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顽筠咳了一声,歉疚地笑笑:“是我不对,太武断了,这不是爹娘最近在给你相亲事吗,我也难免跟着多惦记些。”
石拨筠哼了声:“相什么亲事,谁爱相谁相!退一步来说,哥你都还没成家呢,我这个妹妹急什么。”
石顽筠无奈:“你啊,可别拿我做挡箭牌,我这情况与你不同……本就是戏楼出身了,还跛脚,我又自己没个谱、好高骛远的,你不一样。”
石拨筠:“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这个出身,我也好高骛远!”
谢淮清送兰微霜回了宫,然后又出宫。
承恩殿的院子里,谢缘君还在抄经书。
而前头那宁礼哭天喊地地回到了侯府,侯爷宁则正在赏歌舞呢,就被鼻青脸肿的宝贝儿子一把扑过来抱住了腿。
宁礼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那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在戏楼里因争风吃醋就单方面殴打他,还骂他有辱宁家门楣、叫当爹的去定国公府与他对质。
宁则一听,顿时歌舞也不看了,儿子也丢给府医了,叫管家安排着马车就入了宫。
——去什么定国公府,宁则心想自己是疯了才去和谢淮清当面对质。
但宝贝儿子被打成那副模样,回家来求当爹的做主,而且那谢淮清还辱骂他们宁家门楣!他这个当家的侯爷怎么能不做点什么!
宁则雄赳赳气昂昂地入宫,想要求陛下给他们家做主——
谢淮清这人功高震主、还出身谢家,陛下肯定早就想找机会教训谢淮清了,而且陛下最近脾气多好啊,他现在进宫去给陛下递个“枕头”,既能教训了谢淮清,又说不定还能得赏赐呢!
第14章
听到宁侯爷求见,兰微霜挑了下眉,然后颔首同意了。
宁则进入殿内,然后噗通一跪,抹起眼泪:“陛下,老臣求您做主啊!”
兰微霜淡然地靠在软榻上:“宁侯这是有意同朕唱反调?”
宁则的哽咽一顿,放下抹眼睛的手,没反应过来:“陛下……”
兰微霜没理他,叫了声九思:“既然宁侯喜欢跪,那吩咐下去,往后宁家人独特些,面圣时跪过去吧,就别起身了。”
九思低眉顺眼地回话:“是。”
宁则:“……”
宁则是来告御状的,没想到还没开始告状,先给自家人惹了个惩罚来。然而圣口已开,宁则只能咬牙说下去,期待待会儿陛下高兴了,就收回成命了。
“老臣一时情急,老臣有罪,但是陛下,实在是那定国公欺人太甚啊!他才是没把陛下您放在眼里啊!”
然而兰微霜反应依旧平淡,很不符合宁则的预期。
顿了顿,宁则继续说:“陛下,今日老臣那儿子去戏楼看戏,没成想撞上了那定国公谢淮清……老臣的儿子是个年轻气盛的,没想到谢大将军带兵多年也是个桀骜不驯得很,两人竟因争风吃醋就打了起来!”
“争风吃醋”这个缘由,让兰微霜愣了下,旋即表情复杂。
宁则没敢抬头看兰微霜的反应:“但老臣的儿子就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比得上谢大将军,谢大将军竟也全然没意识到这般差别,完全不知即便争风吃醋也应点到为止,将老臣的儿子打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若只是殴打,便也罢了,虽然是老臣的儿子单方面被打、谢大将军还拳拳打脸,但争风吃醋嘛,结果如何也都该自己受着,但……陛下,谢大将军他竟然还辱骂宁家门楣!完全不将大夏皇室钦定的宁侯府放在眼里!”
“这哪里骂的是我宁家啊,陛下,这分明是他谢淮清不敬皇室!不敬陛下您啊!老臣自知才疏学浅,能承袭侯位的确是靠祖宗荫蔽,但纵然是骂,也只有陛下您有资格啊!他谢淮清竟越俎代庖,其心可诛!”
兰微霜轻啧了声,先对系统说了句:【看,小苟,虽然这宁侯爷不务正业败家子,但说话的艺术修行得不错。】
多会上眼药啊。
系统乖巧道:【嗯嗯~】
然后兰微霜没搭理宁则这殷切的长篇大论,轻描淡写地问道:“听说宁侯的万宝阁在馥城尤为知名?”
宁则咽了下口水,很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跟没听到他刚才说了什么似的……
“陛下折煞老臣了,只是运气尚可,万宝阁小有点名声。”宁则谨慎了些,语气也没那么夸张了。
兰微霜轻轻颔首:“朕有意在民间设个万书阁,宁侯回去尽快把万宝阁腾出来,朕征用了。”
听到这话,宁则一时间大脑都是空白的。
陛下刚才说了什么?
腾出什么,征用什么?
“宁侯没其他事,就退下吧。”兰微霜懒洋洋道。
宁则连忙叩首:“陛下,老臣……”
大太监九思极有眼色,站在大殿门口唤道:“宁侯爷,老奴送您出去。”
宁则还是不肯放弃,毕竟那万宝阁是他好不容易搞起来的,算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成就,也是宁侯府如今最重要的银钱来源,若是就这样被陛下轻飘飘地征用了,宁则这心里怎么都想不过来。
若万宝阁关闭是因为陛下征用,往后宁家就算再做生意,也不便继续使用万宝阁的名字。而且这不是个换个地方就能照做的生意,万宝阁那地段也很重要!
“陛下,老臣……”宁则哽咽着开口,这回哽咽得真心了许多。
“宁侯,你这爵位承自老侯爷,老侯爷当年沙场浴血奋战、又救驾有功,先帝才赐了侯爵,许三代内不降爵承继。老侯爷那般拼命,可不是为了让不肖子孙欺压他一心守护的大夏百姓的,朕能废祖制跪礼,也能不把先帝的旨意当回事,你想想清楚,再继续说话。”兰微霜语气微冷。
宁则不敢说话了,还冒起了冷汗。
他虽然采用了宝贝儿子宁礼的说法,但知子莫若父,宁则很清楚自家那混账的本性,这里面肯定不只是争风吃醋被打了那么简单……
但是,陛下现在说的“欺压百姓”,到底指的是宁礼今日的行为,还是指……万宝阁的生意呢?
宁则后悔了,他一时冲动,又真以为如今陛下脾气好了些,自作聪明地觉得能借陛下的手报复谢淮清,却忘了陛下杀人从不手软,那谢缘君还在院子里当抄录郎,开朝以来的祖宗礼制当今陛下也敢废……
宁则空有侯爷爵位,平日是不上朝的,虽然这段时间知道了些皇帝手眼通天的消息,但如今才算是真切地体验了一回。
是啊,陛下连六七品小官在翰林院里干了什么都知道,那谢淮清身份敏感,如今长留国都,陛下能不让人盯着他吗?
今日谢淮清和宁礼之间起了冲突,必然是前脚刚事发,后脚陛下就收到了消息,哪里轮得着他这个宁侯爷来哭天喊地、借刀杀人……
宁则如此一想,脑门上的汗更显眼了。
他不敢再辩,深深一拜:“陛下,老臣不敢,万宝阁被陛下征用乃是老臣之幸,老臣这便回去腾地方,三日内必将万宝阁移交给陛下。”
兰微霜冷淡道:“下去吧。”
宁则赶忙离开了,心中懊悔不迭。
系统欢快地说:【宿主超棒呢,这也算是一次横征暴敛哦,暴君行为打卡再加一!宿主目前积攒未消耗的打卡次数一共剩余七次,三次打卡可以抽一次奖,宿主这回要抽奖吗?】
兰微霜:【不急,等我再把谢缘君安排一下。】
兰微霜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进一步折辱谢缘君。
“九思,把谢缘君叫进来。”兰微霜启唇道。
很快,在院子里抄经书的谢缘君就进来了。虽然还不习惯,但谢缘君谨记兰微霜说过的废跪礼,便只俯首作揖行了一礼:“陛下。”
兰微霜不紧不慢地开口:“谢卿整日坐在承恩殿院子里,朕看着心烦,打算给谢卿换个办差的地方,再加点差事。”
谢缘君沉稳道:“谨遵陛下吩咐。”
兰微霜:“朕征用了宁侯家的万宝阁,打算将其改为万书阁,谢卿往后就去万书阁,抄经书为朕祈福仍需继续,万书阁的日常运作也都由谢卿你这抄录郎负责。”
谢缘君先应承下来,又问:“陛下,不知这万书阁,具体要如何办?”
兰微霜笑了下:“朕的万书阁,自然要收入天下万万书。除了民间读书人常能涉猎的普通书籍,谢卿辛苦辛苦,多跑几趟,让朕的文武百官、各个世家名门都出出力,家中设有藏书楼的,每家捐出至少三本的珍贵典籍来,为朕的万书阁添光加彩。”
“朕乃天下之主,朕的万书阁对万民开放。”
闻言,向来表情沉稳的谢缘君脸色微变,心说陛下这般旨意,定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看到谢缘君变脸色,兰微霜心情愉快。
主角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而且这件事必然会招惹更多官员世家的非议抗争,暴君行为打卡再加一!
正如兰微霜所预料,他要搞万书阁、还要家中有藏书的朝臣名门“自愿”捐献珍贵典籍一事传下去后,热议纷纷,私下里反对之声甚嚣尘上。
征用宁侯府的万宝阁,这事儿与其他人没啥关系,虽然有人心有戚戚、担心自家产业哪天也被朝廷无理征用,但总的来说没什么人在意——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要你家的产业,你想要脑袋的话,乖乖奉上是应该的,这事儿提前发愁也没用。
至于捐献珍贵典籍,还是和被征用的万宝阁一样,虽然心疼,但毕竟不是要你家全部的珍贵典籍,而且“珍贵”二字可衡量操作的余地还是有的。
何况,家里有藏书的都要捐嘛,属于另类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只有我一家捐,那自然委屈大发,但……反正大家都得捐,反正咱们陛下是个有疯劲、不讲理的,就当哄陛下开心、讨个自家安生了。
最大的问题出在——兰微霜说,万书阁要对万民开放。
若是大家捐了书,这万书阁往后对朝中子弟开放,那虽然还是心疼家里的珍贵典籍,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又或者是,万书阁不对任何人开放,只属于陛下一人,那官员和世家们也还是能接受。
但偏偏他们这位陛下说,要对万民开放,让谢缘君主理万书阁、对书籍进行编修誊抄,届时不论馥城内外、男女老少皆可入阁翻阅誊抄本、参观珍贵典籍本体。
这一点算是触了“众怒”。
兰微霜在做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朝代,读书习字进入门槛不低,而且民间若是没有门路,能看的书籍很少。许多珍贵典籍被有权有势的人家收藏起来,从此便是不见天日,除了自家小心阅览,绝不可能流入民间。
兰微霜要办万书阁,妨碍了有权有势之家在这方面的特权和垄断,甚至不为许多清高的读书人所容。
读书这样一件遗世独立的事,怎么能有万书阁这种不设门槛、珍贵典籍随便誊抄翻阅的存在?简直是斯文扫地!
兰微霜把这事儿交给谢缘君,是因为谢缘君既属于特权利益受损的一方,也是个有清高傲气的文人,对万书阁的设立多半有所不满。
而不论接受与否,谢缘君都得接了办万书阁这个命令,还要亲自去那些官员和世家面前要藏书,回头万书阁办起来了,谢缘君仍是抄录郎的身份、仍有抄经书的日常工作,多憋屈。
兰微霜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第15章
是夜,回到丞相府的谢照古和谢缘君在书房叙事。
谢照古皱着眉:“陛下让你主事这万书阁,究竟是何意……”
谢缘君还算淡然:“子曰,有教无类?”
毕竟是圣贤言论,谢照古没反驳什么,只沉默了下,然后道:“不论陛下是何打算,总之圣意已下,于你而言总比继续整日抄经好……只是这差事,磋磨人,也得罪人。”
谢缘君思索着:“陛下此前撤我官职,这段日子将我扣在承恩殿院中虚度,或许就是为了如今我能把这差事放在心上、好好办?”
“这……”谢照古一愣,旋即竟觉得言之有理,“的确,这么一件并不讨好的差事,若没有你这段时间的遭遇,为父都说不出刚才这宽慰的话,更不会有‘总比之前好’的想法……”
谢照古说着,骤然不寒而栗——他们这手眼通天的陛下,到底在下怎样的一盘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