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扔垃圾不好。
他捏着信团,有些走神。
贺平秋是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是独自关在书房的时候写的,还是在夜晚盯着他熟睡的面孔在夜色中通宵烙了这些文字?
喻晗不知道……他竟毫无所觉。
“今天运气真不错,基本没遇到什么红灯。”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话挺密,显然是在喻晗看信期间憋狠了,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他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八卦聊到当下的热门话题,什么都能扯上一两句。
“最近好像有个导演去世了,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导演,我女儿特别喜欢他的电影。”
眼光不错。
虽然贺平秋这人有病,但作品确实是佳作。
“人好像还挺年轻,才三十多岁,现在的人啊年纪轻轻一身病……”
“……”喻晗抬眸,“外面传他怎么死的?”
司机没意识到他这句话里的怪异之处,答道:“好像说是什么癌症?我也不清楚,就听我女儿嘴了两句。”
扯他爹的淡。
喻晗打开自己一直没看的热搜,贺平秋的死赫然爆了,挂在头条上,下面有人骂有人惋惜,还有诸多明星蹭热度的转发,配上几根蜡烛的文案就好像跟贺平秋真有多少交情似的。
苏羊倒是没转发。
喻晗越过这些杂乱的消息,在密密麻麻的热搜中找到了一条名为#知名导演死因#的热搜,这是一个娱乐八卦账号爆出来的,文案下面贴着几张图,打开一看竟然是贺平秋的癌症确诊报告。
“肝癌。”
喻晗盯着手机里的几张图片,试图找出一丝p图的痕迹。
“对对,肝癌。”司机还以为在跟他说话,“所以说年轻人真不能熬夜,睡得比鸡叫晚,早上还要赶着上班,天天吃外卖,大油大肉的,时不时还要搞个酒喝喝,一天吃一包烟,怎么健康得起来哦……”
司机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纸,听不真切。
全微博都知道贺平秋得了癌症,就他不知道。
他最后一个知道。
喻晗用低不可闻的声音低喃:“可他不是死于癌症。”
司机啊了声,没听清楚。
喻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大概还有多久到?”
“后面要是一直绿灯的话,七八分钟吧。”司机继续没话找话,“你是在殡仪馆工作?”
“不是。”喻晗说。
“那是去……”司机欲言又止。
“去把自己火化了。”喻晗随意道。
司机浑身一震,终于闭嘴。
后面果真一路绿灯,喻晗都怀疑是不是贺平秋在下面使诈,否则这条路怎么会这么通畅无阻。
他提交了死亡证明,工作人员领着他往前走:“你要不要……再看看他?”
“嗯。”
守灵室里,贺平秋躺在那儿,脸色灰白。人死后,生前的一切情绪都被带走了,什么阴翳偏执都烟消云散,安静得不像话。
这不是贺平秋。
这只是一具将要火化的躯壳。
喻晗看了会儿,突然呢喃:“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突然抽疼的胃提醒着喻晗今天早中饭都没吃,最近记性好像不太好。
“火化吧。”他转身离开,对工作人员道。
回到家里,喻晗开始翻箱倒柜,最终在贺平秋的书房里找到了确诊癌症的单子,还有医疗团队开的一些报告和建议。
这些文件放在一个并不隐匿的位置,只是因为喻晗很少踏足书房,所以从来不知道。
肝癌中晚期。
喻晗试图继续找到其它蛛丝马迹,然而并没有,家里看不到一点病人的样子,垃圾桶里没有脱落的头发,也没有一粒治疗的药。
也是,肝癌确诊报告是1号出的,贺平秋14号就走了。
自杀。
跟电影似的,割了手腕躺在浴缸里,温热的水能让血的流速到最快,不给别人一点反应的机会。
喻晗早上醒了之后才发现,当时贺平秋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人家还怪贴心,没有选择主卧的浴室,不至于让他在睡醒惺忪时看到这场面吓死。
第1章 第一封信
七年前,喻晗还是个在剧组跑龙套的小糊咖,结婚后就更糊了,因为贺平秋的偏执,他的自由事业都受到了限制。
而他连一丝反抗的想法都升不起来,他欠贺平秋的,欠两条命。
第一条命是他的母亲。
母亲重病的治疗、还有后期到死都要持续的血透费用压得家里喘不过气,他爹就是个大废物,而他是个大废物生下的小废物,凭着年轻的一腔热血,头脑发热地浪费好几年在实现梦想上,银行卡里最多只有四位数。
随后贺平秋出了钱,救了他母亲的命。
第二条命是他自己,那年遇到了一场车祸,贺平秋牢牢把他护住了,代价是左腿截肢,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或靠义肢过完下半生。
但喻晗没想到贺平秋的下半生这么短,结束得这么猝不及防。
喻晗照信上说得做了。
众人一次来到墓碑前进行最后的道别,没人知道墓里埋葬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罐子,里面没有骨灰,主人的灵魂早就随着骨灰随风洒进江里,漂向五湖四海。
这些年迫于恩情,喻晗从未真正拒绝过贺平秋什么。
即便当初被犯病的贺平秋当狗一样锁在家里,愤慨惊惶之余也没做任何多余的事。
他甚至可以拿到手机,却没有报警。
贺平秋大概笃定了他不会报警,才这么有恃无恐,毫不在意。
喻晗穿着那套崭新的靛蓝色西装,安静地看着这些人一一鞠躬,再一一离去,众人与他对上目光时,总是能得到一束无懈可击的微笑。
好像才不到两天,他就彻底走出了丈夫的死亡,又或许从未因丈夫的死而伤心过€€€€否则何至于在葬礼上穿得这么鲜明夺目,与他人代表哀悼的黑色礼服格格不入。
至亲至疏夫妻。
但能出现在这里的多是公众人物,比前两天到家里表示节哀的人更多,无论他们心思再怎么活络,也只会压在心底。
贺平秋生前没有隐瞒过已婚的事,但几乎无人见过他伴侣的真实样貌。
如今死了,估计要不到三天贺平秋‘遗孀’的身份就会暴露在大众面前,包括他伴侣心狠绝情、一点伤心姿态都没有的事实。
人都要走光了。
那个叫苏羊的男孩依旧站在远处,眼里含着泪水,时不时愤然地看喻晗一眼,看起来好不真心。
一个看起来与贺平秋有点交情的演员走到喻晗面前,叹了口气:“这样也挺好……他估计也不想你太压抑。”
哦,看来是没什么交情。
了解贺平秋的人都不会这么说,他寄出那封信,要喻晗把骨灰洒进江里,穿上这套靛蓝色的西装参加葬礼,无非就是不想让喻晗好过。
就算死了,他也要喻晗后半生都活在自己的阴影里。
喻晗如他所愿。
最后只剩下苏羊和喻晗两个人。
也许是不爱贺平秋,喻晗并不讨厌苏羊,他就是奇怪,苏羊喜欢上贺平秋什么了?阴郁的气质、精致但刻薄的外表,还是他在床上一副不把人c死就不罢休的狠劲儿?
苏羊要是知道贺平秋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会恐惧大骂变态直接报警,还是会更亢奋的喜欢?
这会儿倒是下雨了。
雨不大,淅淅沥沥,形成薄薄的雨幕。
喻晗和‘年轻版的自己’各执一方,谁都没动,谁都没说话。
和容貌四五分相似的苏羊一对比,他确实老了,估计是这些年被贺平秋气得。
他看着苏羊,如同看着当初的自己,又忍不住想€€€€贺平秋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呢?
刚毕业的他满腔理想,但却被生活打磨得怯懦圆滑,不愿与圈里的污浊同流合污,却又不敢奋起抗争,只好默默做个透明人,靠跑龙套赚点生活费,不再斩头露角。
贺平秋就是在那时候注意到了他,不得不说,贺平秋是一个合格的猎手。
喻晗大学的时候被一个同性恋骚扰过,无数次申明自己是直男都没用,最后还是报警才解决,因此他对同有种本能的排斥。
贺平秋最初没表现出来,更没有任何过界的行为,态度很平淡。
喻晗就喜欢这种有分寸的相处,没有恩惠往来,就不会多想,产生压力。
但后来……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等喻晗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他还欠了贺平秋两条命。
却因为欠的两条命,导致他们之间的事情更复杂了,根本理不清。
也是从车祸开始,贺平秋对他越来越偏执,占有欲无处不在,朋友说,贺平秋这是原形毕露。
但他倒不这么觉得,失去一条腿以及喻晗迫于恩情才同自己结婚这两件事,才是导致贺平秋走向变态的根源。
“下雨了,还不走?”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苏羊咬住嘴唇,显得有些倔强,“我没你那么绝情。”
“差不多得了。”喻晗看了眼墓碑,“世上器大活好的玩意儿那么多,别太拘于他一个。”
“他怎么会喜……怎么会跟你这么粗俗的人结婚!?”
“他就喜欢粗俗的,你跟他耳鬓厮磨的那些日夜难道没有了解?”喻晗开始往外走。
“我当然知道!”苏羊不自觉跟上,用高声掩盖自己的底气不足,“他才不喜欢粗俗,他对我很温柔,会跟我说情话,会在弄疼我后道歉,亲吻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