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雾散去,他看清楚自己手里的东西,瞬间一股凉意从脚底直逼天灵盖,让他的心脏都收缩了几分,心跳快的完全不正常。
——那是一截鱼尾。
半透明的纤薄尾鳍变得干涸,深蓝色的鳞片也暗淡无光,沾满血液,血肉的中间,还可以看见一截森白的、断口嶙峋的骨头!
那是阿瑞斯被闸门硬生生斩断的尾巴!
姜岁惊恐的想要丢掉,那些黏腻的血色却化成了一只手,温柔而强势的迫使他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嗓音沙哑:“不喜欢吗?”
“不……”姜岁面如金纸,浑身都在发抖,拼命忍住呕吐的冲动,“不……不……”
“宝贝”那道声音继续说:“你忘了吗?”
冰冷的唇瓣贴在姜岁耳边,怨毒而沙哑的道:“你……再一次背叛了我。”
“不……不要!”姜岁猛地从梦中惊醒,后背全是冷汗。
等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他才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
……一个过于恐怖的梦。
姜岁急促的大口喘息,想要借此让自己摆脱梦中的惊怖感,然而这无济于事,他根本不敢去看自己的手,那截因为救他而被斩落的鱼尾,就如同怨灵般如影随形。
“亲爱的,你醒了!”有人推开门大踏步进来,惊喜道:“上帝保佑,你没事!”
“卡福?”姜岁看见他,松了口气,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已经没事了,我们现在在一个小岛上。”卡福将一杯温水递给他,道:“医生给你做了检查,是头部被重物砸伤造成的昏迷,已经给你包扎过了,至于具体的伤情,还得去医院拍片才行。”
姜岁喝了口水,摸了摸自己的头,那里果然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是那个洞坍塌的时候落下的碎石块,虽然阿瑞斯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他还是被砸了一下,因为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撑着一口气才没有直接晕过去。
阿瑞斯……
姜岁闭了闭眼睛,道:“卡福,有人想杀我。”
“我已经知道了。”卡福苦笑:“因为我的门也被锁了,我是用炸弹直接把墙炸开的。”
两人沉默一瞬,卡福道:“我会查清楚的,能去配控中心修改权限的人就那么多,查起来很快,我听说……是陈见卿救你出来的?”
“嗯。”姜岁点头。
“这就奇怪了。”卡福低声道:“我原本最怀疑的人就是他,毕竟他身份有些特殊,要是上面真想换掉我,你肯定第一个不同意,趁机把你我都除掉,高风险高收益,但为什么……他又去救你了?”
姜岁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卡福问:“你当时一个人在房间里?”
“安瑟尔也在。”
“那就能说通了。”卡福一摊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陈见卿和安瑟尔是表兄弟,如果当时安瑟尔也在的话,陈见卿必须打开那扇门,否则他表哥也会死在里面。”
姜岁微怔。
陈见卿和安瑟尔竟然是表兄弟的关系?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所以。”卡福面色沉重,低声说;“小心他们。”
“他们人呢?”
“在外面。”卡福说:“陈见卿也受了伤,这会儿应该都在外面吃饭,你要一起吗?还是我让人送进来?”
姜岁垂着纤薄眼皮,他现在有些恐惧一个人待着了,道:“一起。”
卡福扶着他走出房间,姜岁四处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岛的占地面积不算的很大,一眼就能看见海面,岸滩边一片狼藉,恐怕也被海啸波及了,但因为距离地震带已经比较远,所以受灾程度不算高,起码房屋之类的还没有被损毁。
他们暂时租住在岛上唯一一家民宿,平时少有生意,岛上的人也多是靠打渔为生,此时已经雨过天晴,蓝天旷远,白云绵软,空气里还带着海水的腥味儿,在姜岁昏迷期间,恐怖的海啸已经结束了。
“博士!”艾莉森看见姜岁,连忙伸手挥了挥:“这里这里!我们刚准备吃饭呢!”
陈见卿和安瑟尔都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兄弟两的表情都不算好——或许是因为这次刺杀计划,两个目标一个都没死成?
其他的人姜岁就不认识了,态度冷淡的坐到了桌边,艾莉森将一碗鱼片粥放到他面前:“博士,您吃这个,好消化。”
姜岁看了眼那碗雪白的粥,忽然捂住腹部干呕了两声,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安瑟尔立刻将鱼片粥端走,换了蔬菜粥,道:“吃这个。”
艾莉森茫然道:“我……博士之前吃鱼的呀,怎么会……”
“没事。”姜岁神色恹恹的靠在椅子上,并没有解释什么,嗓音很淡:“吃饭吧。”
艾莉森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顿饭吃的小心翼翼,生怕博士又有哪里不舒服。
姜岁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蔬菜粥就离席了,他漫无目的的沿着小路到了海边,冷风鼓起他的衣衫,黑发下的眉眼精致冷漠。
“博士。”忽然身后有人开口,“您有些感冒,这里风大,还是不要多待为好。”
姜岁侧眸,就见是陈见卿追了上来,他手臂和腿都缠着绷带,俊秀的脸苍白一片,看着可比姜岁像个病号,但他还是上前两步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姜岁,“是没有胃口,还是伤口太痛?你没吃什么东西。”
他的关切不似作伪,好像那场临时起意的谋杀跟他毫无关系,但配控中心的密码,知道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或许陈见卿真的是个天生的演员。
姜岁静静地看了他两秒,才道:“你和安瑟尔是表兄弟?”
陈见卿愣了愣,反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承认了。
其实仔细看的话,两人的长相,尤其是鼻唇的线条,是有些相似的,只是两人气质差异太大,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点。
姜岁垂下眼睫,将外套脱下来塞回陈见卿怀里,冷淡道:“ 别跟着我。”
他沿着沙滩缓缓前行,清瘦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卷走,陈见卿一直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垂眸握紧了手里的外套。
那上面似乎还带有独属于博士的,幽冷又暧昧的香。
……
姜岁独自在海边的礁石上坐了许久,天擦黑的时候才往回走,路上遇见安瑟尔,他道:“要吃晚饭了,我来找你。”
姜岁没说话,安瑟尔走在他身后:“你在想谁,那条鱼么?”
“……”姜岁一顿,漠然道:“没有。”
此时落日西沉,余晖千道,霞光万千,天空好似一张巨大的画卷,其上织锦绮丽,暖黄色的光落在姜岁身上,他站在台阶上转身,垂着眼皮看着安瑟尔:“为什么问这个?”
安瑟尔呼吸微滞。
博士细碎的黑发落在洁白的额头,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因为受伤,唇只有一点很淡的红色,像是一朵荏弱的花,雨一淋就化了,风一吹就散了,捧在手里,手足无措,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呵护才算得上是珍重。
这张皮囊,确实惑人。
“只是忽然想起来而已。”安瑟尔声音有些不正常的沙哑,“那时候你好像哭了。”
姜岁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划过自己眼角,而后抿唇道:“你看错了。”
他转身继续拾阶而上,安瑟尔在原地停了几秒,姜岁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正落在他身前,他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那道虚影,可姜岁走的太快,影子从他指尖划过,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回到民宿的时候卡福正在尝试跟地面基地联系,海啸损毁了不少信号基站,通讯变成一件纯靠运气的事。
可惜他们运气不太好。
电话根本打不出去,他们似乎被困在这地方了。
这偏僻小岛上的信号基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来修,众人商量着如果明天还是无法联系外界的话,就借当地的渔船直接回波多黎各。
“DSRV 呢?”姜岁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问。
“我们撤退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由于海啸的影响,救生艇撞在了海底礁石上,呃……操纵控制系统撞坏了,程序一直报错,好像是声呐和微型惯导装置这两个地方出了问题,壳体外部的水下电视和聚光灯也坏了,外壳的损伤还好,声呐和微型惯导装置就太复杂了,驾驶员也不会修,所以这玩意儿现在跟废了差不多。”艾莉森无奈的叹息。
姜岁:“……”
最近怎么什么坏事儿都被他摊上了。
卡福见他脸色不好,安慰道:“亲爱的别担心,这里离波多黎各不是很远,我已经联系好了当地人,他们愿意送我们离开,行程最多也就一天。”
“我不担心。”姜岁面无表情的说:“该担心的是你,毕竟你是基地主管,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基地群龙无首,出了问题最后还是你担责。”
卡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你说话总是这么让人想要立刻吊死……”
“我的荣幸。”姜岁说。
当天晚上,姜岁睡的仍旧不太好,一闭眼就是恐怖的噩梦,他深吸口气,干脆从床上坐起来,推开门想去院子里吹吹风,却见外面已经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橘色的火星在黑夜里闪动,是那人在抽烟。
姜岁脚步一顿,那人也回过头,是陈见卿。
他穿着一件款式非常普通地摊价九块九一打的T恤站在风里,仍旧显得贵气逼人,眉眼俊秀,鼻梁高挺,唇却有些薄,原本就是有些锋利的长相,只是他总是含着笑意,反而让人忽略了这份锋锐,当他没有表情的时候,这种刀尖一般的迫人之感才终于显现。
姜岁还没见过陈见卿抽烟的样子,倒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跅弢野性,割裂感和三好学生放了学去夜店蹦迪有的一拼。
“博士。”陈见卿看清楚是他,立刻将手里的烟掐灭了,道:“抱歉。”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姜岁问。
“……不知道。”陈见卿自嘲的笑了笑,“但我想,您突然不理我,大概是我哪里做错了。”
因为海陆气温差异,哪怕是六月底,岸上的夜仍旧很凉,姜岁把自己裹在一件大外套里,拉上了拉链,脸都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陈见卿:“我不理你不是很正常的事?”
他说完转身想要拉开小院的栅栏门出去,陈见卿却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人比姜岁要高出一个头,平时看着不觉得,逼近了才能感觉到他本身带有的压迫性,几乎能把姜岁完全扣进自己怀里,明明这么大一只,靠在姜岁肩头说话的声音却有些沙哑委屈:“博士,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您告诉我,可不可以?”
“……”姜岁脸色铁青,怒道:“放开。”
陈见卿没放,还蹭了蹭他皮肤细腻的脖颈,哑声说:“我请求您。”
姜岁的耐心彻底告罄,抬脚就踹,陈见卿闷哼一声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姜岁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一脚踹翻一个一八五往上的年轻男人?
等回过身看见陈见卿捂着自己的腿,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脚是踹到了陈见卿腿上的伤口。
本来陈见卿可以尽早赶到A3口,却因为救他而掉头去了配控中心,在离开配控中心时受了伤,说到底还是为了姜岁。
“……”他冷着脸蹲下身,“裤腿掀开我看看。”
“没事。”陈见卿疼的脸色惨白却还是笑了笑,“也不是很疼。”
姜岁抬眸道:“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好吧。”陈见卿无奈的叹口气,卷起黑色的裤腿,就见修长小腿上缠着的绷带已经渗出了大片血迹,完全不是他嘴里说的“没事”。
姜岁皱着眉去解绷带,陈见卿握住他手腕,喘了口气,道:“博士,还是别看了,是钢筋贯穿伤,不太好看。”
姜岁错愕道:“这么严重的伤你还走那么远的路去海边找我?!”
还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儿自虐!腿是彻底不想要了吗?!
“……抱歉。”陈见卿垂着漆黑眼睫说,“我只是很想得到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