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嘴唇动了动,这一瞬间心里升起的悔意比这四年加起来都多。
“你一直都不喜欢公司这些事儿,交给我就好。”
韩溪浅笑着没说话。
她放慢速度驶入别墅小区,庭院内道路两旁的雪松与樟树在冬季里依然透着葱郁的颜色,间或点缀着盛开的玉兰花,层层叠叠舒展着洁白的花瓣。
“那是以前。”汽车停在一幢别致的小楼前,韩溪摘下墨镜转过脸来,“我已经过了随心所欲任性妄为的年纪,现在,比起做喜欢的事,更让我心里踏实的是做该做的事。”
见韩山微拧着眉心不说话,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照看公司并不是勉强自己,以前有谭先生兜底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可现在,能替你分担点什么我会更开心。”
韩溪伸手在他头顶上呼噜了一把,“弟弟,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韩山听着这声久违的称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确定韩溪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像年少时那般故作强势。
“这几年每次去看你,有些话不能……”韩溪转开视线,眼底泛上湿意,“其实一直想说,我从来没有怪你,而且我要谢谢你,姐真的、真的很解气。……可也是真的心疼你。”
韩山喉结动了动,嗓子有些发紧。
“尤其最近两次探视回来,就忍不住回想你以前的样子,成天冷着张酷酷的脸,只要你在店里,进来的客人都不敢大声说话。”韩溪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你话多了,好像也爱笑了,甚至还学会了对那些成天给你脸色、盯你训你的狱警们点头哈腰,我真的恨不得……”
“?”韩山听着这话风逐渐跑偏,不禁愣了一下,“什么?”
“我恨不得抓着那什么政委的衣领子问问他:这四年,你们有没有欺负过我弟?别人欺负他你们有没有不管?”
韩溪重新转过脸,眼圈发红:“你跟姐说实话……有吗?”
“……”
韩山盯着她看了几秒,心里酸涩又好笑,“没有,谁欺负得了我?再说,我哪里点头哈腰了?”
韩溪咬着嘴唇不说话。
“哎……”韩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真没有你想的那样,季政委人很好,对我也很关照。”
他犹豫了一下,略带尴尬地说:“而且,送你花和沙棘的……其实是他。”
“?”韩溪神色出现一瞬间的迷茫,“为什么?”
韩山有点心虚,解开安全带:“进屋说吧。”
韩溪:“……”
离开四年的家还是和以前一样,简约明亮,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其他几乎没什么变化。
韩溪从门口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男士拖鞋丢在他脚前,语气已经不复刚才的温柔:“换上。”
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是真没想到啊……从小看着你长大,还自以为够了解你了,啧!”
韩山语塞,换上鞋刚想解释一下,就听楼上有开门的响动。
“溪姐回来了?”
孙梦搀扶着一身公主睡裙的女孩出来,看到韩山稍显拘谨的点点头:“山哥好。”
“你好。”韩山应了一声,目光落到冉冉身上。
她比以前高了很多,胳膊下架着特制的行走辅助器,身形细瘦的像一支孱弱的花藤。看到韩山,那张五官精致的脸瞬间做出惊喜而夸张的表情:“舅……舅……”
“冉冉。”韩山眸光闪动,上前几步接她下楼。
小丫头有些兴奋,腿都忘记了好好迈步,一直对着韩山笑。
“行啊,还记得你。”韩溪挂好围巾,转头对孙梦说,“辛苦了梦梦,早上醒来她没有不乖吧?”
“没有,冉冉很乖,我刚帮她洗漱也很配合。”孙梦和韩山一起把冉冉扶到沙发上坐下,“溪姐,山哥,我给你们点了外卖一会儿就到,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店里啦。”
韩溪诧异道:“急什么?一起吃了再走。”
“不行,今天上午好几个预约,时间来不及了。”
她跟两人道了别便匆匆离开,韩溪看着合上的大门,知道她是不想打扰自己姐弟团聚,忍不住感叹:“多好的姑娘,今年再涨点工资……”
韩山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逗孩子玩,尤其是四年过去,冉冉已经有些大姑娘的模样,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冉冉太瘦了。”
“瘦没办法,都这样,只希望个子别再长了。”韩溪走过来,仔细查看了一下韩山后脑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她拍了拍韩山肩膀:“先去洗个澡吧,待会儿我给你理发。”
“理发?”韩山抬起脸:“你会吗?”
“你都会卖姐求荣了,我会理发还有什么稀奇的?”韩溪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再说,这跟给狗子修毛不一样吗?”
韩山:“……”
本来就是很短的寸头,修剪也无非是意思意思。
冉冉开心地€€€€围着两人转圈,助行器在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碾压声,让韩山想到某人的轮椅。
“我不是为了让季长青照顾我,才跟他透露你的喜好。”韩山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他这几年一直都很照顾我,而我前段时间刚好欠他一个人情……”
“哦,用我来还人情?”
韩溪的电推子剃过鬓角,将边缘修的更整齐了一些。
“算是吧……”这么说听着是有点不地道,但是也没错,“他人挺好的,所以我才想让你考虑一下,当然,你不喜欢可以拒绝,没关系的。”
韩溪关掉电源,看着镜子里英挺俊朗的男人:“好不好另说,韩山同学,你觉得我的情况适合谈恋爱吗?”
“……”
“谭先生走了五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语气平静,“还有冉冉,这个要长在我身上一辈子的小尾巴,我要保护她。”
韩山明白她的意思,他垂下眼,半晌后开口:“姐,你当初……喜欢谭先生吗?”
韩溪默了两秒,拿起毛巾擦去他脖子上的发茬:“你还真是变了,什么心都操。”
“你是我姐。”
“是哦,我还以为你是我姐呢。”
“……”
“倒是你,奔三的人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十岁了,你要是自己没主意我帮你物色,你看孙梦怎么样,我挺喜欢这姑娘的,冉冉也喜欢……”
“……”
韩山闭上嘴巴不再吱声。
魔高一丈,他就不该提这茬。
一整个上午韩山都待在家里陪韩溪聊天,听她说这几年的日子和公司现状。接下来两天正赶上周末,韩山打算做足准备周一再露面。
下午两人陪冉冉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儿,韩山把她们送去宠物医院,又到市局领了趟自己的东西。
开车在市区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行驶,看着行人熙攘车流如织,韩山惊觉原来自己和别人并无二致。他会在重获自由后对这满目繁华生出欢喜,也会后知后觉对监狱产生惧意……
想到监狱,韩山又不自觉把手伸进口袋。
他将车停到路边,拿出那支烫人的纸卷€€€€
驰远的信。
给前男友的。
呵!
原来他本来就是同性恋,可笑自己还三番五次提醒对方不要被卢光宇影响,原来最该担心受影响的……
是自己。
韩山盯着纸卷出了会儿神。
打开韩溪给他准备的新手机,在导航里输入地址€€€€三庄镇大王村。
两个小时的车程,韩山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将近五点。雀儿山很好找,进村向东一眼看到的那座矮山坡就是。
他把车停在水泥路断开的地方,步行朝着那排显眼的五棵柳树走去。
日头西沉,村落傍晚的温度和远郊的监狱一样冷肃,韩山脚步踩在并不平坦的砂石土路上,心里也像硌着什么东西咯咯愣愣的不痛快。
当初自己隐瞒案情,那家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别扭好几天,现在他对自己隐瞒这么大的事,自己还得吹着寒风荒郊野岭的来给他那个什么前男友读信……
纸卷在手心攥成一条。算了,死者为大,自己答应的事总要兑现。
他走到柳树前,就见树下确实有个小土堆,和想象中的“坟茔”不同,这座坟看上去有些……太小,也太久远了,且无碑无名。
他皱着眉头,驱散心里烦乱的思绪,缓缓吐出口气。
读信。
老子倒要看看你们同性恋到底有多长情,死了都念念不忘!
他撕开医用胶带,慢慢展开那张纸条。
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在五六公分的纸条上,写的倒是工整好认。
韩山只看了一句便闭上眼睛,尽量压下心底冒出来的无名火和怪异的傻逼感,轻咳一声,冷冷开口:
“驰远让我读的。”
“……宝贝。”
寂静充斥在荒芜的山脚下,天上连只鸟的影子都没有。
韩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觉得迷幻。
“见字如面。”他做了个深呼吸,再度开口,“近来夜里多梦,与你云朝雨暮……”
韩山脸色和天色一样渐渐变黑。
你在耳边低诉,探讨爱的艺术,互帮互助,感受你的温度,注视你的眉目,心跳加速,抚模你的背部,探寻你的弧度,想更进一步,窥探你唇间湿度,突破你的尺度……
“……”
信只看到一半,韩山额角青筋直跳。他嘴唇紧抿,似乎生怕那些字从自己口中跑出来。
驰远,你他妈!
第58章 要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