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光那家伙现在抓到了吗?”
尚隆也不绕弯子,直接问出了他最关系的事情。
雁国和柳国是邻国,两国不仅在陆地上接壤,海域也相连,柳国有任何变化,对雁国都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他对柳国的事情是很关注的,茶朔洵从恭国回到柳国之后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茶朔洵轻叹一声,“狡兔三窟,他在长亭山已经经营了多年,简直比兔子还能藏,更何况山里还有很多被他诓骗去做矿工的百姓,他拿百姓们当做人质,我们也无法轻易派遣大军前往。所以,一时半会之间想要把他抓住?”他摇了摇头,“难。”
“拿百姓当做人质啊。”
尚隆摸了摸下巴,“长亭山中到底有多少人?”
“至少有五千人。”
尚隆皱起眉,“这么多。”
茶朔洵眉目间尽是无奈,“过去那些年,朔州沦为浮民的百姓,几乎全都在靠这座山中的矿场求活。”
尚隆有些凝重地说道:“也就是说这些人几乎全是浮民?朔州居然有这么多浮民?柳国的吏治这么败坏了吗?”
茶朔洵点头,“从度王末期开始便废弛了。”
至此,尚隆也只能长叹,“看来这个长亭山,乃至朔州还真是个大问题呢。”
茶朔洵端丽的面容上闪过一缕忧郁,这让他原本便俊秀的模样添了一分惹人怜爱的气质,“是啊。”
但是无论是尚隆还是六太却都没有因为他这份示弱而对他心生小看。
尚隆是清楚茶朔洵的本质有多黑,而六太虽然不清楚茶朔洵的本质,但是麒麟的直觉简直准得吓人,他看到茶朔洵这番作态,本能地感觉一阵违和的恶寒。
文光看六太神色扭曲地搓着胳膊,像是起了鸡皮疙瘩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到文光的笑声,茶朔洵顿时委屈地看着他。
文光这才忍住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尚隆和六太颔首,“我失态了,抱歉。”
尚隆瞥了一眼茶朔洵,笑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是吧,吾友?”
茶朔洵这下也只能收起那副忧郁贵公子的表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厚脸皮是每个王都会必要技能,所以对茶朔洵的装傻充愣,尚隆也笑而不语。
只有六太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气愤,“你们这些家伙,脸上有无数的面具,随时都能变出最想要的一面。”
他这下也明白刚才茶朔洵是故意要装可怜了。
真是恶劣。
文光看六太气呼呼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他瞪了一眼茶朔洵,对六太说:“抱歉,主上有些任性。”
六太对文光并没有意见,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尚隆和茶朔洵,“和你无关。我知道的,王就是这样的,能成为王的家伙,全都是些黑心眼的坏蛋!”
尚隆无辜地说:“喂,和我无关吧?”
但是六太却对他做了个鬼脸,“管你呢!”
文光又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
月光透过了由水晶打磨而成的晶莹剔透的窗户柔和地洒落了进来,奉月台中所有的陈设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银霜,洁白的地面上好似有水波荡漾。
尚隆欣赏着殿中的变化,赞叹地说:“真是绝景啊。”
茶朔洵道,“正因此地有此盛景,我才在这里招待贵客啊。”
尚隆笑,“贵客可算不上,我还欠着刘王一笔钱呢。”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全都想起来这笔钱的因由。
六太顿时羞愧地捂住了脸。
他觉得太丢人了。
哪里会有像尚隆这样,因为欠了酒楼的钱,所以只能被扣在酒楼打工还债的主上啊!
而文光则不由回忆起了当初和茶朔洵在乾城经历的种种,心中感慨着世事变迁。
茶朔洵笑道,“所以风汉你今天要还钱吗?”
风汉是尚隆在外游历时的化名,茶朔洵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尚隆除了有调侃的意思,也是在拉近自己和尚隆的关系。
这种语言的微妙之处,尚隆心知肚明。
但是他也很配合。
“哈哈哈,自然。我特意从雁国带了还款€€€€一船粮食的种子,不知道够不够?”他看向茶朔洵。
茶朔洵当即举起手中的酒杯,“这可真是太及时了,现在还能赶得上夏收之后的补种。”
文光这下也感到触动了,他对尚隆谢道:“延王的仁心,我代柳国的百姓谢过了!”
尚隆摆手,“我也是为了雁国。柳国过得好了,雁国的负担也会减轻,唇亡齿寒,邻里相依。”他郑重地看向茶朔洵和文光,“我希望柳国能早日重振国势,我代表雁国的百姓在此,拜托了!”
他缓缓欠身致意道。
茶朔洵也欠身回礼,“延王的拜托,我收到了。”
尚隆直起身笑道,“而且,我也是有私心的。柳国在你的手上必然会长久昌盛,若是有一日雁国开始败落,我也希望吾友你能看在我曾经对你的一点小恩上,对雁国伸出援手。”
“唔,风汉你已经能预料到那一日了吗?”
尚隆捏着酒杯把玩,洒脱无比,“世上哪有永远的明君呢?”
第87章 聚会
千年万岁, 不过虚妄。
文光和茶朔洵从奉月台离开之后,心中只有此念。
看文光神不守舍的样子,茶朔洵问道:“怎么了?”
两个人没有要下臣跟随, 而是单独两人牵着手漫步于月下的小径上。
“……我只是觉得有些迷惘。”
文光晃了晃和茶朔洵交握着的手, 看向了茶朔洵向自己垂来的眼眸,“虽然我迫切地想要为柳国做点什么来弥补我的罪过,但是柳国的事情却是千头万绪, 让我无从下手……”
他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仿佛被涂上了一层银粉, 垂下的时候好似合上了的蝶翼, 颤颤巍巍地惹人怜爱。
文光的声音有些失落, “延王说的不错, 麒麟,在王登位的早期,好像没有什么作用呢。”
他空有一腔仁爱之心,迫切地想要替柳国的百姓表达自己的心意,但是脱轨的国府却无法承载这些民意,在整顿朝堂的这一段漫长的时间里,他什么都不做才是对这个国家最好的决定。
“文光。”
文光抬起头看向茶朔洵。
茶朔洵的手轻柔地从他的额发处沿着耳廓捋过,也像是把他心头那的那点焦躁拂去了。
“不要急。”
他弯起的眉眼比月色更动人, 仿佛荡漾着的柔波。
“天给了我们那么漫长的寿命是为了什么呢?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尝试, 你是第一回做宰辅,我也是第一回做王啊。”
茶朔洵笑了起来,舒展地像是一阵煦风,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会面对很多棘手的, 没有办法的,也很不擅长的事情。”
文光半仰着头, 他的眸光微颤,银色的眼眸和月色将相呼应,映出了看向他的人。
“所以,只能慢慢来。”
茶朔洵牵起文光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我知道你会害怕。害怕因为自己的不作为,会有更多的人陷入不幸……”
文光眼眶一热,垂下目来,“嗯。”
€€€€他将民意背负起来的时候,便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的这种焦灼。
茶朔洵的手在文光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也伴随着那微微下压的力道传递到了文光心里。
“真是个傻瓜,王就是麒麟的剑锋啊。为你披荆斩棘是我的责任,所以,就短暂地将这些责任全都交给我吧。”
€€€€直到我为你开辟出一个能够任意施为的清平世界。
文光和茶朔洵交握的手慢慢握紧。
“嗯。”
……
到了那一日,晴朗的天空之下,沿着山基蜿蜒的街道上一片热闹喧哗。
欢庆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芝草,一直传到了芬华山上去。
虽然在芝草之外的地方依旧没有恢复人烟,就在旁边的长亭山中还盘踞着数千人的匪徒,但是这个国家已经从内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依旧生活在贫困中的百姓们,只要看到了那飘扬在街头巷尾的旗帜和彩灯,便感觉到了近乎垂泪的喜悦。
黑色的旗帜上描绘着明黄色的树枝。
€€€€这是天帝赐予的,开天辟地时的树枝。
黄色的树枝上缠绕着支撑天地的蛇。
€€€€这是王旗。
只有王才能悬挂的旗帜。
街头巷尾,无论破旧还是崭新,全都挂上了这面旗帜。
这旗帜的海洋,一路从坡道蔓延而上,好像引导着人们,这里有着巨大的喜事。
家家户户都在满口摆放着鲜花,尽可能地装饰着他们生活的地方,一直通往国府入口的皋门朱墙碧甍。
€€€€新王登基了。
皋门推开的时候,街上的人群全都涌入了皋门之中,国府用来举行重大庆典的大殿广场前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身穿黑色盔甲的禁军和官吏们整齐地站在他们该在的位置上,在高扬的王旗中,一个身着黑色袍服的人影出现在了正殿之外,广场上顿时欢声雷动。
那是王!
玄色为正色,茶朔洵穿着黑色大衮出现在大殿之外时,甚至有民众因此泣不成声。
文光作为群臣之首的宰辅站在了他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