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和女官们相视一笑,“真的是太可爱了。”
在女官们怜爱的笑容中,文光的脸都烧了起来。
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低低地说:“别戏弄我了。”
垂下的眼帘像是颤颤巍巍的蝴蝶翅膀,反倒惹得女官们又是一阵抽气。
只是眼见着红霞已经飞上了白雪,若是再逗弄这位原来的贵客,未免就轻佻了些,女官们便相互打着眼色,收敛了嬉笑的姿态,重又一派端庄。
文光也松了一口气,在心底嘟囔,“女官们还真是可怕,可爱……我有什么可爱的……”
热度退去之后,陡然的惆怅汹涌地袭来。
“说什么可爱,其实是没用吧。因为无能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当然是可爱的。”
文光的自嘲自然地传达到了茶朔洵的耳畔。
“美好的东西当然值得人爱。”
第112章 当年之事
“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 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或者说,你是因为我才会……”
茶朔洵说起当年的事情, 即便只是回忆, 也如剜骨剖心一般,一阵阵刺痛源源不绝得浮现,他止住了话音。
“那时候, ”文光的声音带着迷惑, 即使现在想起了大半的记忆, 关于当年的那片记忆仍旧像是蒙着一层迷雾, 不能清晰地记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茶朔洵微微呼出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想要知道吗?”
“嗯。”
“即使记起来之后会非常痛苦……”
文光的眼神坚定,他摆弄着自己的衣袖,“那也总会记起来的。”
茶朔洵沉默了,许久,才道:“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 我会全都告诉你的。”
仿佛是预感终于验证一般的安定感, 文光望着远处的天光,轻轻嗯了一声。
他走到了一处亭子里,让女官们不必陪同, 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才道:“告诉我吧。”
透过文光的眼睛, 茶朔洵看着清澈的茶水,道:“从哪里说起呢?”
他思考了一会儿, 之后道:“三年前,朔州之乱刚开始的时候,你还记得么?”
“这些记忆我还有,”文光露出追忆的神色,“你在御驾亲征之前,任命了原中军将军€€€€丽园将军做了新任大司马。”
“对,然后,新任的大司马便重新任命了三军的统帅和将领们,并且负责了安排粮草和后勤的任务。”
文光的心头一跳,拧眉,“我不懂军事,大司马的安排难道有问题吗?还是说,她的安排出了差错?”
因为当时任命丽园为大司马的事情也有文光的拍板,所以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恐惧€€€€是因为他的失察,所以才导致了一切的发生。
心脏咚咚咚得急速跳动起来。
因为两人之间的神秘联系,茶朔洵对文光紧张的反应感同身受,他抚着自己的心口,想把文光的害怕驱走。
几乎是立刻就否决了这个猜测,“不,不是大司马的事情。”
文光松了一口气,“那是?”
“当时竞争大司马的人中还有一个叫做丰和的人,你还记得么?”
文光从回忆中把这个名字翻找了出来,愕然,“是他?可是当初我明明嘱咐了丽园不允许他参与亲征的事情!”
茶朔洵叹息了一声,“所以,大司马为了执行这个命令,就把他贬到路州去任小司马了。”
“怎么会这样?”
在任宰甫的短短时日里,别的不说,对于官职和官阶,文光还是非常清楚的。
从堂堂中军统帅成为某一州,甚至还不是上州的小司马,对于一位自尊心很强的官吏来说,是多么跌份的事情。
但是文光还是不解道:“可在我的印象中,丽园将军并不是这样为了媚上就拼命打压同僚的人。”
见自己的话很快便被找到了漏洞,茶朔洵轻轻笑了一声,“果然,我的话术没能蒙住你啊。”
如果这还听不出来茶朔洵是在玩花招,文光也太笨了,他立刻不满得哼了一声,“喂,说正事的时候就别卖关子了,把实情告诉我!”
听得出来文光是真得有点不高兴了,茶朔洵立刻适可而止,连声道:“好,好,我不玩话术了。”
随后便道:“丽园当时确实是按照你的要求,没有让丰和参与进来,但是丰和本身就是个气量非常狭小的人,这样明晃晃的被排斥在外,他心中早就积攒的不满便彻底爆发出来了。在一次行军安排的会议上,他直接拿着从度王那里得到的宝剑,闯了进来,然后一剑砍伤了正在安排事务的丽园。”
文光顿时气愤得瞪大眼睛,“这未免也太过桀骜!”
茶朔洵对此倒是接受良好,“他的本性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
文光的脑袋这下也转过来了,他似有所悟,“所以他才会被贬为小司马?”
茶朔洵道:“对了一半吧。丽园的本意只是把他贬为旅帅,下放到宁州州师里,但是忘记了吗?当时掌管全国官吏任免的天官长是谁?”
€€€€是乐羽。
顿时一切便如同顺流而下的水流一样顺畅了。
“乐羽他做了什么。”
文光笃定得说道:“他应该是改动了对丰和的任命,狠狠地贬谪了他吧。”
茶朔洵想起他们的这位老对手,亦是只能叹息,“我们的这位冢宰啊,当真是闻一知十,走一步,算十步的人,他恐怕早就发现了丰和对我们的不满了,但是他却一直忍到这个时候才动手,当真是狠辣。”
听到“乐羽”的名字,文光的眉心下意识就皱起,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听茶朔洵说道:“他算准了丰和不可能咽下这口气,所以干脆得就鼓动了丰和辞去了官职。”
文光越听,越觉得心惊,他的手不自禁攥紧,“莫非他€€€€”
“他加入了朔州的反叛军。”
“所以是因为他!”
茶朔洵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接着说道:“我带着王师到达朔州后不久,长亭山附件的匪徒便被清缴一空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无端得溢出了血腥气。
当时盘踞在长亭山为祸的匪徒据说有数万,茶朔洵带去的王师也不过一万,就算加上后面收拢回来的朔州师,最多也不会超过两万。
从人数上来说,茶朔洵一方其实并不占优势,但是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在用了清缴这个词形容的结果,战斗的残酷性和压倒性可见一斑。
文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内对茶朔洵的担忧压制了下去,强忍着眼角的酸涩道:“……听起来战事很顺利,那么你怎么会受伤,我又怎么会失去记忆?”
茶朔洵眼中浮动着嘲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上天。
“可能是因为我想成为一个王,而不是一个只知道征伐的暴君吧。”
在战事进行到最顺利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将顺利结束,茶朔洵却突然得到消息,长亭山中,居然还有上千的流民在!
茶朔洵的目光变得漠然,“他们为恒光开矿,恒光养着他们,在他们看来,给了他们一口饭吃的恒光才是他们的王,而我这个来征讨恒光的人,才是真的逆贼。”
第113章 朔州往事(上)
光朔二年
严寒的朔风已经不再肆虐, 朔州城外的兵栈之中,遮天蔽日的黑色王旗在烈风之中招展。
已是中午时分,营地之中正热火朝天地造饭, 袅袅的炊烟和新米的油香让一直因为征战而精神紧绷的士兵们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松弛。
但是这松弛的气氛却丝毫没有感染到以飞鸿为首的军官们。
与半卸甲的士兵们形成鲜明对比, 军官们此刻全都全副武装,满面肃容地站在行辕之外。
“听闻朔州城内的逆贼已经全都被剿灭了,呀, 真不愧是……”
站在队伍中列飞鸿的耳边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这样一句话。
阴阳怪气的语气, 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好像在称赞, 但细细想下去却感觉意思完全相反。
飞鸿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也不去搜寻到底是谁在说怪话,直接大声嚷道:“身为臣僚不能为主上分忧,致使朔州的局势糜烂至此,已经是羞惭死了,现在主上亲身上阵为我等庸碌之辈收拾局面,居然还要说怪话!”
说着他猛地扭头看去,猩红的眼睛仿佛嗜血的妖魔,把本就心虚的人吓了一跳。
“€€€€我, 我又没有说什么!”
说话的人是个军需官, 满脸横肉,一双黄豆大的眼睛闪烁着昏暗的慌张。
“真是愚蠢。”
不知何时退开的人群中低声传出这句话。
这军需官似乎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样心虚分明是不打自招, 忙要强装镇定,但是飞鸿已经不给他机会。
剑光如同冰雪闪耀, 滚烫的鲜血溅射,在地上撒了一大滩。
甚至有些人因为反应不及时, 裤腿上都溅到了滚烫的鲜血。
军需官沉重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还未冷透的身体周围散开了一圈人,飞鸿手执宝剑,冷厉地看着散在军需官周遭的同侪们,在自己的衣袖上将剑锋上的血迹擦干,重新收回剑鞘。
“我飞鸿指认此人有大不敬之嫌,一时义愤之下做出过激之举,待主上亲临,我定会向主上认罪,诸位同僚,若有想说的话,此时便说吧!”
话虽如此,但飞鸿身上爆发的凶戾之气还未收敛,众人哪里敢有异议?
便是有些年轻的军官气盛,想要上前理论,但是也被一旁的人拉住了。
“主上来了。”
话音落下,便听到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抬头看去,遥遥便看见黑云似的旗帜由远处压来。
众人忙伏身拜下。
“恭迎主上。”
黑色的靴子落在众人眼前,茶朔洵独特的声音也同时传到他们耳中。
带着一种奇妙的戏谑。
“看来我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
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笑,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血红色地面以及尸体上。
飞鸿当即膝行出列,将方才对其他人说的那番话又一字一句对茶朔洵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