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远心中一动,接着乐出了声:“这也行?”
韩山只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唇,和季长青的表情如出一辙。
众人交头接耳之际, 没人注意到龚小宝神情呆滞的脸,竟变得苍白一片。
第12章 借个火
散会后韩山被季长青叫走,驰远回到监舍,刚坐到铺上就见杜军捧着新袜子棉鞋走过来,说要把这些东西送给他。
“给我干嘛?”驰远不解。
“天降温了。给你穿。”
“我不用,我自己可以买。”
杜军又往前递了递:“我有的穿。”
驰远注意到他的手像藤条一样粗糙,即便入狱多年也没有消去常年劳作的斑驳。
新鞋袜用一张卫生纸垫着,大概是怕被嫌弃。
“你留着吧。”驰远说,“这是奖品,意义不一样。”
“我有。”杜军尴尬地缓缓收回手,站在那里有些无措。
驰远沉吟一瞬,长腿往回收了收:“坐会儿。”
“诶……不用。”
杜军识趣地站到窗边,没有坐下也没离开。
“你怎么不去看电视?”驰远又问。
“没意思。”杜军说,“都是好人把坏人杀掉。”
“不对吗?”驰远听的好笑。
杜军摇摇头:“哪里有什么好人坏人,谁厉害谁说了算。”
驰远眉梢微动,站起来从自己柜子里取出半盒烟,扫了眼一回来就趴在床上面壁的家伙:“小宝,抽烟吗?”
“不抽。”龚小宝声音带着倦意,听上去没什么精神。
驰远伸手把压皱的床铺扫平整,对杜军扬扬下巴:“走吧。”
“哎好。”
杜军把棉鞋放回柜子,跟着去了抽烟区。
驰远看得出他的局促,监室里六七个人,已经让他找不到自己可匿的空间。
驰远点了一支烟,顺手把烟盒塞给他:“你留着抽吧。”
杜军低头,暗暗叹了口气,接过烟塞进囚服上衣口袋:“我刚才说错了,你是好人。”
驰远正在适应那团噎在喉咙的烟雾,闻言不禁呛咳了几声。
“好人哪有进监狱的。”他开玩笑说。
杜军低下头:“你会有好报的。”
驰远未置可否,想了想问:“你有老婆吗?”
“有,让我卖了。”杜军说。
驰远又差点被烟呛着:“卖了?”
“我孩子生病,她跑了。”杜军面无表情,仿佛说的是卖白菜,“我把她找回来卖了。”
驰远手指在烟蒂上按了按,垂眼看着旁边黝黑枯瘦的男人。
杜军的身高长相一看就是云贵那边的人,眼神也像。
驰远听说过那些事,也能想象到一些画面。
“我们那边太穷了,除了山什么都没有,去一趟县里要走两天山路。”杜军说,“我把卖老婆的钱给孩子买药了。”
“孩子呢?”
“没治好,死了。”
“……”
“后来我听他们说山东,西北那些地方光棍多,就干上这个了,山里那些女人都找上门来让我卖。”杜军说起这个有点委屈,“我那时候不觉得我是坏人。”
“你卖了多少人?”驰远问。
“37个。”
“有未成年的吗?”
“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五十七岁。”杜军抬起头,“我不卖小孩子,那要下地狱的。”
显然,在他的认知里,15岁的女孩不是孩子,是女人。
驰远呼出一缕青烟,觉得这烟味道发苦:“你的病怎么得的?”
杜军迟疑了一下,老实说:“我卖的女人有的也睡过。”
“……”
驰远无言以对,接着又想到别的,“你们那边有卖孩子的吗?”
杜军眼神出现一瞬间的闪躲,喉结不明显的滚动:“不清楚。”
驰远点点头,熄灭还剩一半的烟放在窗沿边。
“行了,我听说你服刑时间已经过半,好好改造,出去找个地方哪怕养个鸡放个羊,不比在这里待着强?”
杜军点点头,没说话。
狱政科办公室内,季长青核对完韩山统计的工资结算表,起身随口道,“和联号相处的怎么样?”
韩山也站起来:“凑合。”
“是吗?”季长青笑道,“平时没聊聊案情?”
韩山:“没有。”
“他没提还是你没问?”
“问过,他不想说。”
季长青回头,嘀咕道:“那就奇怪了。”
韩山看他若有所思,于是问:“您想……”
“我不想!”季长青脚步一滞:“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狱警。”
“……”
走到院子里时,韩山忽然说:“我的奖品能换别的吗?”
“你又想换什么?”
“浴巾。”
“不是有了吗!”
“嗯,再要一块。”
“……毛病!”季长青不介意给他开这个后门,除了对韩山私人的欣赏外,还因为他每次要求换的东西价值都比奖品低。
“对了,明天你家属会见。”
韩山“嗯”了声,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季长青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服刑人员工资按月结算,除了政府给每个人发的一个月10元的零花钱,剩下的就是劳动报酬。
大厅里,驰远看着他那十七块钱的月薪,后面就是龚小宝在内的三两个只能拿十元补助的选手,他想起学校班里的倒数第二,有点想笑。
韩山和齐越森照例是前两名,两人都属于超产比较多的,但生产记功只韩山有。
全监区本就寥寥数人的名额一减半,齐越森刚好卡在那道线下面。
沉默了一上午的龚小宝这会儿盯着韩山的计分栏,忽然大笑一声:“组长!你这月超产四千分,那不就是四千二的劳动报酬?”
众人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发神经搞得有点懵,又听他接着说:“一月四千二,能挣不能花,你现在存了有十几二十万?你要再蹲上个十年八年,六七十万圆满出狱!哎,你有没有后悔为什么判轻了呀?在外面可不一定能攒下这些钱啊……”
驰远皱眉。
龚小宝是怎么回事?
平时他对韩山都是野狗面对雄狮的模样,哪敢这样说话。
众人也都默不作声,大概是想看个热闹,然而韩山并不打算理会这不着调的挑衅,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又疯一个。”
卢光宇抱着胳膊,悠悠叹了一句。
驰远看过去时,他忽然咧嘴一笑,随即视线便直勾勾地黏在他脸上。
驰远坦然回视着他,在那双阴郁的眼睛里看到些读不懂的东西。
之前的印象里卢光宇没什么存在感,不知道以往这人是不是这么个状态,总之,如果他对别人这样,换成脾气不好的大概会揍他。
韩山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驰远胳膊,朝楼梯走去:“我上厕所。”
“好。”驰远笑笑,跟着韩山上了楼。
卢光宇说的也没错,龚小宝“疯了”。
这天下午,他像只无头苍蝇拖着扫把在院子里乱窜,见了管教就点头哈腰,见了犯人就变成炸了毛的鸡,逮谁啄谁。
平时背后说别人的坏话,这会儿都当面喊出来。
驰远站在吸烟区,透过窗子看他在院子里颠来倒去,问刚把烟点着的韩山:“你说这龚小宝到底在想什么?”
韩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俩不是挺能聊的吗。”
驰远失笑:“之前是,但是今天开完会他就不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