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揽余也没催促,只是摊了摊手:“施小姐,请坐。”
施有仪没坐,又傻站了片刻,移步到离邵揽余很近的位置。
随后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邵先生,我父亲他……失踪了。”
这句话出人意料的话,立刻让邵揽余眼神沉了沉,面上却依旧不显。
“恕我不太明白,好端端的,施首领怎么会失踪?”
施有仪欲言又止,两只手握在一起,右手捏左手,焦虑又纠结的样子,看得人心里也跟着着急。
但她偏偏遇上了个慢性子,邵揽余就那样淡定自若端坐着,慢悠悠一口接一口,品茗杯中清茶,不说话也不吱声。
等了好一会儿,施有仪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深呼吸一口,破釜沉舟道€€€€
“邵先生,其实两天前,我父亲私底下去了维冈,他想和段斯昂交易,用柏苏五座城换、换……换两边合作铲除邵家!我极力劝说他不要这样做,可他一意孤行,带人去了维冈,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跟父亲一起去的手下传回消息,他很可能被维冈政府抓了。”
此言一出,邵揽余脸色终于一沉到底,垂下的眼皮,遮盖不住里头的杀意。
不待他表态,施有仪却扑通跪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双手举到邵揽余面前。
“这是我父亲的调军密钥,现在交给您,从今天开始,柏苏全权交由您做主,邵先生,求您救救柏苏!”
第95章 乾坤局
上回费慎兴冲冲赶去政府大楼,尽管等到了费兆兴,但两人还没聊几句,外交部的人又来了,费兆兴再次被叫走开会。
继续等下去就得晚上了,当天肯定是谈不了,费慎只好先回住宅。
到了第二日,趁着费兆兴还没出门,他不由分说将人截住,说什么也要把话讲清楚。
费兆兴扫一眼墙上钟表,还有两小时空闲,便又返回去坐下,准备和自己侄子好好详谈一次。
两人相对而坐,费兆兴竖了竖掌,阻止费慎开口,反倒先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小慎,在说你要说的事情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对于维科苏三区之间一直以来的关系,你是怎么看待的?”
费慎按捺住自己迫切的心情,思忖片刻,直言道:“三区之间看似水火不容,实则一举一动息息相关。科谟军事最强,柏苏经济超前,维冈胜在地形优势和人口居多,三区互相掣肘,形成了一个平衡圈,偶尔会发生小摩擦和冲突,但并不影响保持了上百年的平衡。”
他顿了半秒,接着说:“可一旦其中某区发生变故,平衡被打破,三区再也无法共存时,最后只能剩下一个。比如维冈吞并了柏苏,下一个目标就是科谟。”
费兆兴微微一笑,夸赞道:“由浅入深、析毫剖厘,最后再点名主题。小慎,看来你在国外待了几年,也依然谨记母语的博大精深。”
费慎没把这话当成是夸奖,反问对方:“那二叔又是怎么看待此次事件的?”
费兆兴说:“你认为维冈有可能吞并柏苏,但柏苏真的会那么容易被吞并吗?他们经济超前,是三区中最富有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也能控制一场巨大变故的走向。”
明显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费慎神色微肃,眼神专注起来。
“二叔有话不妨直说。”
桌上有一盒国际象棋,费兆兴拿出了其中黑白两枚王棋,放于桌面中间。
“维冈开战已有两天,眼看着第一座城池即将被攻破,柏苏却迟迟没有动静,你觉得是为什么?”
一个兵卒倏地将白王棋撞开,黑王棋占据了刚才白王棋的位置。
费慎说:“前面有陷阱等着维冈,又或者柏苏兵力不足,如果将军队分散出去,息川城岌岌可危。”
费慎摇摇头,将主教棋放在了白王棋身边。
“如果柏苏真的连这点兵力都拿不出,邵家还会守着柏苏这么多年吗?换句话说,以施康年的心胸,他敢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让一个定时炸弹待在身边数十年吗?你可别忘了,邵家当年是靠什么发家的。”
邵家靠军火发家,家主常年游走于三区与边境之间。
谁敢真的担保,他们完全没有半分二心,老老实实做着柏苏的贵客呢?
柏苏政府不敢,施康年更是不敢,此种境地下,他怎么可能真正去缩减军事,放心大胆地发展经济,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说到这,费慎陡然间被点醒,蹙起眉头,心下一阵预感不好。
“难道施康年……”
费兆兴拎起白王棋,放在了黑王棋身边,两王一起面向白色主教,替费慎将没说完的话补充出来。
“柏苏迟迟不反击,对于遭受的侵犯坐视不理,因为这一次战争对施康年来说,或许不是危难,而是一次除掉邵家的绝佳机会。”
费慎唰地站起来,神色显而易见地冷了。
费兆兴抓着棋重重放下,透露出不容忽视的威严:“坐下,你要是想救人,先听二叔把话说完。”
费慎忍了又忍,忍住心底那股盛怒冲动,缓缓坐了下来。
费兆兴喝口水,继续分析。
“施康年本就无心战争,所以他很可能会去找段斯昂谈判,维冈那个年轻人我接触过几次,为人极其倨傲,喜怒无常而且贪心,我猜测,邵家和柏苏,他八成会想一口全部吞了。但在那之前,他会先答应施康年的合作请求。”
费兆兴又拿出一颗不属于棋盘上的骰子,丢进了黑白两棋中间。
“如果这时候科谟贸然插手,最后的局面,大概率会演变成柏苏维冈联合,一起对付科谟,再加上边境那些虎视眈眈的叛党们,到时候又有谁能来救科谟呢?”
骰子转了几圈,晃晃悠悠的,最后停在了点数为3的那面朝上。
“您拿什么确定,段斯昂一定会答应施康年?”费慎沉沉开口。
“我不确定,”费兆兴十分坦诚,“但我能确定的是,科谟政府出兵帮助柏苏,费于承那个老东西,一定会乘势对热都出手。”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为了自身利益。
其实也称不上谁对谁错,人活一世,若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来那么多无私奉献的人。
费慎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真正轮到自己面对时,要坦然接受还是不太容易。
他轻描淡写说:“当初对付费于承,如果没有邵揽余的暗中协助,热都恐怕早就换主了。”
费兆兴没有为这句不敬的话生气,而是温声询问:“你能告诉二叔,为什么这么想帮柏苏吗?”
费慎注视桌上那些象棋与骰子,目光缓慢移动,坦荡地与面前费兆兴对视。
“我想帮的只有邵揽余,”他眼神里满是一意孤行,“我爱他,他比我追求的任何一样东西都重要。”
亲情、金钱、权利和地位,这些曾被费慎视为毕生所求的目标,到头来,全都比不上一个邵揽余。
费兆兴满脸错愕,甚至有些惊吓。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侄子,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缘由。
费慎重新站了起来,毅然决然道:“二叔,我尊重您的决定,也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想以毒刺的名义向您购买一支军队,然后从今天起,毒刺脱离科谟,往后旦夕祸福,与科谟再无瓜葛。”
“大哥,这是科谟传来的加密文件,你看一下。”
邵寂将虚拟计算机拉到邵揽余跟前,把屏上文件内容放大到两倍。
邵揽余视线快速划过屏幕,上面的文字一目了然€€€€
【我部将于今晚抵达金润口,老朋友,这次不能亲自来送你了,祝愿一切顺利】
邵揽余移开目光,说道:“不用回复,直接销毁就行。”
邵寂应好,立马关闭文件再双重加密,最后逐一销毁。
邵揽余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虚拟屏上,向另一头的秦一舟确认明日行程。
那天施有仪带着调军密钥,跑来邵家求他救柏苏和施康年。
邵揽余并未同意,也没接受那份密钥。
他说:“邵某不过是一介平头老百姓,战争大事哪轮得到我来做主,施小姐求错人了,起来吧。”
施有仪跪地不起,一再坚持。
“父亲他老糊涂了,想必经过这一遭,他会醒悟的。邵先生深明大义,守护了柏苏这么多年,这份密钥除了您,我想不到任何人能有资格使用他。”
邵揽余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道:“施首领福寿双全,这辈子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见状,施有仪还想磕头请求,却被男人拽住胳膊,轻而易举从地上拉了起来。
“施小姐一个姑娘,贵为千金之躯,我受不起这份人情。”
邵揽余站起身,直面施有仪,仍旧保持着自身风度,耐下性子告知对方。
“邵家于柏苏来说,永远只会是客人,你不用试探了,要是真想救你父亲,拿着密钥去找真正该找的人,柏苏政府,没你想象得那么废物。”
施有仪直视邵揽余,眼神无害而小心翼翼,轻声说:“有仪是女辈,人微言轻,恐怕求助无门,如有必要……能否请邵先生助一臂之力?”
那会儿邵揽余一言不发,只派人将施有仪和在外等待的施灼,一同送出了邵
后面施有仪当真听了他的话,去求助军委首长了。
不知道对方怎么说的,总归那之后没多久,首长成功调出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准备分批赶往前线支援。
十分凑巧地,这几晚邵揽余也连续收到了费兆兴几封加密信。
对方表示,科谟会借助雇佣兵的名义,暗中协助柏苏,共同抗击维冈的侵犯。
两边的政府军,差不多会在同一天抵达战火中心金润口。
考虑了几天,邵揽余最终决定,明日亲自去前线看看,以免双方不清楚情况,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休整一晚,邵揽余和秦一舟对接好,正准备出发。
陈管家忽然过来告知:“先生,邵老先生想见您。”
在邵家能被称作邵老先生的,只有邵留良一个人,邵揽余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无非是和最近的战争有关。
他摸了摸正在吃早餐的邵凌姿脑袋,说:“良叔最近身体好些了,想见见人,我待会儿有事,你替大哥去陪陪他。”
邵凌姿还处于一脸蒙圈的状态,邵揽余步伐匆忙离开邵家,身影消失不见。
柏苏边界,金润口。
这里原本是一座民风较为开放的城市,旅游业发达,城民们热情好客,是内区人很爱来游玩的城市之一。
然而现在遍地狼藉,商店基本被洗劫一空,房屋砸得破破烂烂,路边还有燃烧的车辆及倒塌的路牌,残肢断臂和鲜血随处可见,却看不见几个活人。
城市萧条残破,满目皆是战争硝烟的痕迹。
二十分钟前,市区内刚刚发生过一场大规模战斗。
几千人拎着长枪短炮,开着重型坦克,枪声炮火连天,几乎个个杀红了眼。
殊死搏斗了快一小时,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却还是难以分出胜负。直到入侵的维冈军暂时性撤退,方才能喘口气。
从昨晚费慎带队赶来支援后,这般僵持的局面便发生了不下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