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也笑了笑,缓缓喷出一束烟雾。
“不过这家伙出去了也是个问题。”驰远拨弄着那只没什么气了的打火机,“无家无业,无德行无技能,在外面也是社会的负担。”
“也许他认为社会是他的负担呢。”韩山说。
驰远回过头来,面露不解。
“龚小宝是被拐卖的。”韩山说,“他从小就跟着一个跨地区盗窃团伙到处偷东西。他成年后,贼窝被捣毁,警方帮他找到了家人,可那时候他父母已经离婚,没人愿意要他。”
驰远有些意外,龚小宝到时说过他最早是偷东西进来的,但是没提拐卖和盗窃团伙的事儿。
韩山说:“那个组织很隐秘也很严苛,几乎所有被抓的小喽€€都不敢透露他们半分消息。包括龚小宝。不过后来摄像头到处普及,警方还是发现一些背后的蛛丝马迹,十年前吧,正好是龚小宝被拘期间,这个团伙的头目落网了。”
“靠。”
“当时还挺轰动的,你可能听说过。”
“有点印象。”驰远心下恍然:“所以,龚小宝是害怕出去被报复?”
韩山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当初的漏网之鱼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应该没人会花精力特意盯着他报复吧。”
驰远没说话,忽然想到,看多了监狱里形形色色的罪恶和人生,韩山的心会不会也变得麻木,无悲无喜。
他又想起自己膝盖错位的一瞬间,男人当时脸上的表情,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那他应该只是不想出去,怕在外面找不到自己归属。”驰远视线移到韩山指间还剩三分之一的烟身,拇指按压打火机出气阀,将里面残留的气体释放出来。
“我也想抽。”他说。
韩山摸出口袋里的烟盒递给他:“不是不喜欢吗。”
“被你勾起兴趣来了。”
韩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抬手将那截烟放到唇边,吸了一大口。
驰远就那么侧头注视着他,像是没抽过烟的人对此道颇有兴味般,一边擦着打火机的钢轮火石,一边盯着韩山干燥温润的嘴唇,看它们抿紧片刻,又伴随着缭绕的烟雾放松……
“打火机没气了。”
驰远徒劳的试了几下,然后将烟咬在齿间,坦荡地转过上身凑向韩山唇边短短的烟头。
“借个火。”
“……”
韩山身后是一方钉着铁栏杆的小窗,他身体不明显的后仰,也许是一时没意识到什么,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就那么任眼前男人靠近。
两支烟轻稳地对接,驰远双颊微收,垂眼盯着那点猩红快速染到自己的烟尾上,然后浅浅启唇,将没进过肺的新烟喷洒在两人之间。
韩山呼吸放的极轻,却依然闻到他唇间溢出的烟雾,夹杂着对方皮肤上的香皂味。他也看清了驰远黑而密的睫毛根,以及之前没发现的,眼睑上很窄的内双线……
驰远转回头,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的愣怔,抬了抬夹烟的手:“谢了。”
“……”
龚小宝被季长青撵着回监室,刚上楼,就看到这一幕。
他先是一懵,接着双眼放光,朝身后大喊:
“报告管教!我看到驰远和组长在亲嘴!”
第13章 窗户纸
驰远被这一嗓子喊的烟差点掉了。
整个楼层的监室都静了一瞬,接着一道道兴奋中参杂着不明期待的目光朝着这边投来。
驰远下意识瞟了韩山一眼,就见对方面色微沉,一言不发地盯着走廊那头咋咋呼呼的龚小宝,气势颇有几分摄人。
嗯,这才是直男的反应。
驰远刚刚有一瞬间心虚,因为他脑子里的画面和龚小宝想到的,大概差不多。于是驰远下巴微抬,那张硬朗中带着点率性的脸,这么绷起来也有足够的压迫感。
起码龚小宝再看过来时,脖子肉眼可见的缩了一下……
“闭嘴吧!”季长青烦躁地瞪了他一眼,待转过来看向走廊另一头的两人时,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娘的,这俩家伙摆出一副狱霸架势给谁看?
“你俩过来。”
“是,管教!”驰远站直身子高声回话,接着熄了烟小声嘀咕,“操,一口都没抽。”
韩山神色稍霁,无视周遭兴味盎然的视线,掐了烟走到季长青面前:“管教。”
“干嘛呢?”季长青皱眉朝他身后瞥了一眼。
“抽烟。”驰远答的坦荡,“打火机没气了,跟组长借个火。”
龚小宝一听,立刻反驳:“不可能!早上还有呢!再说,你不是不抽烟吗?”
驰远:“我不抽是想把烟留给你的,这月最后一天了,你不要,我就自己抽了呗。”
“你……”龚小宝支吾半天, 嘟囔了一句:“谁信!”
季长青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去楼下领打火机!勤杂的活都干不明白,就知道挑事儿!”
“哦。”龚小宝不情不愿地下楼,冲站在楼梯口的杜军耍横:“让开!”
季长青:“……”
这个无赖真让人头疼,让他提早出狱不知道是不是个正确的决策。他闭了闭眼,对韩山交代:“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把后院那块荒草地清一下,这几天抽空建个篮球场。”
韩山沉默一秒:“……好。”
“抽空”的意思就是牺牲休息时间,这种活自然没人愿意干。
但是打眼一看就“身强力壮”的驰远倒是挺来劲,他喜欢打篮球,亲自建场地听上去也不错。
当然,如果之前参与过建造监舍大楼,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卢光宇靠在门口,饶有兴味地看着走廊的情形,待韩山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驰远与他错身时,忽然伸出指尖勾住了对方袖子。
驰远驻足:“干嘛。”
“亲到了吗?”卢光宇用口型问。
“你有病。”驰远说。
卢光宇舔了舔嘴唇,笑着小声道:“和你同病相连,驰远,与其在铁板上白费力气,不如……”
韩山打开柜子拿出新浴巾,转头就见门口说话的两人。
他略一犹豫,走上前把浴巾塞进驰远怀里,视线移到卢光宇的手指上。
“手还要吗?”
韩山的语气平淡,卢光宇面色却是一僵,乖乖松开手:“开个玩笑。”
“组长。”驰远心飘了起来,自己虽然也是一人高马大的老爷们,但是被这么护着,感觉还挺好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灰色浴巾,被这双重惊喜砸的有点懵,不确定道:“这个……给我的?”
“嗯。”
韩山应着他,眼睛却是冷冷的盯着卢光宇,带着警告的意味。
卢光宇唇角泛起一抹自嘲,他知道这浴巾也是用来防自己这只“色狼”的。
“跟组长联号,真让人羡慕。”他回视韩山,眼底有几分苦涩。
韩山并不想和他多话,转身回屋。
他觉得驰远这人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又有点傻,他难道看不出来卢光宇不对劲?
还是得找机会提醒一下。
第二天中午,韩山和几个犯人一起被带去家属会见区。
韩溪每三个月来看他一次,每次都带两块他最爱吃的玫瑰糕。
季长青按照惯例打开牛皮纸检查,没有问题后再原样包好,鼻尖萦绕着馥郁清甜的玫瑰香,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下面那块大一点,那小子一定会自己留着。
算了,上面那块也没小多少,能吃到人家亲手做的糕点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他把纸包放到一边,若无其事的扫了眼窗口外盯着韩山不说话的女人,然后继续检查其他犯人家属送进来的东西。
韩溪一头轻盈的长发,和韩山一样骨相极佳,皮肉紧致完全看不出已年近四十。
“有事吗。”韩山先开了口。
“我没事,事儿都给你留着呢。”韩溪说。
韩山垂眼轻笑,又问:“你最近还好吧?冉冉怎么样?”
“都……还那样呗。”韩溪说:“不过我把阿姨辞退了,孩子还是自己带着比较放心。”
韩山:“是没钱了吗?”
“怎么会?”韩溪好笑道,“花大钱请来的那些高管还是有点用的,公司能挣钱。”
“嗯,辛苦你了。”
“当然,我要操心死了,你年后还能减刑吗?什么时候能出来?”
“说不准,我尽力。”
“好。”
姐弟两能说的话不多,基本的问候结束,便都沉默下来。
时间快到了,韩山轻轻呼出口气:“再过几天是姐夫忌日了。”
“嗯。”
“替我跟他……”
“嗯,每年都说。”
“……”
“对了,我听说,那人渣瘫了。”韩溪忽然说,眼底有闪动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