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绘成的山水, 笼罩在一片凄迷雨雾之中, 赫然便是一派晦暗不明的意象。
€€€€这扇面之上的景色正是长亭山, 而作画的墨则产自墨池……真是一件有趣的物件啊。
“……恕臣愚钝,这些罪臣全都和那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您让那个人处置他们,无异于让他纵虎归山!”
金阙掷地有声地说完这番话,顿了顿,见听着的两人€€€€文光只是敛目垂首看着手中扇子,而茶朔洵则含笑托腮杵着下颚看着自己€€€€
便放大了胆子,定了心神, 接着说道:“便是那人真的大义灭亲, 秉公职守地料理了他自己的人……”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讥嘲,“可那些空出来的位置却又按照他的意愿安排上了人手,这岂不是又让那人占尽先手, 我们好不容易掘除了那人一点根基,转眼便成了无用功……”
金阙说着, 脸上的郁闷不解渐渐更蒙上了一层阴云。
其实不止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疑惑和郁闷,苍梧、成佳乃至不少跟随他们从恭国而来的官吏都有这样的感觉。
无论是在恭国之时还是旅途这一路, 便是再愚钝的人都能察觉到茶朔洵和乐羽是分属两派的微妙关系,所以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茶朔洵明明和乐羽这样不合了,竟然还会将这么重要且关键的,事关官吏任免的事情交给自己的敌人去做。
“啪嗒”一声响起,文光手中的折扇被他一把合上了。
声音顿时吸引了在场二人的注意。
文光抬起了眼眸,银色的眸子清澈地倒映着金阙的面容,他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他和茶朔洵默契十足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小臣的疑惑就让我来解释吧。”
文光这样说道。
茶朔洵则提起桌上的茶壶替三人都斟了一盏茶。
“内宰是个能臣。”
这是文光说出的第一句话,一下子就让金阙蒙了。
随后文光又说了一句,“小臣,内宰是主上的臣子。君臣之分已定,只要内宰没有谋逆之心,那么主上为什么不能用他?”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文光和茶朔洵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乐羽并不想要登上御座也不想杀死他们二人。
虽然不明白乐羽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他们已经摸清了乐羽的底线€€€€
他只是想要继续掌控权柄而已。
“……所以,在没有把饿狼逼入死角之前,只要他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喘息的空间,我们和内宰都不会真的成为敌对的两面。”
这也是目前为止,乐羽一直都是利用别人,或是暗中对他们动手的原因。
他们双方都守着那道撕破脸的底线,谁也没有真的跨过去。
“无论是主上也好,还是小臣你也好,我们对官职和官位的了解,全都没有掌握了国家近百年的内宰来得深。朔州的事情发生的突然,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处理,放置不管是肯定不行的,目前来说,除了内宰,我们身边其实也没有太多人选来处理这件事……”
话说到这里,金阙其实已经服气了。
他已经明白了茶朔洵的想法,一来他们和乐羽并没有真正撕破脸,那么他们就没必要绕过乐羽;二来,乐羽的忠心不说,他的能力和地位确实是毋庸置疑,当前的事情,只要他能处理好。
金阙羞愧地说:“是臣等无能,不能为主上分忧。”
他们和乐羽比起来实在是势单力薄,所以才会让茶朔洵即使想要找别人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茶朔洵将一盏茶推到金阙的面前,笑道:“万升,虽然眼下是我们看着势弱,从而让乐羽能够任意地摆布柳的官场,但是势弱有时候未必不是好事。”
他眉头轻挑,笑了笑,“你以为我们的内宰真的想要这个权力吗?”
金阙一愣,随即若有所思。
茶朔洵见他面色渐渐沉静了下来,继续道:“若是让我们来处置那些蠹虫,那么遭恨的人就是我们,他乐羽自然就是无辜之人,甚至说不准还会被那那些人当做救命稻草,感恩戴德也说不准。但是我偏偏让他亲自举起屠刀对准自己从前的左膀右臂……呵,到时候,那些人自然该去恨他们该恨的人。”
金阙听着茶朔洵慢悠悠的话,只觉浑身的汗毛的战栗起来了。
他几乎立刻就能想象那些被乐羽处置的人会有多么惊骇乃至愤怒。
“况且,就算这次主持朔州官场换血的人是乐羽,但是他换上的人也多数是和他还没有牵扯或是牵扯不多的人,这些人以后会不会投入他的门下,我们尚且不知,但是眼下,他们肯定不会那么蠢……只要这些人目前是清白的,那么对乐羽来说就算是元气大伤了。”
金阙心口的郁闷这下子全都散去了,他捧起茶盏对茶朔洵和文光高高举杯,“主上、台辅深算,是臣等愚钝了。”
金阙一方解决了心中的疑惑之后,他们也在不久之后再次踏上了前往芝草的行程。
而此时踏上旅途的队伍中,虽然少了不少从恭国跟随他们而来的官吏,但是却多了一只朔州的州师。
有了州师的护送,他们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在国道上前行,无论是妖兽、妖魔的袭击,还是盗贼,全都像是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长亭山附近。
柳国的地势是北高南低,东高西低。
朔州地处柳国东北方,气候并不算好,从柳国最北部的冰山发源的河流€€€€融水,在到达朔州之后会被长亭山挡住,从而分成两脉,沿着不同的方向奔流而下。
所以朔州其实并不缺水,但是因为地势崎岖不平,多山地,所以能够被开垦的农田并不多,特产除了木材之外,还有笔墨纸砚等物品,是个商业氛围很浓的州。
但是因为柳国崩颓多年,原本的商业行为已经大大减少,所以原本为了方便商人们贩运货物的道路也变得荒废了。
看着一路上荒芜的景象,其实有谁能够想象,这个地方其实就在柳国的国都€€€€芝草所在的宁州的旁边呢?
文光坐在邹虞的背上,仰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巍峨高山。
那深青色的山影深深印在了他的眼中,他的耳中间或听到山中传来的猛兽和禽鸟的声音,让他的心头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不安。
“越过长亭山,我们就会到达宁州了吧?”
文光微微仰起头颅,偏着脸问道。
“没错,只要跨过这座山脉,我们就会进入宁州的地域。王师也会在宁州等着我们。”
茶朔洵一手将文光护在臂弯中,一手牵着缰绳,控制着邹虞的步伐,尽量让周围的人能跟上他们。
文光的眼睛忍不住地看着周围森森的林木和青草,他总觉得这样的环境中藏着什么,惴惴不安的心情让他向茶朔洵问道:“前往宁州只有这一条路吗?”
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安全,太容易被人埋伏了。
“唔,路不止这一条,但是其他的道路还要经过别的州治。”
朔州和三个州相连,只有从长亭山下走,才不用途经别的州。
文光听着,皱了皱眉头,“那就算了,只是经过朔州就有这么多的事情,从别的州走的话,也许还会遇到别的麻烦事……”
“确实。”
茶朔洵点点头,然后他突然一扯缰绳,勒住了邹虞前进的步伐,周遭护卫的人马也立刻注意到了茶朔洵的动作,一众武官立刻向茶朔洵的位置奔来,将二人护在了中间。
文光心头一颤,顿时看向了茶朔洵,“是€€€€”
茶朔洵伸出食指,抵在了文光的唇上,一抹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出现在了茶朔洵的唇边。
“嘘,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天上,眼睛亮得可怕,“看来有人要做最后的挣扎呢。”
说完这句话,他当即拉着文光下了邹虞的背,随后从剑鞘中抽出长剑,将文光护在身后,“来了!”
只听“呖”地一声,一只巨大的妖魔从天际朝着他们的方向俯冲而下!
朔州州师顿时全员抽出武器,冰冷的刀锋指着妖魔冲下的方向。
平度和苍梧顿时眉头紧皱,大声命令着身边的兵士,“结阵!敌人来了!”
话音刚落,名为玄鸟的巨大妖魔便已经到达了他们的头顶,闪着寒光的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们的头顶抓来!
第69章 脱困
“吼!”
随着一声巨大咆哮声响起, 穷奇的身影从文光的影子中扑了出来,一下子便咬住了那只玄鸟的喉咙,撕开了玄鸟坚韧无比的喉颈皮肤, 腥臭的妖魔之血顿时迸溅了一丈高,
茶朔洵当即回身抱住文光,迸溅而出的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背,而围绕在他们周遭的人则全都被这腥味浓厚的血液溅了满身。
“呸, 呸!”
金阙用衣袖抹了一把脸, 一脸作呕地看着不远处被穷奇撕碎了的妖魔, 厌恶地说:“这东西真臭,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周围一众人等全都心有同感地皱眉望着地上的妖魔尸体。
这世间只有喜好食人的妖魔才有这样恶臭的血液。
而文光也在此时推开了茶朔洵的怀抱, 他虽然脸色发白,但是还是强忍着不舒服,对不远处的穷奇命令道:“搏丘,速速追寻妖魔背后之人,那人一击不中,定然不会逃远,快去!”
穷奇一甩尾巴,朝着文光的方向点了点头, 背上双翼一展, 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以此同时,在穷奇消失的瞬间,一丝异动立即吸引了经验丰富的州师们的耳目。
“还有埋伏!”
平度当即支出手中长枪, 与苍梧、成佳等人一道,将茶朔洵和文光二人按照圆形紧紧护在中央。
“是人吗?”
听到平度的声音, 成佳这样问道。
平度一边指挥着大约一两的士兵向一处草丛包抄过去,一边皱着眉头回答道:“不清楚, 说不定也是妖魔。”
“那边也有!”
在平度说话的时候,成佳也注意到了另一边的草丛之中有黑色的身影时隐时现,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迅速奔来!
随着成佳的声音响起,阻挡在那黑色的影子之前的士兵们,猛然举起手中的长枪朝着那黑色的影子扎去。
一只褐色的,像是兔子模样的动物从草丛之中蹦了出来。
成佳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道:“原来是兔子。”
而被平度派去的士兵也在这时大声的回报道:“是只兔子!”
但是苍梧却紧紧皱着眉头,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看着这只灰褐色的、像是兔子模样的动物忽然地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叫声,随即像是死去般仰面倒地。
苍梧顿时脸色一变,忙大声朝着身边的人喊道:“不好,这是飞鼠!它的声音会召唤天犬,千万不要让它再叫出声!”
说着他立刻提起手中的长刀,向着那只倒毙在地上的飞鼠急速奔去,在那只飞鼠即将叫出第二声之前,手起刀落地砍断了它的脑袋。
但是他的反应已经太迟了,在苍梧砍死这只飞鼠的同时,以他们为中心的草丛之中,从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飞鼠高亢的叫声。
即便士兵们立刻从草丛中搜寻到了飞鼠的身影,将其中不少都砍杀了,但是剩下逃窜的飞鼠还是传出了源源不绝的叫声。
伴随着飞鼠的声音在丛林山谷之中回荡,只见数十只红色的身影从周围的树干上跳了下来,慢慢地从不同的方向向着他们包围而来。
红色的躯干、青色的翅膀、黄色的尾巴、形状像是狼。
“是天犬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