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宁依然不理他,一动不动的躺了好一会儿,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秦悦有些扫兴的躺回枕头上,他转过身看着宋景宁单薄的肩膀,忽然有种想把手搭在宋景宁的肩上的冲动,可刚把手抬起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下去了。
他就那么看着宋景宁,跟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就眼皮打架。正当秦悦要睡不睡的时候,他的眼睛猛地睁大,想起了宋景宁带过来的奔驰车钥匙。
秦悦悄悄地,轻轻地揪着宋景宁后脑的一撮头发,眯着眼睛暗暗较劲:谁借你的车我早晚要弄明白,搞雄竟老子就没输过。
第7章 别怕,我陪着你
维正律师事务所因为资金紧张,三年前搬到了区看守所外的一个一楼窗改门,蓝底白字的招牌,门上还贴着一张A3纸,印着免费法律咨询。
秦悦开着自己的保时捷,宋景宁开着从潘顺心那借来的奔驰,两人一前一后把车停在了维正所门前。
秦悦看那辆奔驰就不顺眼,想知道是谁借的,又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怕宋景宁对他这种超出两人情感范围的关注度起疑心。
趁着宋景宁开门的功夫,他照着奔驰的轮胎就是一脚:“破车,还好意思往外借……”
维正律师事务所现在是一个20多平米的单间,两张旧办公桌,上面分别放了两台电脑。
靠南墙放着一张两人长条沙发,靠北墙立着两个铁皮文件柜,秦悦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进门没低头,就跟门框比了回头铁。
秦悦第一次到宋景宁的律所里来,他按着被撞红的额头环视了一圈,其简陋程度还不是让他最惊讶的。让他最受不了的是冷,取暖很差,应该是为了省钱,也没有安装空调。
即使关上了门,冷风还是能从门缝里漏进来,打着旋的钻人骨头缝。才初冬的天气,屋子里就跟冰窖没什么区别了。
“咳咳,咳咳咳……”
从早上起来秦悦就发现宋景宁一直在咳嗽,还总是按着心口的地方,气息也有些提不起来的样子,回到维正这个冰窟窿似的小破所,就咳嗽的更厉害了。
宋景宁很瘦,即便穿着大衣身子也是薄薄的一片,冻的脸色发青,眼尾微微泛着红,清冷雅致的面孔上病容很明显。
但他自己倒是习惯了似的毫不在意,先进里屋烧了壶开水灌了一个小号暖水袋递给秦悦,用手语对他说:“拿着,很快就暖和了,这条街暖气管道坏了,过几天能好些。”
秦悦强壮,一条单裤过冬也不觉得冷,他长这么大就没用过暖水袋这种东西,又觉得一个大男人抱着个暖水袋有些娘们唧唧的,迟疑着没有接。
宋景宁以为他嫌弃,也不勉强,把暖水袋放到沙发上,自顾自的准备一次性纸杯和茶水,一会儿接待当事人袁晓惠用。
秦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秦悦是长子嫡孙,从小家里有保姆,出门有司机,养尊处优,眼里没活儿,看着宋景宁忙里忙外都不知道说句帮忙的场面话。
摆好招待客人的茶,见宋景宁进里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秦悦就大剌剌的往沙发上一坐,破旧的沙发经不住他高大身躯的压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异响。
“嘎吱€€嘎吱€€€€”
秦悦用手把着沙发扶手晃了晃,心道:这破沙发绝对禁不住我抱着宋景宁在上面折腾,得给他换一个大一点,结实点的才行,现在订货的话,也不知道哪天能到货。办公室play的计划看来要延后了,不过宋景宁这破地方,我也没兴致。
“咳咳,咳咳咳……咳咳。”宋景宁更加剧烈的咳嗽声从里屋传了出来。
秦悦感觉出宋景宁身体不对劲,有点坐不住了:“宋律?宋景宁你没事吧?我怎么忘了他说不了话。”他三步两步冲进里屋,就见宋景宁靠在小厨房的门框上咳嗽的上去不接下气。
秦悦走近他,在他额头上试探性地摸了摸,烫手:“宋景宁你发烧了。”
不等宋景宁说话,外面有人敲门:“叩叩叩€€€€您好,请问宋景宁律师在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袁晓惠,她很准时,甚至提前十五分钟到了。
宋景宁拉了拉秦悦的袖子,用手语说道:“一会儿出去,你帮我给她倒杯水,我估计是感冒了,不好再接触她的杯子。”
“改天再跟她见面吧,你烫的都快熟了,命重要……哎?”不等秦悦说完话,宋景宁强打精神拉着他就走了出去。
见有人出来,袁晓惠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宋景宁,只说了句:“您好,我叫袁晓惠,范姐介绍我过来的,就是范丽丽。”
宋景宁礼貌的笑了笑,示意袁晓惠坐在沙发上,路过办公桌的时候,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口罩戴上,然后看了一眼秦悦。
“啊?啊,倒水。”秦悦被人伺候惯了,头一次见当事人还有些懵,但家教还是有的,茶倒七分满,一点没露怯。
趁着秦悦倒水的功夫,宋景宁打量了袁晓惠一番,二十多岁的年纪,香奈儿的包,黑色Roger Vivier高跟鞋,一头浓密的黑发,缎子般柔亮。宁海市的冬天干燥寒冷,能保持这种发质要花很多心思和金钱。
袁晓惠是个漂亮体面的女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漂亮,是如果有心炒作,以素人的身份可以上热搜的颜值。
但她掩盖在厚重粉底下的两个嘴角都暗沉的有些不正常,像是疏于保养,反复干裂破口又长好所留下的素色沉淀。
这一点没有逃过宋景宁的眼睛,一个从头发精致到脚的女人,不会出现这种失误。
“咳咳,咳咳……”想的入神,宋景宁就没控制住自己,突兀的咳嗽了几声。
袁晓惠抬头,看着病怏怏的宋景宁,眼神中就多了些警惕和怀疑,对自己的案子交给宋景宁少了些信心。
“宋律感冒了,所以状态一般,您应该也清楚宋律的情况吧,我给您做手语翻译。”不等宋景宁提醒,秦悦已经开口打消了袁晓惠的顾虑。
果然,袁晓惠秀眉蹙着,点了点头,微微舒了口气,柔声说:“知道,范姐跟我提过。”
宋景宁用手语,秦悦翻译:“宋律让您说说具体情况和诉求。”
“我老公长期家暴,我受不了了,就想离婚,不想等冷静期,我要直接起诉。”袁晓惠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
然后她抬头看着宋景宁,有些急切地问:“可以当庭叛离吗?”
秦悦看着宋景宁的手语,然后对袁晓惠说:“不一定,你有你丈夫家暴你的出警记录和验伤记录吗?”
袁晓惠一下就像被抽了魂似的,她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但我身上有很多伤,我自己拍了照。”袁晓惠神经质一般挽起袖子,一道道类似鞭痕的伤疤,在雪白细嫩的肌肤上格外显眼,旧伤上面叠新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宋景宁和秦悦对视了一眼,秦悦满眼的不理解,年纪轻轻光鲜亮丽,竟然是个法盲?这都不知道报警验伤?
秦悦大部分的翻译还是很准确的,但涉及过多的法律词汇,秦悦就有些吃不消了,宋景宁也会用语音汉字转换软件。
当问到财产分割的诉求时,袁晓惠更是要求只要能离,愿意净身出户。
宋景宁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估计是没办法签风险代理协议了。
袁晓惠好像看出宋景宁的顾虑,瞪大眼睛一脸恳求:“范姐说你们打官司是援助性质的,不过,我手里有钱,诉讼费您不用担心,宋律,您能帮帮我吗?”
秦悦看向宋景宁,宋景宁半天没有说话,在袁晓惠都快哭出来的时候,宋景宁才开始打手语,秦悦看完斟酌了一下,对袁晓惠说:“宋律说,如果您能保证在我们代理案件的过程中,都说实话,他可以考虑接您的案子,您想清楚后,可以再约时间过来。”
袁晓惠欲言又止的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抹着眼泪走了。
秦悦看着袁晓惠走远,才问:“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说实话?”
“咳咳,咳……”宋景宁想说话,但高烧已经让他有些撑不住了。他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想去办公桌的抽屉里找点退烧药,可刚站起来就感觉心如雷鼓,砰砰砰的一阵狂跳,宋景宁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
“宋景宁……”
宋景宁眼看着就要撞到办公桌的桌角了,被秦悦拦腰一把捞回来抱在了怀里,他把宋景宁的口罩摘了下来让他透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宋景宁,宋律,醒醒,这是怎么了?”
宋景宁脸色白的发青,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秦悦摸了摸他的手,冷的像冰,秦悦提高音量又唤了他一声:“宋景宁,你醒醒,跟我说句话。”可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悦把手指按在宋景宁的颈动脉上,脉搏快的不正常,他暗道不好,紧接着脱下大衣把人裹起来横抱着就往外跑:“别怕啊,我送你去医院。”
秦悦把昏过去的宋景宁放在自己车的后排座位上,向宁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开去。
第8章 我只有他一个弟弟
“39度6,重感冒加高烧,先输液三天,帮他把衣服解开,我给他做个心电图,他以前像这样晕过吗?”医生看了看护士递过来的体温计,声音平静的问。
秦悦看着宋景宁晕过去这么长时间还没醒过来,不由得心里发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把宋景宁折腾的有些狠了,才导致他身体吃不消的。
想到这,秦悦从心底泛起了强烈的罪恶感,他一边给宋景宁解衬衫扣子,有些结巴的答道:“没……我、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他出现这种状况,医生,他身体是不是很不好?”
秦悦已经对医生说了宋景宁晕厥的过程,急诊医生给宋景宁做了个心电图,然后嘱咐身旁的护士:“他有室性早搏,次数还不少,点滴速度调慢点。”
急诊医生看着宋景宁的心电图和血象指标直摇头:“室性早搏挺厉害的,现在的年轻人得这种病不少,他身体各项指标也一般,这是做什么工作的?996卷的吧,先观察一下,家属开药去吧。”
说完,急诊医生转身走了,秦悦不放心,拿着一堆药单子也跟了过去:“医生,我朋友那个……心脏什么早搏的,要紧吗?”
急诊大楼里病人很多,新风系统温度又高,人与人挤挤挨挨,嘈嘈杂杂。人们的表情不是焦急就是木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人身上的各种体味,并不好受。
医生还有别的病人,一边急走一边耐心的给秦悦解释:“是室性早搏,症状不轻,建议他做一个24小时动态心电图确定早搏次数,如果超过两万次,就很严重了。这种情况一般就是熬夜,压力大,劳累过度造成的,多休息别累着,注意复查,他还很年轻能调理过来。”
秦悦听了医生的话,眉头皱的更深,又问:“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说:“刚才检查过,他发高烧体力不支才晕过去了,药已经给上了,让他休息够,很快就能醒过来。但他心脏不太好,如果出现什么异常,你立刻来找我,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找专家给他会诊。”
秦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好,谢谢您。”
急诊病人太多了,秦悦没纠缠医生,道了谢就去缴费拿药,等他拿着一大包药回到急诊室的时候,宋景宁孤孤单单的躺在那,依然没有醒过来。
急诊室里很亮,刺眼的白炽灯当头照在宋景宁的脸上,他都浑然无知无觉,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躺在那单薄的像一张纸。
秦悦惊魂未定,长出了口气,年轻英俊的脸上少见的带着些愁容,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陪着宋景宁,椅子很小,他身高腿长窝在那并不舒服。
他本来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和辛苦的人,急诊室里又热又吵,秦悦烦躁的将一把药费单子铺成扇子的形状不停的扇风。
秦悦看着宋景宁虚弱的样子,心情压抑到了极点。耳朵上的三颗耳钉反着顶灯的光,图腾形状的纹身从T恤的领口露了出来,本来就偏硬朗的面相因为不苟言笑而显得阴郁和邪气。
惹得旁边挂水的小孩看了都害怕,一个劲儿往妈妈怀里缩。小孩的妈妈瞪了秦悦一眼,转身把孩子抱到另一张病床上,在孩子的背上轻轻拍抚着。
“嗯……咳咳……”宋景宁睡得不安稳,可能是心脏不舒服,昏睡中也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因为高烧难受偶尔发出一点低低的痛吟。
秦悦家世好,又是从小被人宠爱惯了的,骨子里就带着一种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底气和自信,向来对别人的目光毫不在意。
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宋景宁身上,抬手拉上病床上的遮挡帘,他把宋景宁攥着衣服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拍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宋景宁没事了,不疼了啊,我陪着你呢,你不是一个人。”秦悦趴在宋景宁的耳边,轻声呢喃安慰着他。
宋景宁竟真的渐渐缓解了过来,眉头舒展开来,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秦悦一点都没嫌弃,抬手给他擦了一把额头上沁着的冷汗,无声的叹了口气。
直到中午,宋景宁才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赵珂发了微信,告诉赵珂今天替他到中法的法援中心值班,晚上要接待来律所咨询的客户。
“别工作了,为那几个不值钱的案子把自己累的病成这样,我真是服了,你怎么做到的?”秦悦一把抢过宋景宁的手机,对宋景宁的态度有些生气。
宋景宁实在没力气,强提了口气想把手机抢回来,可虚弱的手都抬不起来,索性把脸转到另一边,一副任凭秦悦欺负的样子。
秦悦看不得宋景宁难受,立马把手机赛回到他手里,靠着椅背一脸委屈的说:“我陪你一上午了,你醒了都不看我一眼就开始发微信?宋景宁你也太不是东西了吧,连我爸爸都没这待遇。”
宋景宁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攒了些力气撑着窄小的急救床想坐起来,又被秦悦一把按了回去:“你可别折腾了。”
宋景宁只是动了动就累的有些喘,想来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勉强抬手,对秦悦用手语说了句谢谢。
秦悦撇了撇嘴,总算露出了点笑模样:“这还差不多,你想吃什么我叫外卖。”
宋景宁缓慢的摇头,拉了拉他的袖子,用手语说:“我想回家。”
感冒发烧在他看来都能自己撑过去,而且他昏过去被送来,自费的钱也得还给秦悦,这部分花费太大了,他不能留在医院。
秦悦对宋景宁的顾虑却有另外一番理解,倒豆子似的说:“也是,公立部人挤人的,你瞧瞧热的我一身汗,还有人看到我的纹身就翻我白眼,什么年代了,少见多怪,烦死我了。宋景宁,要不是为了你,我真一分钟都忍不了,我平时基本不来这边看病。不过你当时晕过去了,公立部的这个急诊最近最顺路。这个医院还有国际部,环境特别好,我这就带你去。”
宋景宁一听要去国际部,更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他这么虚弱的过去,说不定要被留院观察,半个月赚的钱也不一定够到国际部看一回病的,宋景宁心急,硬撑着坐了起来,头嗡的一下。
“嗯……”宋景宁抱着头埋在自己膝盖上,晕的两眼发花。
“你别动。”秦悦紧张的立刻扶着宋景宁:“医生说你心脏有问题,让你做24小时动态心电图,测个什么……我没记住,总之你现在不能回去。”
宋景宁用一只手有些发抖又很急切的对秦悦用手语说:“我不去国际部,我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