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堪大任 第49章

水亭之下便是湖,湖中有鱼戏莲叶。鱼儿在莲叶间跳跃数次,玩乏了便沉入水中游远了。

谢淮清才放开了兰微霜。

兰微霜靠在他肩头调整呼吸。

过了会儿,回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兰微霜又补充道:“伐金的战事,你平安回来就好,不要想太多。”

谢淮清轻抚着他的背:“嗯,我知道。”

谢淮清继续在荷风殿住下来,一日三餐、起居日常都和兰微霜一起。

九思第一次听到谢淮清直接叫兰微霜名字时,都没马上反应过来那是他们陛下的名字,回过神后差点以为自己聋了,然后四肢一软,手上端的菜和他本人一起跌到了地上。

不过谢淮清也就只在九思这样的“知情人”面前叫一叫,其他人前时候,还是规矩叫陛下、自称臣的。

这日有宫人来禀,说是同住在行宫的姜国皇室成员里,有几个皇子皇女吵起来了!

兰微霜和谢淮清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过去了一趟,到的时候姜国皇室已经消停了。

姜帝老态龙钟地致歉:“陛下莫怪,朕的这些儿女们,都太心浮气躁了,偏生又没个可放心委以重任的,空有心气……”

“这些时日,想必陛下也看得出来,朕与儿女们个个都感情疏离,但若是说半点感情没有,倒也太绝情了。此前朕欲归顺大夏,先把儿女们送到了大夏边陲交由谢大将军,一是为了表达诚意、想让大夏安心,二来也是为了在姜国朝中行事顺利……”

毕竟若是皇室血脉还在姜国国都、有能往上推的人,心浮气躁想要“清君侧”的必然不会只有一个朝廷重臣。

“三来,也是朕想釜底抽薪地断了和亲生子女间兵戎相见的可能。”姜帝道,“到底是人老了,若是年轻时,朕可不会觉得杀个把野心勃勃的子女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陛下对老十印象如何?他虽也有不少毛病,但大抵算个能守成的,有点胆子但不够大,有点城府但不够深,好骄奢但本性尚可,对兄弟姊妹感情不深但等闲并非不能容人。此番姜国臣属于大夏正巧是由他穿针引线的,待朕死后,由他继任姜国皇位,陛下可否能安心?”

兰微霜抬了抬眼。

姜国此番归顺,是以臣属的形式,姜国从此是大夏的附属国,一应内政皆需听命于大夏安排、不可擅作主张,如今大夏的人已经入了姜国朝堂对接。

但既是附属国,“国”还在,自然姜国皇室、国君之位都还在,如今的姜帝死后,得有人继承。

姜国皇室眼下全在馥城,是因为姜帝先把人送到了大夏西南边镇,此番要来谈归顺之事,顺带捎上了,但待尘埃落定,姜国皇室还是要回姜国的。

兰微霜对姜国皇室不甚了解,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回道:“不急于安排此事,姜帝先养好身体。”

姜帝也没再继续说,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陛下关怀。

回荷风殿的路上,兰微霜与谢淮清闲聊,悠悠道:“姜黎元此前,大抵也在赌姜国归顺大夏后,他能继任姜国国君这个可能。”

若是没有归顺,那姜黎元就是个被别国俘虏赎回去的皇子,如此奇耻大辱,又无旁的功绩,但凡姜国还有别的能登基的皇子,姜黎元就不可能走正统方式登上皇位。

但如今姜国成为了大夏的附属国,被大夏俘虏过的经历便谈不上把柄了,姜黎元更是借机在姜帝面前狠秀了一把存在感,也在兰微霜这个大夏皇帝面前露过脸,此时姜帝想要立储,选择姜黎元的可能性很大,而大夏这边对姜黎元自然也比对其他皇子皇女熟悉。

而且,姜国归顺的事是如今的姜帝干的,姜黎元若是能顺利登基,在朝堂上也能推脱得挺干净,不怕朝臣们不满——

倒不是说他可能会反水得罪大夏,毕竟这成了附属国可不只是一纸协定的事,大夏的人入驻了姜国、接管了事务,不是届时姜国皇帝再来一句“不干了”便能脱离的。

只是这样一来,如今的姜帝干了活担了姜国老臣的骂名,新帝只需做做样子,说“先帝遗志不敢违抗”便是了,而且不用再担心如今姜帝在位时和金国的旧怨、主动攻打对大夏的得罪。

虽只是个附属国的皇帝,但终究是皇帝,而且受大夏约束的同时,也有大夏的庇护嘛。

若是姜黎元有过这盘算,倒也的确是个“人才”。

……

大夏连发三封国书,催促金国还债未果,此外金国也没有其他沟通言语,于是这年八月中旬,一切准备妥当后,由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领兵,大夏伐金。

出发之前,谢淮清在荷风殿收拾私人行装,兰微霜见他放了个略扁的木盒在包袱里,不禁好奇:“这装的是什么?”

谢淮清微微一顿,然后拿给了他看。

兰微霜打开,里面放着一张纸,展开来,上书“朕心甚悦”四个字,是兰微霜的字迹。

去年也是在避暑行宫,谢淮清跟兰微霜要的。

兰微霜看着时隔一年的字,怔了怔,然后抬眸笑道:“再写四个字给你?”

谢淮清饶有兴致:“那当然好,哪四个字?”

兰微霜把“朕心甚悦”放回盒子里,然后起身,使唤谢淮清道:“磨墨!”

谢淮清便放下还未收拾好的行装,含笑给兰微霜磨墨,看着兰微霜落笔写下——

朕心悦卿。

第45章

兰微霜本来打算送一送谢淮清的, 但托这四个字的福,谢淮清静默片刻后按着兰微霜发疯,以至于送行没送成。

谢淮清走的时候兰微霜睡得正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醒了之后, 兰微霜在枕边看到了谢淮清留下的字条, 让他等他回来, 今年一定在一起完整过个年。

兰微霜将字条收了起来,和此前与谢淮清的往来书信放在一起。

北境与金国的仗打得如火如荼,时间转瞬而过。

又到了新一年秋收的时候。

去年下发、推广的改良农具今年大多地方都用上了, 年初随着红薯、土豆的种块与培植方法一起分发的, 还有御田里同期钻研出更利于生长的、有关常见作物的种植建议。

相比去年秋收, 今年大夏全境范围内的产量都激增。

兰微霜在天气转凉的时候搬回了皇宫, 至于姜国皇帝和皇子皇女们,一块儿迁到皇家的温泉山庄继续住了。

避暑行宫虽然还能住, 但天冷了难免更冻人, 姜帝的身体吃不消, 皇子皇女们自然得一块儿迁。

因为姜帝的格外配合, 大夏接管姜国事务、入驻姜国朝堂的过程非常顺利, 如今便是姜帝亲自回去,想要改变臣属大夏之事都极为难了, 所以若是姜帝愿意,大可放宽心请辞、回姜国去。

但姜帝不愿意, 他就想在馥城等着夏金之战的结果,觉得待在馥城消息更便捷。不过他愿意继续留下,倒也不影响大夏这边什么, 人家连太医都是带着一块儿来的, 大夏这边招待着也不麻烦。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下旬,今年馥城都比去年冷, 还未到十二月便下起了雪,更北边的金国也终于熬不住了——虽然都在北边打,但后方稳固、物资充足的夏军和实在缺粮草、挨饿受冻的金军打的根本不是同一场仗!

金国迎战,本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寻思着万一就打赢了呢。但结果两个多月以来接连败退,金国最骁勇善战的两个皇子在此过程中一死一重伤,重伤的那个成了大夏抓回去的俘虏、于金国而言下场不明。

如今天寒地冻,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他们那边,心头那口气早就被冻没了饿死了,最终时隔两年,金国再次对大夏举了降旗。

不过这次的投降,就和两年前那次不可同日而语了。

毕竟在他们投降前,谢淮清领着夏军,已经到了能看到金国国都的地方。

金国从此也成为了大夏的附属国,而且国土面积大大缩减,这一仗中大夏凭本事赢来的领土是不会因为金国愿意归顺就还回去的,附属国也有国境大小之说。

而且金国这样输得不能再输才投降归顺的附属国,自然和姜国的情况不能相提并论——姜国当初还没走到必须归顺、不然不死不休的地步。

金国当今的皇帝和储君是必须亲自到馥城的,而且也别想走了,待大夏接手后,自会选出新一任金帝,接管大夏的这个新附属国。

同时,姜国在此番伐金中也是出了兵的——虽然主要作用就是凑个人头、提高一下参与感,但总而言之,金国也是败给了姜国的,对姜国也该有所表示。

不过从此都是大夏的附属国了,也讲究个和气,所以大夏调停一下,金国皇帝前往馥城的时候,把姜国公主的棺椁以及在金国的血脉一家子全都带上,让姜帝解了执念,金国皇帝再当面对姜帝赔声小心,便就了了。

金国有多憋屈不提,反正姜帝是舒坦了。

本来姜帝自入了冬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得知金国“亡国”,以及从前与自己同在金国艰难求生的皇姐的血脉得以离金,姜帝愣是好了起来、精气神足了不少。

得知谢淮清带着金人即将回到馥城时,那几日姜帝甚至是红光满面的。

姜帝这般似“回光返照”的状态,让仍在馥城的姜国皇子皇女们很是不安,兰微霜也看得有些感慨。

金国投降后,因为各项事务,谢淮清不得不又在北境停留了数日,为此回程的时候,他一路领着队伍快马加鞭,金国皇室的人骑马的话自是没问题、但坐在囚车一般的马车里,被颠簸得当真晕了几次,谢淮清也没管。

紧赶着,倒是在除夕前一日回到了馥城,赴上了临行前说的“一起过年”的约。

雪有些大,兰微霜坐在马车里,烤着暖烘烘的火,和半年前一样在城门外接谢淮清。

谢淮清行了礼,当着人前就上了兰微霜的马车。

不知情的人倒也并未想太多,还沉浸在大夏版图扩张的喜悦当中,只当是陛下对劳苦功高的谢大将军格外爱重、许他同车。

朝臣中知情的丞相、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却觉得哪哪都难受,偏偏又正好站在前面,想看不到都不行——谢淮清这是明晃晃地挑衅君威啊!陛下都没说让他上马车,他自己就上去了!

马车内,谢淮清刚坐下,兰微霜就伸手扯他的衣襟。

谢淮清笑着握住兰微霜的手:“微霜,不合适吧,外面都是人……”

兰微霜被噎了噎,没好气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谢淮清毕竟不是神,金国人也的确比姜国难打,虽然有兰微霜之前送的金丝软甲,但金丝软甲挡不了全身,此前一次战报中提及谢淮清手臂上中了一箭。

眼下,谢淮清还是握着兰微霜的手没放,莞尔道:“早就好了,还剩了点疤,过段时日便能好得瞧不出半点痕迹,别担心。”

兰微霜微微蹙眉。

“陛下这般关心臣,那待臣夜间自荐枕席时,陛下慢慢看便是,臣不敢违抗君令的。”谢淮清含笑说。

兰微霜:“……”

“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谢淮清把玩着兰微霜的手,温声道,“别对金国皇帝太客气,他先前还想贿赂挑拨你我。”

闻言,兰微霜饶有兴致起来:“怎么说?”

谢淮清轻啧道:“金国投降之前,那皇帝派了个使臣过来,非要屏退旁人,单独劝我放金国一条生路,输几场,也是放我自己一条生路。”

兰微霜眨了下眼。

“说是若金国归降,我这大夏的将军此后就没有用武之地了,狡兔死走狗烹,偏又功高震主,只怕我迟早和金国一块儿覆灭。”谢淮清笑道。

兰微霜看着他,气定神闲地问:“这话倒也符合人性……你就当真不怕我是个鸟尽弓藏的皇帝?万一此前种种皆是与你作戏呢?”

谢淮清愉快道:“就怕陛下不藏,陛下不是打算封我为后吗,我等着被金屋藏娇呢。”

“……”兰微霜忍俊不禁,“金屋是没有的,谢将军委屈点,陪朕住承恩殿吧。”

……

虽然金国来得尴尬,但毕竟有人家的一国之君,“接风宴”还是安排了下,不过宴上主角更像是姜帝。

兰微霜坐在上面,谢淮清就在他近前不远的位子落座,两人看着下面的“认亲”戏码。

上次被安排来和亲的任凭山和任凭水兄妹俩又来了一次大夏国都,不过这次他们俩没有那么忐忑不安、忿忿不平。

兄妹俩的父亲、姜国公主在金国的独子小心地给姜帝行礼,姜帝连连点头,又感伤说:“可惜,你母亲临死前也没能离开金国。”

任凭山和任凭水的母亲,姜国公主亲子的妻子,此番也一同来了。姜帝问她愿不愿意和丈夫子女去姜国,她回说她在金国不受娘家待见、不然早年也不会被安排给姜国公主的后人为妻,好在王爷是个好人,这些年夫妻间甘苦与共、子女也孝顺,丈夫子女都愿意,她也愿意离金就姜。

在金国,他们一家四口虽说是皇室宗亲,日子却过得谁都能来欺负一下。去了姜国,虽前路未卜,但当不会比金国更糟,姜帝关心他们一家多年,想来到了姜国也会格外照拂。

见他们一家四口都愿意,姜帝更加开怀。

金帝咬牙切齿,还只能强颜欢笑,此行也一同来了的金国储君默不作声地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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