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车前,苏阳对司机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他不要对外透露今天发生的事。用他自己的说辞是,涉及商业敏感信息,还故意把话往重了说,其实他是想余渊知道。司机一叠声应下,表示自己有分寸,请他放心。
苏阳本来不让小郭跟着,一点小伤他也没那么矫情,但小郭坚持不肯离开,帮他挂号排队忙前忙后。
等候的时间,余渊打过一通电话来,被苏阳挂掉了,医院背景音嘈杂,又有广播系统不停重复叫号,露馅的可能性太大。
信息在挂断电话的后不久,便发了过来:【还在忙?】
下午五点,临下班时间,苏阳小心谨慎唯独忘了叫司机直接下班。这下好了,应该是司机回公司复命,余渊知道他已经回到市区,才会突然来电。
苏阳在心里踌躇了下,慢慢输入:【刚好路过,去公寓现场看看。】
【公寓现场是有什么禁令吗?电话都不能打?】
不擅长撒谎的人果然不能轻易撒谎,圆都圆不回去。苏阳心一横,索性装没看到,不回复了。
因为是额外加的急诊号,轮到他打完出来已经六点了,跟小郭在医院门口分开。
苏阳这才敢回拨电话,‘嘟’一声便被接了起来,脆生生地叫他:“叭叭~!”
看来是余渊为了修复亲子关系,没跟儿子抢手机。
苏阳乱七八糟的心情,和一整天的疲惫都被这一声熨帖了,“你们现在在餐厅吃晚饭吗?”
小白忘了打电话看不到表情,依然十分认真地点头,“嗯,是的。在我最喜欢的餐厅,父亲给我点了很多好吃的,还有冰淇淋。叭叭你要来吗?”
苏阳无奈地拒绝:“你们吃完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电话换了人接,是余渊的声音:“你到底在哪?”
“额……”苏阳词穷,更圆不下去了,良久,只好掐头去尾捡能说的说,“我现在身上很脏,要先回去洗澡换衣服。”
倒也能说得过去,余渊终于不再追究,只是问:“晚饭还没吃吧,给你打包一份?”
“好。”苏阳挂了电话,立刻在街边揽了辆出租车,往公寓赶。那家餐厅他知道,就在公寓附近,走路不过几分钟。他必须动作快些。
指腹按开门锁,苏阳大步走进卧室,一把脱掉染血又糟烂的毛衣,随手丢在门边,冲进浴室。为了不让伤口淋到水,洗澡比预计的时间稍慢了点,但估算起来仍旧绰绰有余。
谁知,他正这么想着,卫生间的门便被人敲响了。苏阳第一反应是问:“谁?”
毕竟这个时间余渊和儿子应该在餐厅。
他拽过浴袍裹上,下一秒便听到熟悉的低醇嗓音:“除了我还能有谁。”
苏阳擦头发的动作慢下来,佯装若无其事地跟他闲聊:“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门外余渊沉声:“不这快回来,怎么知道你在隐瞒什么。出来,让我看看。”
第65章
苏阳迟疑了下, 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更来不及想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好……好了,马上出来。”他套上打底白T, 拉下摆时棉质衣料拉扯到纱布, 痛得轻轻“嘶”了一声。
即便是很低的气声, 也被门外余渊清晰捕捉,“怎么了?”
“这都能听到,雷达吗。”苏阳无语地嘟囔了句,又在白T外加了件衬衫,纽扣一丝不苟扣到最顶端, 这才开了门,有意扯远话题,“给我带了什么吃的?”
小白舔着冰淇淋筒蹬蹬跑过来,“叭叭,是你爱吃的海鲜意大利面, 还有芒果奶油卷。”
“正好饿了。”苏阳内心松了口气,略过身旁高压视线, 刮了下儿子的鼻梁, 牵着他往餐厅去, “我看奶油卷是你给自己带的吧。”
被小白一打岔, 余渊也没再追根问底, 毕竟人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走路说话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甚至表面上看起来心情不错。
苏阳端坐餐桌前, 把打包餐盒从纸袋中一一取出,高档餐厅的包装繁琐浪费, 光蘸酱就给了五六盒。但不得不说讲究的包装,很大程度保证了食材新鲜度,不仅冒着热气且没有闷软变味。
他见餐盒几乎铺满了桌面,问道:“怎么这么多?你们还没吃吗?”
小白这次点头能被爸爸看到了,“嗯,我们刚点完餐,父亲就说要打包带回家吃。”
原来如此,难怪他还没洗完澡就回来了。如果到这里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事情已经败露,慢两步走进餐厅的余渊,拿走苏阳手边的海鲜面,然后把自己那份凯撒沙拉换给他,“你吃这个。”
苏阳哀怨地盯着那几块鲜嫩龙虾球,不敢反驳,只是破罐子破摔地说:“突然吃这么多,不怕腹肌不保吗?”
余渊淡淡瞥他一眼,哂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
这话叫人怎么回答,虽然没亲眼见过,还不能亲手摸过吗!苏阳的眼神因心虚而四处乱瞟,最终定睛在手边那份令人胃寒的沙拉上,叉起一片生菜送入口中。
小白舔完冰淇淋,慢半拍加入聊天:“父亲你为什么抢叭叭的饭?”
可见对爸爸的关心也就这样了,吃完冰淇淋才顾得上。
余渊放过苏阳,目光转向儿子:“因为你爸爸他不乖,说谎。”
“…………”苏阳一口生菜呛住,捂着餐巾不停咳嗽,又因太用力撕扯到伤口,表情狼狈极了。
余渊于心不忍,后悔开他玩笑了,一边轻柔地帮着顺背,一边给他倒了杯水,“急什么?”
倒也不是急,只是这样直接被戳破一时没反应过来,特别还当着儿子的面,甚至有点羞耻感。本来对沙拉就没什么兴趣,这下更没心情吃了,苏阳餐具一搁,发起脾气来毫无预兆,推开椅子站起身,生硬地宣布:“我吃饱了。”
小白先吃了冰淇淋,没有胃口吃主食,看着苏阳径直走出餐厅的背影,有样学样,把塑料卡通叉往餐碟里一放,“我也吃饱了。”
但他小短腿还没够到地板,就被余渊一把拎了回去,“你给我吃完再走。”
“可是……”小白瞪起乌溜溜的大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小白懵懂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叭叭说吃饱了就能走了,我说吃饱却不能?”
“…………”余渊语塞,心道你看我敢拦着你爸爸吗,顿了顿,终于想出合理说辞,“你还在长身体,除非你想腿一直这么短。”
小白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短腿,离地面还有一大截距离,上下餐桌椅都要靠爬和跳,一直这么短那怎么行,这可比吃辣椒吓人多了。他拼命摇头,奶声奶气地说:“我不要,我才不要。我现在就好好吃饭。”
余渊满意了,揉乱儿子头发:“嗯,乖。自己在这里吃完。”
小白心系长腿,无暇顾及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的晚餐,吃到最后变成他孤伶伶一个人在这里。
余渊上二楼主卧拿了药箱,再回到二楼次卧时,房门开着,苏阳应该是怕压到伤口,正趴在床上。
他单手托腮,另只手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划来划去,听到身后有有人走进来,这种有规律的脚步声不可能是小白,遂直接问:“干嘛?”
余渊把小药箱放到床头柜上,“伤哪了,我看看。”
苏阳正在网上查度假村相关的资料,产权官司都打过好几次,的确很复杂,头也不回地拒绝他:“不用,在医院处理过,破伤风也打了。”
“还打了破伤风?”他的音量不自觉提高,眉间微微蹙起,语气也跟着严肃起来,用不容拒绝地口吻命令道:“过来。”
仿佛这两个字有什么魔力般,苏阳终于半转过脸,“怎么突然这么凶。”
话虽如此,但丝毫没有任何怕的样子,动作仍是懒洋洋的趴着,并不打算配合。
他刻意淡化事情的严重性,轻飘飘的语气说:“真的没什么,不小心被挥到一下而已。再说对方还是个老人家,能有多少力气,伤口也不大。就是以防万一才去打了针破伤风。”
“我看了才放心,免得留疤。”
苏阳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很随意地说了句:“留疤有什么关系。”更别说还是在背上。
谁知,余渊沉声:“我有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看就看了,更亲密的接触都有过。苏阳避无可避,知道躲不掉了,只得坐过去,慢吞吞解开扣子,怪尴尬的,早知道已经暴露,还不如直接穿睡衣来得方便。
余渊看他动作不便,好心问了句:“要不要我帮你脱?”
“…………”苏阳十分无语,“你别说得这么不正经行吗?”虽然不是光天化日,这明晃晃的白炽灯也差不了多少,儿子还在几米外的餐厅吃饭呢!
一本正经只关心伤势的余渊:“??”到底是谁不正经?
过了两分钟,或者更久,当他看到眼前光洁脊背上,包扎纱布凌乱且潦草,更深地拧起了眉,“在哪个医院做的处理?”
他的语气透着不满和不屑,边说边动作很轻地撕开医用绑带。
苏阳往前缩了下,不满道:“看看就算了,怎么还上手了?相信医生。”
“别乱动。”余渊扶着他的双肩,把他的后背拉回来一点,“十年外科五年急诊经验,够资格给你换药了吗?”
“啊?”苏阳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动了下。
“啊什么啊,坐好别再动了。”
苏阳“哦”了下,回过味来,“怎么这么厉害,那以后再受伤,是不是都不用去医院了。”
虽说只是皮外伤,揭掉整块纱布仍触目惊心,超过半掌的一长条伤口,足足有一指宽,从外形和站位角度来看,怎么都不可能是随意挥到而受的伤。余渊看着说不出的心疼,“胡说八道什么。”
冰凉的触感在伤口上蔓延开,不难受但苏阳下意识肌肉绷紧,“你给我涂的什么?”
“放松。”余渊语焉不详地回:“一种帮助愈合的药。”
最普通的生理盐水,只是多吹了吹,肉眼可见的创面缩小,伤口颜色变淡。
苏阳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好像没那么痛了,是我的错觉吗?”
“是你的错觉。”余渊帮他重新包扎好,这次是仔细又规范的手法,“好了,披上衣服趴一会。”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苏阳依言趴到他腿上,尴尬没了,伤口也舒服多了,开始指使人:“帮我把电脑拿过来。”
余渊照他说的拿过电脑,甚至贴心帮他调整好屏幕角度。
滑动触控区唤醒屏幕,页面还停留在刚才看到一半的产权纠纷判决书,余渊跟着没头没尾地看了中间一段,心里大致有了底,掌心温柔地抚过苏阳腰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说。”
手下脊背一僵,很快恢复。苏阳欲盖弥彰地关闭页面,“好奇随便看看,我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阳这会儿的心情十分复杂,说不上来的抵触,他不能再扩大他们之间的差距,更不愿意一段恋爱关系参杂过多利益纠葛。
意识到自己过激的言行都十分反常,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工作挺顺利,没什么困难。”
余渊很有分寸地点了下头,顺着他的话说:“好,顺利就好。”
这时终于努力吃完一份儿童套餐的小白,端着空餐盒跑进来,一叠声骄傲地宣告:“我吃完了,我吃完了。现在我的腿能变长了吗?”在看到两个大人又靠在一起后,“咦,你们在干什么?还有叭叭你怎么不穿衣服。”
苏阳连忙起身,慌乱地系扣子,生硬地支开儿子,“去擦擦嘴巴洗洗手,好脏。”
余渊牵走小白,帮忙转移注意力,“你餐盒里明明还有一颗青菜,哪里吃完了…………”
尴尬解除,手机铃声随之响起,是经历了车祸大雾延误的耿乐,算算时间应该回到家了。苏阳拿起手机,推开阳台玻璃门,走到外面才划开接通。
余渊带儿子擦完嘴巴洗完手,在客厅的飘窗前恰好能看到斜对面,隔着好几米距离的次卧阳台上,苏阳一脸颓丧地在讲电话。
夜色并没有遮掩掉苏阳脸上的表情和唇部动作。
余渊看到他‘说’:‘这次真是麻烦大了,当时我快被那阵仗吓死。但是有句老话叫兵行险招,风险越大机会也就越多,就看我们敢不敢做。’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