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堪大任 第13章

石顽筠脚上微跛,下楼梯便慢,闻言连忙加快了脚步,不高不低地斥道:“这大庭广众,莫要妄议。”

石拨筠耸了耸肩:“有啥不能说的啊,我又没有说坏话!就礼部大院外墙那边刚贴上的新章程,说是皇帝废了百官面圣的跪礼,上行下效,往后老百姓见到官老爷也不用行跪礼了!”

石顽筠站到她面前:“那又如何?这消息哪里值得你这般高兴了,咱们平日能见到几个官老爷啊?”

石拨筠啧了声:“哥,你傻不傻啊?你想啊,皇帝能废了跪礼,说明他是个与众不同的皇帝!那说不准以后就能废了‘患疾者不允科考’这条呢!你以后说不定能去考试呐!”

科举考试后,考中的人是要为官的,为了朝廷颜面着想,大夏科考规定了,身高过矮、面有疤痕或过多斑点等印记、身患重病、体有残疾的人都是不能参加科考的。

石顽筠腿脚带跛,就是属于被拒之门外的一类。

“你啊,倒是想得长远……”石顽筠对石拨筠叹道。

石拨筠哼了声:“我就要想!咱戏班子不就爱编啊想啊,我还想着以后我不穿这身男装也能啥也不担心地出门,说不准以后女儿家也能科考呢,我也是读过书的!”

石顽筠连忙拉上妹妹往后台走:“你可真是我祖宗,这话咱们自家关上门悄悄说行不?对了,你去礼部大院干什么?”

“我追着一只野猫过去的,那猫长得油光水滑,特机灵,我本来想把它拐回来养着。再说那礼部大院外墙贴的东西,不就是给民间看的嘛,不过平日里没什么人敢去张望就是了,哎呀,哥,我不跟你去后面,我还要去座间假装客人呢!”石拨筠格外欢实。

楼上,兰微霜津津有味地听完了石家兄妹俩的对话,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谢淮清。

谢淮清有点哭笑不得:“这一出似乎叫我有点百口莫辩,但当真不是我特意安排来给公子你看的,巧得我哑口无言。”

连石顽筠刚才下楼前那句“戏马上就要开锣”,此时也显得像是别有深意了。

兰微霜倒并未觉得是谢淮清有意安排,但不妨碍他这会儿消遣一番谢淮清。

“那谢将军为何要特意请我过来看戏?”兰微霜莞尔。

这下,谢淮清当真有些哑口无言、难以辩白了。

第13章

兰微霜也就是随口一问,谢淮清没有马上回答,楼下戏台又正好开锣了,他便没再在意,专心看戏。

虽然听不懂这唱腔,但兰微霜愿意好奇,就能专注听下去。

戏台上表演到一半时,有个看起来很典型的纨绔浪荡公子哥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进了戏楼,一来就把前头视野最好的桌边的客人赶到其他位子去了。

公子哥大冬天摇着扇子,坐在一把椅子上,跟班又给他放好另一把、方便他搭腿。

这批人的动静引起了座间其他观众的不满,但一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和排场,只能敢怒不敢言。

即便是混在座间、性情欢脱的石拨筠,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冒失地过去“仗义执言”。她在戏楼里长大,眼下这般情景她看过许多次了,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明智之举。

楼上,谢淮清看了眼楼下座间的异动,又抬眸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不爱一心二用,专注某件事时就格外专注,如今他在看戏,台上的表演没有受台下动静影响,兰微霜也就没注意到那些异动。

直到戏至尾声,台下那浪荡纨绔突然叫跟班往戏台上扔钱。

看戏的客人看得高兴、觉得台上的角唱得好,在一场戏将将结束时往台上扔点打赏并不奇怪,对于唱戏的人来说是一种认可、一桩美谈。

但这浪荡纨绔行为存在的问题是,台上还未唱完,而他不仅叫人往台上扔银锭,还特意往台上人的身上扔,离得近的一个小生额角被砸到。

血霎时就冒出来了,小生身形晃了晃,一句词刚唱出一半,就被打断得不能流利接下去了。

台下那浪荡纨绔拍手叫好:“准头不错!那谁,就你,被砸到脑袋这个,下来给小爷倒茶!小爷高兴了,继续赏你!”

小生脸色勉强。

戏台边上观望的石班主连忙走出来,赔着笑说:“多谢这位爷的厚爱,只是这会儿台上戏还没唱完,您先容他们唱完可好?您若不嫌弃,我先给您把茶水满上吧?”

浪荡纨绔却是狠狠一皱眉。

他身边的跟班看见他的脸色,马上上前两步推攘了靠近的石班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戏又算个什么东西,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吗?”

其他跟班七嘴八舌地跟上:“今儿个我们家少爷走进你们这破烂戏楼,你们这戏楼都蓬荜生辉知不知道!”

“喂,台上这戏子,我们家少爷瞧着满意,那是你这个戏子和你们这戏楼的福分!”

“我们家少爷多大气的人!把我们家少爷伺候好了,回头多花点银子给这戏子赎身都是一抬手的小事!”

楼下座间的客人们看着这阵仗,不想掺和进麻烦,大多都是忙不迭走了。

看到石班主被推攘,戏班的其他人和本来混在客人间的石拨筠都连忙跑近去搀扶。

不论台上台下,戏班的人此时都对浪荡纨绔一行人怒目相对,只是碍于不想闹大,才勉强按捺着不吭声。

石班主将女儿石拨筠和过来的其他徒弟都推到身后,然后继续对浪荡纨绔赔笑:“这位爷,您看这强扭的瓜……”

“不甜嘛!”浪荡纨绔乐哈哈地接了话,又说,“但小爷就爱吃强扭的瓜,甜的吃多了就喜欢点别致的!老家伙,台上这个唱戏的要多少赎身钱,你赶紧说了,咱们也钱货两讫,再拖拖拉拉的,小爷叫你看看什么是人财两空!”

浪荡纨绔此话一出,他的跟班已经很自觉地往戏台上面跑,就要去抓那个被砸了脑袋的年轻小生了。

小生连忙躲,台上其他人也赶忙护,着急得很。

见状,石班主冷了脸,不再赔笑:“这位爷,我虽不知你是何方神仙,但我石某人这戏楼在馥城扎根四十多年了,我们不愿惹事,却也不是半点事都经不起的。下九流的戏子命贱,却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买卖了去!”

石班主一发话,戏楼里的打手们就拿着棒子准备好了。

浪荡纨绔仍然不怂,手上用来装模作样的扇子一合,指向石班主:“来啊,小爷今天就叫你看看我到底是何方神仙!”

这俨然要闹大的阵仗,让楼下剩余不多、想要看热闹还没走的客人们也连忙撤了。

楼上的客人们倒是走得不多,都还挺坐得住。

谢淮清对兰微霜道:“稍坐,我下楼看看。”

兰微霜点了点头。

谢淮清起身离座,兰微霜看着楼下,问系统:【这个神仙是谁啊?】

系统回答:【朝中有个侯爷叫宁则,这人是宁侯爷的独子,叫宁礼,礼仪的礼呢~】

兰微霜一挑眉:【这名字取得还挺反讽。】

楼下双方一时僵持着没动,这时突然下楼、还挺闲庭信步的谢淮清,即使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动静,也还是很轻易地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浪荡纨绔宁礼不认识大将军谢淮清,见他从楼上下来,还越走越近、不似只打算离开戏楼的模样,宁礼顿时有一种“今天全世界都和我对着干”的怒气。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小爷告诉你,爷喜欢长得漂亮的,旁的再毛遂自荐也……”宁礼正放着狠话,突然被身边的跟班打断。

宁礼瞪他:“干什么?!”

跟班激动地指向楼上,说:“少爷,小的瞧见了,这人是从那桌下来的,您瞧他同桌那个小公子,更漂亮!”

谢淮清皱了眉。

宁礼果然抬头去看,看到了兰微霜,他眼睛都直了,当即扔下面前的战局不管、就要往楼上去。

边转身还边摩拳擦掌:“你瞧瞧,小爷往后还是得往高处看,这不刚才没看,竟放着楼上的明珠没瞧见,跟底下的鱼眼睛扯那么多……”

楼上的兰微霜:“……”

宁礼走过谢淮清旁边,紧接着被谢淮清一脚踹了过去,整个人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唉哟!”宁礼叫唤了声,骂骂咧咧地被跟班扶起来,对谢淮清怒目横视道,“你个没长眼睛的,知不知道小爷是什么身份!”

又往楼上兰微霜那边看了眼,宁礼突又笑眯眯起来,跟表演变脸似的,回过头对谢淮清说:“哦,小爷知道了,咱俩同道中人、楼上那美人是你相好是吧?兄弟,你这就不够大度了,你相好有了小爷这个更好的去处,你怎么还拦着人不让攀高枝呢,是吧,美人?”

最后的称呼是看向了楼上,宁礼扬声对兰微霜说的。

兰微霜倒没什么情绪。反正谢淮清人在这里,会护着他这个皇帝周全,为了宁礼这么个东西生气,不值得,兰微霜懒得生这份气。

戏楼里还没走的客人们没想到还有眼下这样的“反转”,看热闹看得更津津有味了。

戏班的人看着宁礼,更加愤怒。

石班主又担忧地看向谢淮清:“淮清,这里我能处理好,你还是不要掺和了,带你朋友先走吧。”

石班主在馥城经营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脉的。宁礼这样没什么脑子的纨绔公子哥,石班主衡量着还是能对付,就不想谢淮清暴露身份掺和进来。

此前在后台的石顽筠得知外面的动静,刚才也已经出来了,正站在石班主身边,闻言也道:“淮清,你先带何公子离开吧,不用担心我们这里。”

宁礼用扇子敲了敲身边的桌子:“哎哎,你们干什么呢?小爷让你们走了吗?告诉他们,小爷到底是谁!”

跟班得了令,当即气势汹汹地站出一步:“万宝阁都知道吧?万宝阁的东家宁侯爷都知道吧?我们家少爷就是宁侯府的世子爷!”

楼上有人看热闹不怕事,突然灵光一闪,往楼下嚷嚷:“谢大将军?楼下是谢大将军吗?谢大将军回馥城那日骑马过街,我好似瞧见过,方才石班主喊的名讳,也似是谢大将军的名讳?”

这人同桌的另一人说:“若是谢大将军,如今该喊定国公才是吧?”

楼下,宁礼听到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打量着谢淮清,不信道:“就你?大将军?”

谢淮清出门未着甲胄、未携佩剑,衣着虽不凡但也并不张扬,气质又不咄咄逼人,甚至并不显强势,看着和常人认知中的武将、浴血奋战的大将军形象很不同,更像个斯文风雅的人物。

谢淮清没有回答楼上的问题,也没有回应宁礼的质疑,只又踹了宁礼一脚,再度把一个并不纤弱的男人踹得趴到了地上。

宁礼想要站起来,跟班们急慌慌想要上前帮忙,谢淮清踢了旁边的凳子,扫倒了上前的跟班们,凳子倒下又把宁礼压了回去。见状,有跟班爬起来,抓起了桌上的茶壶往谢淮清这边扔,谢淮清偏过身躲开,同时伸手抓住了茶壶把手,将一壶茶周全放回了桌上。

兰微霜坐在楼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谢淮清“群殴”宁礼一行人。

谢淮清揍人归揍人,身法还挺雅致、并不显得粗鲁,也很明显他并没有使多少力气,对付这么一群人还犯不上。

最后宁礼的跟班不敢上前了,谢淮清踩在椅子上,椅子把鼻青脸肿的宁礼压制在地上。

谢淮清语气有些冷:“宁侯府的世子算个什么东西,有辱宁家门楣的玩意儿。往后别再出现在我周边,如若不服,叫你爹上定国公府来。”

宁礼不敢再放狠话,被跟班们搀着连滚带爬地跑了。

戏楼里出了这桩意外,小生也受了伤,今日的新戏没法唱了,石班主上二楼致歉、请走了剩下的其他客人。

兰微霜也跟着起身,慢悠悠下了楼梯。

谢淮清与戏班的人道了别,然后朝兰微霜走过来:“本想着你难得出门一趟,请你来看出新戏,没料到会是这样收场……送你回去?”

兰微霜颔首,还是轻淡好脾气的模样:“今日看戏看得挺满意的,台上的戏只差收尾,虽没能演完,但谢将军以全武行代为结尾,倒也颇具观赏性。”

谢淮清不禁一笑。

他本来有点隐忧,刚才那宁礼口不择言、竟胡乱揣测他与兰微霜之间的关系,兰微霜听了怕是会极不高兴。但这会儿看来,他们这位陛下的确极为心宽,倒是他谢淮清世俗了。

兰微霜和谢淮清一前一后离开了戏楼。

石拨筠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好奇地打听:“哥,你刚才是不是说,和谢大哥一起的这个公子姓何?你还知道点什么不?谢大哥这态度好不寻常啊。”

石顽筠一起规整着大堂内的桌椅,闻言无奈道:“我就是先前知道淮清来了,去打招呼时听他介绍了个姓,哪里知道更多。你也别瞎打听。”

石拨筠还是有些好奇:“这个何公子长得真……不像个凡人,就戏里的仙儿似的,真好看。”

石顽筠连忙抬头看她:“你可别瞎惦记!”

石拨筠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石顽筠的意思,又急又无语:“哥!我就说人长得好看,你想哪儿去了!那还不能有个爱美之心啊!我看朵花都喜欢看漂亮的,这人不管男人女人,长得美就是更叫人关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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