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了那么多年不近人情,倒是比谁都容易心软。邵揽余,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这一次,我来替你做恶人,行不行?”
邵揽余深吸一口气,无言良久,终究是没把人推开。
“她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帮她离开,不过€€€€”费慎话音一转,气定神闲道,“她偷偷告诉了我件事。”
邵揽余:“什么?”
费慎道:“当初在郁南镇,我有意无意和遥迦打听郁南镇的动向,她说……是你让她故意透露给我的?”
邵揽余一静,又很快恢复平常,坦然回答:“没错。”
这回轮到费慎问为什么了。
如果邵揽余明知道他当初带着目的,又为什么会交付信任,把他安排进军工厂,导致最后平白丢了那么多军火。
一看费慎的表情,邵揽余就知道对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你想得那么神通广大,能提前预料到所有事。”
腰上的劲儿松了点,邵揽余离开费慎怀抱,走到窗户边,看着体育馆里时不时经过的巡逻队。
“只是当初段斯昂想从我手上购买武器,用于攻打科谟,而我并不打算真的和他交易。”
这件事费慎不意外,他那时候早就猜到了。
可当对方真正这样讲出来,他又联想到了另一个层面,邵揽余应该一直都不希望,三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不待费慎继续深思,便又听见眼前人开口了。
“说实话,虽然做着武器生意,但我真的不太喜欢打打杀杀,以前也只想要段斯昂一个人的命。”
邵揽余的语气波澜不惊,却犹如狂浪到来之前的静默,费慎听出了一种平静的疯狂。
“但是现在,段家人一个都跑不了,维冈必须陪葬。”
第99章 鸟尽弓藏
遥迦离开一事,邵揽余基本成了默许的态度。
他知道费慎说得没错,不止是他,郁南镇其他存活下来的人,包括遥迦自己,都需要一个清楚的交代和事实真相。
况且以遥迦的性子,就算被强行带回了息川,最后多半也会想方设法逃走。
他不可能关着她一辈子。
既如此,不如放手让她去做,至少费慎安排了两个人跟着,必要时还能出手相救,总比一个人偷跑出去平白丢了性命来得好。
邵揽余不再为此多费心思,将注意力放去当前紧迫的局势上。
然而遥迦的事没能让他头疼多久,另一件令人不太舒服的麻烦,又接踵而至了。
两日后,柏苏剩后续赶来的两批援兵,尽数到达金润口。
至此,会晤算是全部完成,原本还算宽敞的军营里,肉眼可见地热闹拥挤起来,一部分人只能暂时去空旷的地带自行搭建营帐。
中将作为此次带队的指挥官,也立刻着手安排部署起来,息川政府那边盯得紧,他半分不敢耽搁懈怠。
趁着维冈军刚被击退,军中正气势低迷,一大早,中将便把几位带队管事的人员,叫到了一起开会。
其中也包括了邵揽余和费慎两人。
费慎本以为,此次会议应该会着重围绕作战策略和战力分布等,这些关键切入点展开讨论。
他近两日得空,闲着没事也大致想了想。
柏苏地貌大部分为平原,一马平川,整体易攻难守。
金润口又是交通枢纽,后面接壤着江南三座富城,是极为重要的一道屏障。
按照维冈前阵子那副架势,再加上有北图塔协助,段斯昂基本不会只打下几座城就收手,大概率还是冲着整个柏苏来的。
如此一来,战争的时限就会大幅度被延长,也意味着维冈后续的支援和补给,需要非常充足才行。
可若是段斯昂真的那么有自信,又何必要与叛乱组织北图塔合作呢?
说句不好听的,假如将来真的攻下了柏苏,胜利成果岂不是要与他人共享。
再者,这段时间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除去一开始北图塔参与了,后面却始终不见人影,他们去哪了?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鲜为人知的一点。
维科苏之所以能维持这么多年的平衡,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缘由,是因为叛乱组织横生,各政府担心他趁火打劫,不得不防。
而维冈由于地理位置因素,其边界紧邻的叛党不仅有北图塔,还有个忏摩。
只是忏摩困宥于小小的三瑞里,被其他三个组织打压,掀不起什么风浪,这才被众人忽视了过去。
而经过上一趟三瑞里之行,费慎心里再清楚不过,忏摩不能轻视,那个席未渊也绝对不是个助人为乐的冤大头。
毕竟那些所谓的“毒.品”,迄今为止还没有个明确的结果,谁也不清楚席未渊会拿着那玩意去做些什么。
如此种种,费慎便想着在会议上,给那位中将指挥官提个醒。
只可惜事与愿违,这一次大会议,几位柏苏军委的政员醉翁之意不在酒。
参加会议的一共六人,指挥官、副军长、参谋官以及费慎和邵揽余,还有那位城防军少校。
起初大家分析着战争形势,你一言我一句,气氛还算融洽。
可后面说着说着,逐渐变了味。
费慎不过是提了一句建议,说最好不要太急躁冒进,防止后续补给跟不上,让北图塔的人钻了空子。
谁知副军长十分不给面子,当众呛声:“我们柏苏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
会议室霎时噤声,场面有些尴尬。
费慎不着痕迹一皱眉,不明白这位副军长脑子里哪根筋抽了,说得好好的,突然发什么疯。
但他并未生气,也不想发生争执,淡定自若道:“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也可以选择不听。”
参谋官笑着出声:“我还以为小陈中校看着年纪不大,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具冲劲呢,没想到在作战方式上,倒是十分稳重保守。”
费慎沿用了化名陈盛,在军营里大家一般喊他陈中校,这位参谋官却在前头加了个“小”字,三言两语便划分出了上下等级。
费慎没理会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单刀直入说:“我过来支援,仅仅是为了报答你们首领的恩情,没打算从此归属你们柏苏。要是愿意并肩作战,那就好言好语商量,要是不愿意,我不插手你们的事,你们也最好别干涉我。”
参谋官本就不太真诚的笑容一僵,慢慢淡下去,眼里的忌惮浮现而出。
对方如此盛气凌人,显然是没将在场各位放在眼里,再往深处想想,兴许是连柏苏政府都不当回事。
坐在主位的中将,不轻不重拍了下桌子,严苛的模样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陈中校能来支援,我代表金润口城民感谢你,但我想问一句,你说首领对你有恩,是什么恩情?”
对方嘴上说着感谢,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费慎的态度比中将更恶劣:“我的私事,犯得着跟你说吗?”
“混账!”中将怒声呵斥一句。
他做了半辈子指挥官,什么样的刺儿头新兵蛋子没遇见过?到头来还不是被驯得服服帖帖,半句屁都不敢放。
眼前这个毛没长齐的小子,竟敢如此狂妄自大,简直是欠教训!
中将平日里直来直去惯了,没少得罪其他当官的,此刻也不屑和一个雇佣兵出身的毛头小子浪费时间,索性撕掉最后一点脸面。
“我不管你是谁,请你立马离开,我们这里都是保家卫民的正统军,怕是不敢与为金钱卖命的兵痞打交道,也不屑苟同!”
一旁的少校直起身,欲言又止,面上浮现出几丝为难。
虽然各个政府的正规军,都多少瞧不起为金钱出卖人格的雇佣兵,并且两边一直都是对立状态。
可这位陈中校带来的人,也确实救了他们一命,更是在危难时刻,力挽狂澜保住了金润口。
少校很想说点什么,帮忙解释一句,举棋不定片刻,终究是坐了回去。
人微言轻,他充其量只算个凑数的,不想随便得罪了这些来自息川的大人物。
费慎慢吞吞站起来,视线盯着中将指挥官,不怒反笑。
“为钱卖命的兵痞?如果你老年痴呆病糊涂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一句,柏苏金润口,就是你嘴里的兵痞守下来的。”
费慎视线扫过眼前三位柏苏军官,居高临下地藐视:“还是你们觉得,就凭你们那种废物支援速度,金润口能坚持几天?”
中将被他的出言不逊气黑了脸,唰得站起来:“你与首领压根没有半点关系,哪来的报恩一说?!一个外区人,私自干涉他区军事内政,我留你一命,已经算是极大的客气了,休要在这给脸不要脸!”
费慎脸色倏然沉下去。
就在这时,当了半天看客的邵揽余,终于慢条斯理开口了。
“首领前阵子因事耽搁,没能及时出兵,所以拜托了我出面,恳请陈中校带兵入驻柏苏,务必保住金润口。指挥官常年待在军营,对息川的事不清楚也正常。”
中将敢那样振振有词地叫费慎滚蛋,十有八九,是受了军委那边的指示。
是不是报恩已经不重要,今天这场会议的目的,为的就是将费慎赶走。
毕竟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没经过任何正规程序,连口头上的通知都没有,就这样凭空冒出,谁知道你是真的来支援,还是想与维冈里应外合捣鬼的。
但同样的,施康年失踪一事,在场几人百分百都不知情。
这件事不是儿戏,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前,军委首长必定不会随意透露给他人,施有仪也不可能拿出去到处乱说。
否则群龙失首,柏苏必将大乱。
邵揽余毫无心理压负担,迎上中将冷冰冰的视线,泰然道:“我能理解指挥官守护柏苏的心情,但做人讲究的是个‘义’字,用完就扔,似乎不太不符合柏苏政府的宗旨,指挥官是军人,想必更明白卸磨杀驴的道理。”
中将一贯是有话直说、有脾气就发的性子,骂人打人他在行,陡然碰上这么个难缠的软钉子,一时要出口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憋得脸都青了。
费慎原本还有些生气,一听见邵揽余给自己撑腰,忽然什么不爽的感觉都消失了,心情愉快地欣赏起老废物们吃瘪的表情。
三位中年老将,其中最淡定的要属参谋官了,他说:“邵先生一口一个柏苏政府,难不成也是政府公职人员?”
邵揽余回:“晚辈只是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而已。”
参谋官笑道:“那看来是我记岔了,说来也是,邵家一向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我看邵先生跟着来了前线,又与首领关系好,还当邵家也开始参与军政的事了。”
邵揽余但笑不语。
昨天开会时,这位参谋官便有意无意指出,认为他一个做生意的,待在军营里不合适,纯属越界了。
奈何邵揽余跟随大部队来金润口,是经过首长准许,参谋官也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