的另一个作用似乎起效了。

  满眼恍惚中,他看见了自己父亲。

  过去十二年的生活里,费霄总是和颜悦色的,他没有见他对谁红过脸,也从未冲谁发过脾气,对待妻儿更是敬重爱护。

  曾经某次醉酒的午夜,费霄抱着费慎,痛苦呢喃了一句:“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在了费”

  单这一次,费霄展现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自此往后再未醉过酒。

  他一路兢兢业业,背负着家族上下的荣耀与期望,从众多候选者选举中脱颖而出,不负众望成为了科谟首领。

  一位好父亲、好儿子、好丈夫,一辈子从未干过出格事的优秀首领,就那样不明不白,葬身在了爆炸的大火中,落得死无全尸。

  费慎手心的汗液浸透了玉€€,隐隐有要滑落的迹象,他听见有人一遍遍喊他“沉€€”。

  沉€€……沉€€……

  这其实不是他的乳名,是玉€€的名字,玉€€跟在身边十几年,父亲也这样喊了他十几年。

  费慎感官模糊,眼皮越发沉重,低声喃喃着不知是对谁说€€€€

  “对不起,我没坚持下来……”

第6章 临别交易

  玉€€滑出手心,掉落在旁。

  昏迷前一秒,费慎被人扶起来,捏住下巴仰头张口。

  须臾,苦涩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灌入胃中,使痉挛的器官得到了片刻安抚。

  双眼睁不开,身边的动静倒是听得格外清晰。

  不知是谁将他抱上了床,房间持续有人走动,脚步声杂乱聒噪,有两人在低声交流,其中一个是邵揽余的声音。

  “毒性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去除?”

  “保守估计,一周左右差不多,最晚不会超过半个月。”

  “越快越好。”

  翌日,醒过来的费慎花了好半晌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邵揽余终究没杀他,不仅没杀,还叫人准备好了早午餐和干净的衣物。

  经佣人提醒,费慎这才知道,自己昨天穿的竟然是邵揽余的衣服,房间也是邵揽余常住的。

  不带半点犹豫,他立即将衣服裤子脱掉,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

  以为换掉衣服就万事大吉的费慎,忽略了一件重要事情€€€€房间既然是某位黑心军火商常住的,那说明对方很可能继续过来住。

  果不其然,当晚邵揽余就出现在了卧室里。

  费慎如临大敌,连再经历一次毒发都准备好了,岂料对方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打算,而且一句话也没跟他讲。

  单纯拿了本书,靠坐在离这边有些远的沙发中,安然自如地翻看。

  费慎没有因此放下戒心,反而时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目光朝对方包扎好的手腕瞟去。

  邵揽余翻书的动作并无停顿,似乎那道咬伤对他来说影响甚微。

  费慎有点后悔,应该再咬重些的。

  戒备的视线未引起邵揽余注意,他思前想后,索性翻身下床,兀自朝门口走去。

  看书的人总算有了动静,邵揽余徐徐开口。

  “别的房间都上了锁,除了你原先那个,应该只能睡走廊了。”

  一句话,让费慎打消离开的念头。

  他跑回床边,选择尽可能离邵揽余远的位置,先将今天的药喝了。

  随后正襟危坐于床上,整个人上了发条似的紧绷,邵揽余看了多久书,他就坐了多久。努力坚持到后半夜,眼皮疯狂打架,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费慎猛然睁眼,房间没见到其余人,沙发上遗落了一本书。

  费慎怔然了会儿,意识逐渐回笼。

  邵揽余昨晚,真的只是过来看了一夜书而已。

  同样的事情持续上演了一周。

  等到医生宣布,费慎体内毒素已全部祛除,以后不会再有生命危险,邵揽余那晚便没有出现。

  费慎不由自主,隐隐有了个十分荒诞的猜测。

  难不成对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单纯是为了确保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猜测很快被否认,两天后,他得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费家派人来接自己了。

  费慎不得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可那是邵揽余亲口说的。

  直到坐上邵揽余安排的轿车,沿途看见除别墅以外柏苏陌生的街景,他终于有了点脚踩实处的真实感。

  自己也许……大概真的能回家了。

  走了半天神,费慎拉回思绪,扭头看陪同在身旁的邵揽余,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和费家达成了什么交易?

  犹豫再三,终归是没问出口。

  问了又如何,邵揽余大概率不会告诉他答案,或许还会换来一番无意义的嘲笑。

  倒是前两日的疑问迎刃而解,对方留着他性命,果然有目的。

  轿车行驶得十分平稳,费慎移开视线,转向窗外,心情平复了一开始得知消息的激动。

  此刻回到费家,恐怕还不知要面临些什么。

  这几日与邵揽余相安无事,他也有空闲从电视里,获得了不少如今外界的情况。

  前首领费霄暴毙,科谟用最短的时间,选出了新任首领。

  €€€€丝毫不令人意外的费兆兴。

  费家在科谟的地位本就不低,有了费霄的基础在先,想要获得投票者支持并不难。

  而费家除了费兆兴,几乎没人能真正担此大任。再者,此前费霄上任期间,费家的全部事宜都交给了费兆兴主理。

  因此这个结果,合情合理。

  可是那日的记者招待会,费兆兴却有意向大众隐瞒了费霄的真正死因,编造了一个无中生有的借口。

  这不是费慎记忆里的二叔,二叔费兆兴,是与费霄一样生性宽厚的人。他无妻无子,对权利地位嗤之以鼻,唯一的爱好是收藏古玩。他曾经说过,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志向,是计划着找到没有战火的桃花源,开一家古玩店安稳度日。

  可惜如今,费兆兴亲手选了与之背道而驰的路。

  窗外景致一点点变得荒凉,费慎不知不觉沉了下脸,显得凝重。

  双方碰面的地点,定在了靠近边境线的无人区。

  无人区土壤极为贫瘠,河流干涸,青山塌裂,大量的辐射让这片土地唯剩暮气沉沉,肉眼可见的地方,皆是一片荒芜。

  人口急需繁衍与有限资源之间的矛盾,依然是发生冲突的导火索,一场毁灭性的战争并没有带来反思,资源争夺甚至比上世纪更为残忍,各区之间早已势同水火,无法共存。

  这样的处境下,若叫人发现费家公然出入柏苏,费兆兴恐怕不会太好受。

  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处较为偏僻,缺山少水,方圆几里基本看不见人影。

  轿车停稳,临时充当司机的秦一舟,贴心为两人打开车门。

  邵揽余下了车,身边没让保镖跟随,这位行事低调的商人,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费慎坐在原位,迟迟没有动。

  邵揽余绕到他那边,拍了拍车顶,调侃道:“怎么,舍不得走了?”

  费慎置若罔闻,自顾自凝视前方。

  无人区的另一头,约莫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三四辆重型防弹车。只是车旁不见人影,车上亦没人下来,估计也在观察这边。

  邵揽余完全不急,从容自若立于轿车边,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摸出风衣口袋里的笛子玩。

  场面静止了好一会儿,对面一辆车门终于开了。

  少顷,一袭灰衣的男人现身,他抬头不停张望,面色焦急地寻找什么。

  费慎心下惊讶,连忙推门出去,没想到二叔竟然自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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