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春 第28章

在见到钟照雪前,他不信钟照雪会死,即便人人都看到了他奔入沙暴之中,即便从醒来那一刻他知道钟照雪去了必然九死一生,他都不信,钟照雪不会死,钟照雪怎么会死?无数次,他都能在殷怜香布下的陷阱里全身而退,他杀不死的对手,又怎么会败在一群走狗的手中?

在这数月里,他独身躲藏游走在南州时,也想过许许多多次,如果再看到钟照雪活着要如何,有将钟照雪经脉打断的,有将他痛苦折磨至崩溃,有从此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但最后的最后,殷怜香还是想见到钟照雪一面。

于所有最偏激的愿望里,孱弱而顽固地存在。

现在如愿见到了,他那些设想突然一个接一个被打散,被几句话给搅得乱七八糟,那些晦暗的东西悄悄下沉,上浮的却是汹涌激烈的情绪。他想质问,大怒,把这些时间里所受的委屈全部撒出,钟照雪无法容忍,然后他们循环往复地大吵一架,动起手来,如从前一样水火不容地厮杀,最后又成了相互憎恶的陌路人。不错,这才是合乎殷怜香所看到的世俗,至于曾产生的感情和信任,只是他们各自的失误。

……但钟照雪怎么这样?他这就坦诚地知错了,后退了,留给他一片随意奔走的赤裸的雪地。可殷怜香的心却跳得很快,不是愤怒或者其他汹涌的感情,他有一种接近耳鸣的预感,如潮水涌来,让他必须躲避和逃离。

他仓皇地哈哈两声,充满冷嘲的尖锐:“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一个杀不死的对手,一个我最厌烦的正道君子,一个什么也不了解我的人!你没有丢下我,没有谁配丢下我,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你只是自己去送死,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你错了,我恨你,我更痛快你死了,才好无人知晓我的任何秘密。”

他松开手,指印在钟照雪的脖子上留下充血得快淤青的红印,他一眼也不再看钟照雪,转身向池壁上走去。朱红的长衣湿透了,披穿在他的身上,漫漫浸入水中,像一只从血池里走出的艳鬼。

可钟照雪感到他的神伤,令他软弱,令他色厉内荏,容易因孩子气的倔强而落寞。

殷怜香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的手臂被人拉住了,用的力气不轻不重,随便一甩就能挣脱,可他脚下被莫大的重量压住,忽走不动一步。

因他听到,钟照雪从口中唤出一个名字。

“……小雨。”

殷怜香没有回头:“你在叫谁?这里没有这个人。”

身后的呼吸愈缓和平静下去,如一阵温存的、宁静的风,在千百坎坷红尘里静静拂过,拉着他的手,比任何一个人都坚定。

“你恨我也好,希望我死也罢,我们不是眷侣,也算不上怨偶,虚花宗的殷怜香如从前一样不需要有任何人的真心,其实那样也很好。此事我本已脱身,也不该再见,可我心里却生了一个执念,必须在南州找到那个人,听他亲口给我的答案。

“€€€€你如果不认识小雨,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

他叫这名字的时候像一声叹息,久蒙尘的一件珍宝,被遗忘了太多年。在篝火前温暖的手掌,在众口所指前的庇护,在一夜风声凄厉的逃亡里,重叠而来,尘埃厚重,光阴只不过是飞光一般的弹指,世事也是白云不停逝去,水不断,山无绝,故人瞬息又变作哪一个模样相见。

殷怜香知道自己又输了,他无法逃避,因为他最深的秘密,也已经在冰雪融化后便无所遁形了。

那种熟悉的酸胀再度泛起,久远到从瘦小孱弱的身躯里传来,殷怜香转过头,眼眶已经红了,盈起渺渺的泪。钟照雪从未见过他真实的眼泪,他们做戏时那些泪水太虚伪,他曾怀疑殷怜香从不会有流泪的软弱。

钟照雪的面庞被雾气熏得湿润模糊,他也从少年变成成熟的青年,有了游历红尘的痕迹,从一把新出鞘的剑,变得光华沉蕴,已生风霜。殷怜香混浊而阴翳的回忆里,被吹拂开一隙光亮,年轻的、面目模糊的剑客坐在他的面前,伸手替他簪上一支钗子。

于此刻,钟照雪亦在他的面前,抬手在他眼角擦拭,泪温热地沾湿了指尖,殷怜香没有避开,绒绒的睫毛蹭过,而后泪也连珠落下,绵绵的,一场等了太久的雨。

殷怜香撞进钟照雪怀抱,身量恰好能将头首抵在他肩上,他收紧手臂,抱得太紧太紧,几乎如纠缠的藤蔓,并蒂的莲花,以至于让钟照雪腹部还未好全的伤口隐隐作痛。

在他们尚且陌生时,不知道姓名,不知道从前,也无法知道往后,在最辛苦最漫长的夜奔里,两人在马上拥抱得很近很近,奔入一生的苦旅。彼时长夜惶惶,身似飘蓬,钟照雪的血沾湿了小雨的衣服,小雨的眼泪也沾湿他的手心。

原来他乡淋过的故雨,早已重逢在眼前。

第五十四章 无足之燕(一)

小雨出生在春天,那夜东州正下了第一场春雨,城里霜气消弭,渐渐起了雾,小雨家门口的桃树也开了花,烟雨里一片润红春色,沥出新生的葱茏。

母亲听着雨声摸了摸他的面颊,掌心的汗如羊水一样暖,感受到孩子第一声啼哭,融在淅淅沥沥的声音中,于是他的名字里就有了个“雨”字。

春雨摆渡,一夜万花开,一夜万物生,润物过后,便很快离去,又是晴光正好的一季。被寄托感情的名字,也成了预示,如春雨的转瞬即逝,被满怀着愿望生下的小雨有着早夭的命运。

三岁时小雨刚学会走路,他已长得很漂亮,承袭了母亲的容貌,邻里的孩子里独他最如陶瓷的人偶精致,比起男孩,不如说是娇养的女儿。

有人算出他命格薄弱多舛,白鹤夫妇将他以女孩养之,生活虽然清简,唯独不吝啬疼爱他们的孩子。他们养育小雨,如养一株幼弱的花,殷殷盼望来年若生长枝叶,盛放之日当冠东州。

白鹤夫妇在江湖卓有名誉,不算坏,不算好,年轻时犯过错,更坏过规矩,他们不合时宜也不合群,故而成了人们口中亦正亦邪的人物。白鹤夫妇没有打算传授给小雨任何武艺,也不愿见他步入江湖,他们知道刀光剑影的阴谋如何晦暗,也见过万千副面孔之下的善变,绝不同于话本的幻想,更多时候不过空中楼阁的虚无,年复一年,用青涩或枯老的尸骨将江湖堆得浓墨重彩。

在浑浊的人间里,他们只希望小雨做一个无忧的少年郎。

小雨五岁的一日,孩子们去城郊的草地放风筝,小雨跟着他们在青绿漫漫的草地间嬉闹,他仰头追着越飞越远的风筝,不慎踢到石子,摔跌在地上,此后,他没再能如五岁前一样奔跑。

他天生的隐疾早已埋在身体中,如附骨之疽,埋藏至病发一刻,便不可挽回。那日他摔倒后晕了过去,很快便发了高热,时而冷汗淋漓,时而浑身剧痛,反复三日之后,渐渐从七窍中流出血来。小雨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几乎是被最昂贵的珍药吊住一刻生息,他终日陷在昏迷之中,没有清醒的时候。

白鹤夫妇求来数位医师,皆无力回天,他们也在无数的典籍之中寻求办法,可换来的只有冰冷的几行结果,自古以来从无人医治好这种古怪的疾病。他们自恃武功高强,护小雨一生,可命途坎坷,造化残忍,很多时候并非珍惜就能保护。

又是雨,却不再温暖细腻、绵绵如吻,暴雨连珠地打下,在瓦檐上闷闷地震响,枝叶簌簌,如回荡在夜梦的深处,有锈色的风筝,白色的草地。

院门被打开,鞋子匆匆忙忙踩在水潭里,迸溅起水花,将裤子打湿,却无暇顾及。哐当,一把尽是豁口、饱经鏖战的残破长刀被丢到地面。

小雨的父亲穿着蓑衣推开了门,他摘下斗笠,鬓发湿透,弯弯地黏在他的颊边,眉紧锁,眼下的阴郁深深,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安睡过。如此疲倦,他面上却透出一种凄悯的欣喜,痴痴地,如在穷途末路之时,望见一片梅林,可要走近,却必须经受火海的灼烧。

坐在床边照顾的母亲抬起头,和他对视,两人的面容在昏暗的房屋中,一同泥塑般的凝重沉默。

他阔步走来,每走一步,身上便滴下雨水来,混着不知谁的血,在地面流成浅红色的河流。走到了床前,他低下身扶起小雨,紧紧握住孩子的手,小雨被父亲身上的夜雨寒气一激,又在昏迷中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但他的手又收紧了,紧紧回握住自己的血肉亲人。

男人的手却颤抖起来,比他的战栗更剧烈,也更深刻。他双指搭到小雨的腕,那里维系着人身体里千百条的经脉,关系生死,也关系一生。小雨的母亲突然站起来,转过身去,弓下背,如被雪压弯的松枝。

他干涸得起皮的唇动了动,闭眼道:“不破不立,不舍不得。小雨,不要怕。”

小雨终于醒来时,身上没有一处能够动弹,如失去了身躯所有知觉,他只剩下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剩余的他都无法再感受到。对他来说,世间七情五味,骤然消融不见,而此刻的他变成一尾鱼,在一潭水里死寂地漂浮。

一个没见过的清秀女人站在他床前,她纤瘦,眼睛温柔,脊背微微弯曲,自称为霜姑,小雨不明白她为何到来,但他喜欢霜姑说话时静静看着他的模样。

而父亲与母亲正站在她的身边,眼睛里的感情对于小雨来说,实在太过深奥,他无法解读除了爱以外的感情,他触及到一些坚硬而陌生的东西,譬如礁石,譬如熔炉。

他很想问什么,或撒娇或流泪,以换得父母的怜惜,可他又发现父亲的脸颊边不知何时有一道狭长崭新的疤,狰狞而赤红地横过,蔓延到颈部,离死很近很近。这样的形貌让他原本俊朗的容貌变得有些可怖,小雨的心突然对他产生了恐惧。

沉沉的语调从父亲的身体里发出,像山石滚滚而来,压住他的身躯。

“从今日起,你必须背下这本心法,手不能动,我念给你听,嘴不能说,就在心里背。小雨,你必须永远牢牢记住每一个字,直到死去,你都不能忘记,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自那场凶险的大病过后,小雨无法自理,只能终日卧床,由霜姑一起照顾,不停地背诵与记住对他来说太过深晦难解的心法,那些字眼他甚至大部分还未学过,冗长的内容更无法理解。

起先他难以容忍,仓惶不安,总容易哭泣,与父母赌气又得不到回应,甚至憎恨那本心法。他不能跑,不能跳,感受不到其他触觉,牙牙学语,拼凑不出一句话的声音,一夜间失去随心所欲的能力,不再拥有任性的特权,他无法接受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恐惧失去,恐惧终其一生。

小雨偶尔也有模糊的预感,关于苦难的缘由如何沉重,但他还怀揣天真的愿望,不知道永远是多久,他期望自己的父母心软,如往常一般溺爱,原谅他的软弱,允许他的放弃,这些心法又或什么秘籍,不记住也没有什么关系。

愿望没有回声,无果的不安堆积,渐渐被风化成沙,后来小雨明白了,眼泪无法撞倒这些沉沉的山。

他不再走出院子,也不同其他孩子玩耍,隔着院墙,他听到孩童嬉闹的声音交叠如铃铛,被牵引着越来越远,如风筝一样远去。鸟雀栖息在窗台,乌黑的眼珠映出困在屋中的他。

七岁,他突然能说出话了,因太久没说话,出口的声音干哑难听,心法磕磕绊绊跟着霜姑诵出,铁锈的味道在喉咙蔓延,父母欣喜如狂;八岁,他的手也能动了,被扶着坐起来,眼睛能看到窗外的光景,打破了很多个碗后,终于能自己端稳碗筷;九岁,他重新用双腿站稳起来,又很快摔回了床榻,在霜姑怀里大哭了一场。

十岁,小雨终于恢复到接近卧病前,能够行动自如,只是变得太容易多病。这些年卧床不起,他瘦弱得变形,几乎皮包骨地小,看起来只有七岁那么大,因缺席五年的孩童年岁而变得比从前沉默。

白鹤夫妇的居所换了几个,小雨变得孤僻,后来也不擅长与同龄孩子合群,修习了五年的心法,如一本参不透的秘密,小雨仍不知道为了什么。

身体恢复的那年初夏,霜姑和父母替他换上新衣,推着他出门,去镇上买一篮青杏。

小雨落入人间,又是懵懂陌生的新生,穿行在街上,仍是人声喧嚷的烟火红尘。叫卖的商贩递给他糖,孩子高举着拨浪鼓或风车,欢呼嬉笑地从他身边经过,卖青杏的老妪多给了他两个桃子,路过的妇人围着他,夸赞女孩眉眼生得俊俏。

回去时下了雨,游人匆匆离去,小雨避在茶馆的檐下,楼上的书生在对唱,不知道哪一州的词,也许是溪边浣衣女的吴语,婉转得温柔。小雨抱着篮子抬头,望着挂在芭蕉叶上的雨珠发呆,他很久没闻到这种泥土与青草的气息,纷扰繁华的俗世也颜色浓郁,将他热闹地拥簇。他又变成一个很小的孩子,而不是寄居在屋中的无足鸟。

雨停了,小雨走出檐下,又被小石头绊了一跤,竹篮中的青杏滚了一地,好像从树上刚刚掉落,沥过雨水越显得青绿。

他连忙蹲下去捡,有人出了茶馆,在不远处停下,看到这一幕,也弯腰把滚远的青杏捡起,挨个放到他的篮中。

小雨呐呐地道谢,悄然地抬眼看去,须发皆白的老者慈眉善目,拾起最后一个杏子,用袖摆擦净雨水,放到了自己嘴里去。

第五十五章 无足之燕(二)

青砖板湿漉漉,从旁侧横长得的草里伏着蝴蝶,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交叠,踩在水里泛出绿色的涟漪,蝴蝶被惊起,悠然飞去。

回家的路有一段距离,人声在雨后渐静,人们都归家了,小雨提着篮,那白发的老者也悠然自得地漫步其后。小雨没因他的跟随而紧张,他对于人的善恶很敏锐。

青杏不算多么昂贵的东西,可这人的行径算得上疏狂,依小雨的眼光看来,还很不修边幅:他只穿了一身朴素的牙白色长袍,被雨打湿过沁着深色斑点,原本身量颀长,因上了年纪而有些许发福,唯独眼睛透着温和的素辉,令他看起来似不算坏人。

老者尚在吃完后头头是道地点评:“脆而不干,酸而不涩,甜而清爽,看来好东西果然总是藏在他人不知道之处。”

小雨迟疑道:“……我没见过您。”

“女娃娃,你以为我是好人或坏人?”

“替我捡果子,是好人,吃我的果子,是坏人。”

简单得天真的定论,老者哈哈大笑:“不错,好与坏不过一念之间,一人的善恶岂能以偏概全。”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坐船来的,去的时候杨柳依依,春冰消融,一时诗兴大发,遂与船夫共饮到醉卧,结果忘带金银,被他夜半抛下船去。”老者负着手,长叹一息,“江水飘摇,我找了许久许久,再来到这儿,却恰好已落了黄梅雨。”

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倒像个酒鬼。小雨在心里想。

“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小雨低着头走路,没说话,老者也不在意,会心地淡笑,掩过这句:“我看你体虚孱弱,易受病灾,似是顽疾缠身,今日淋了雨归家,记得喝碗姜汤。”

他们交谈不过两句,陌生古怪的老者已一眼看出,从相遇到现在,这人不似寻常,全然疏狂。他心中一动,转过头去,见白发老者闲庭信步,正探手折下灰白墙瓦间探出的一枝春花。

他问:“您知道我生病,那您会不会治病?”

白发老者目光转来,被花影遮掩得越深,他凝视小雨,短暂的,长久的,又或一呼一吸间,一滴雨砸到他的眼角,他倏忽微笑:“我不会治病,也不会救人,我只是一个剑客。”

老者一震手腕,将花枝上的雨珠震落,花枝枝节细长秀美,几朵粉花已至花期末,被雨一浇,反而颜色清润,执在他手中,也有三分道意的轻狂。

他说:“我与你有缘,不妨授你一式剑招,来日若遇险境,也可做护身之用。”

“€€€€你且看好了。”

若干年后,无论记忆中的事物如何模糊扭曲,如何久远得再难辨别,殷怜香仍清晰记得那一日,于老者手中所挥出的那一式剑招。

不过起手之间,枝成剑,花若锋,柔弱秀丽之物,也有金铁之利,不刻骨,不尖锐,只有一抹最和光同尘的剑意,从一挥一刺之间,骤成千般变化之势,生生死死不过心中一点善恶。

剑意散去,花枝仍不过是花枝,并非杀人的剑,而天地所有事物都重归宁静,又是潺潺如流的红尘。

一叶春生,一剑多情。

老者离去前,小雨忍不住追问:“您要去哪里?”

“我本是来做一件不该做的事,如今我改变了主意,俗事烦恼,不如去寻一壶天底下最好的杏子酒。”

那一夜小雨回去,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仍是五岁的年纪,怀里抱着一只风筝,燕尾纤长,涂色富丽,轻盈得即将展翅,是他父亲剪的形状,母亲画的燕子,小雨只需趴在桌边,等每年爹娘给他画许多时兴的图样。有时候他瞌睡了,头啄米地碰到桌上,沾了一额头墨水,如花猫被大笑。

他最喜欢放风筝,身边的孩子们都会艳羡他的风筝,这由爹娘精心做成的风筝,如从繁荣的扬州飞来,独属于他的骄傲,比街头刘四叔卖的风筝更好看,也飞得最高最远。

孩子们又缠着要跟他一起放风筝,他们在草地里奔跑,有人抢了他的风筝,线从手中脱去,风筝也自由离去。

小雨着急地去追,跑了很久很久,不感到疲倦,跟风筝跑过河流,跑过山径,跑过古佛寂静的寺庙,跑过数百分歧的曲径,跑过一昼的光景,夜晚降临,丛丛幽林里萤火如海,淹没了他的足迹。

小雨终于喘着气停下,才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不认识的地方,这里悄无声息,风筝也无影无踪。

在他的面前有一条溪流,小雨走上前,低下头去看,野草茂盛,白露凝珠,如母亲耳朵上莹莹发光的珍珠。水流照出他的面容,如女孩的脸,发髻上还簪着一朵小小的桃花,是出门前霜姑摘下的,别在他的发间。

萤火落到花上,他心中一动,无师自通地想起心法的一节。

月为昼沉,星为辉黯,萤火微微,长明至亡。

他伸手去碰,小小的萤火虫惊起,触碰时竟如火焰滚烫,灼烧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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