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霖被架住进退不得。
先前云渺的泪水没能浇灭他的嫉妒,此刻对方不哭了反而心下凉掉半截彻彻底底慌了神。先是解开捆住对方手腕的系带,见没讨到什么好,又胡言乱语起来。
“齐忱有什么好,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死人,不得把你憋闷死。秦逸更是个二流子,脑袋缺根筋护不好你……你以后离他们远一点,我就不欺负你了。”
“你还有脸说旁人不好?!”云渺被眼前人的无耻震惊到,反正也破罐子破摔了,索性抬腿便踹了段霖一脚,没想到对方就硬生生受下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喜意。
“你天天打我踹我都好,”段霖半蹲下身子,将云渺无处安放随意摇晃的脚放到膝盖上,语气不自觉矮下去带些恳求,脸色惶然间有几分苍白,“就是……千万别不理我。”
云渺被解开手腕,踩着段霖膝盖借力从床榻上坐起来,湿哒哒黏在一块儿的睫毛轻轻抖动狐疑地打量着对方,半晌才骄傲道:“我才不稀得打你,先给我倒杯茶去。”
他今日糖人吃多了,嘴巴腻腻的口渴。
“好。”段霖打横将云渺抱到床正中舒舒服服靠在软枕上,又替人擦擦脸上的泪痕,这才匆匆去倒了杯热茶来。
“不要你喂。”
云渺一把夺过茶碗,段霖却也不敢像往常那样嘴欠再说些什么,只能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神一个不错盯着对方喝水。
乌发青年大理石般冷白的脖颈微微扬起,骨肉匀停的如玉手指捧起茶碗,小巧喉结上下滚动,小口小口吞咽起来。
尽管克制,但嗓间的干涸还是促使云渺喝得有些急切。
一滴水珠顺着唇边调皮地滑落,流进被衣扣掩盖住的深处。唇瓣嫣红,此时水水润润的一开一合。
口不渴了,云渺才抬头给了段霖个眼神,先前两人的角色此刻调换过来,“不是要去告密嘛,还傻站着作什么?”
“我不会告密的。就算……就算你不想杀齐忱,我也替你想其他办法,好不好?”
这话自然是假的,段霖恨不得齐忱死得越远越好。
“你爱怎样就怎样,与我无关。”云渺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微扬下巴道:“滚出去。”
段霖站着不动,心头却比当初被刺客围攻还要慌乱不堪,情急之下气血逆行心口箭伤又开始抽痛。
然而这却让他突然欣喜不已,扑到云渺跟前抓住对方手腕,急急忙忙说道:
“我不追究秦逸的事情了!”
段霖本来要将此事作为威胁云渺的筹码,让对方每日和自己形影不离,此刻却变成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
“只要找个无恶不作的地痞,推说是段成之留下的叛匪意图刺杀皇子。届时我亲自向父皇指认,保证把秦逸摘的干干净净。”
“秦逸想杀我,但只要你开口,我可以不追究……”段霖暗地里舌尖都快咬出血来,可云渺的冷漠就像一道锁链把他缠住无法呼吸,连害自己性命的情敌都要想方设法救回来。
“你今日不追究,那明日、后日呢?”云渺那张艳比桃花的脸此刻覆上层冷霜,满不在乎的模样简直能诛心,诛那些对他求而不得之人的心。
“渺渺……”段霖头一回这样称呼云渺,他阖了阖眼,再睁开时露出在外鲜少有的颓靡沉郁模样,轻轻去碰对方的指尖却又被甩开。
“渺渺,只要你别不理我,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段霖道出今日为数不多的真心话。
……
“好,只要你帮我个小忙,我就答应你。”云渺突然眉眼弯弯,眼中狡黠笑意活像他养的那只狐狸。
就是此刻云渺要段霖去弑父弑君,他或许都会毫不犹豫答应,遑论只是一个小忙。
立刻跟在对方身后一路到了御花园的荷花池旁。
冬日荷花残败不生,唯余一池寒水。
二人并肩立于阑干旁,各自高兴各自的,不知情的远远儿望来倒真像一对璧人。
小郡王怕冷,此刻半边脸颊索在毛茸茸的白狐披风里,快速伸出手将腰间的双鱼玉佩扔进池子。
“噗通”一声,玉佩便沉进水底无影无踪 。
云渺偏头看向段霖,好似对方梦里出现的那般,笑得又甜又漂亮对他撒娇。
“帮我把玉佩捞上来吧,好不好?”
“好。”
段霖毫不犹豫跳下去,竟是生怕云渺反悔,转瞬便屏气游入湖心四处寻找玉佩踪迹。
这御花园的水池都是流通的,趁着还在荷花池中尽快找到,是最好不过。
冬日池水冰凉刺骨,段霖又才从鬼门关回来不久重伤未愈,刚刚跳下去就深感不妙。
然而他想到的却不是迅速游上来,反而不知死活强撑着一口气,忍着心口抽痛继续找玉佩。
到最后甚至冷得有些麻木,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也患上了云渺的心疾,将对方发病时的痛苦感同身受了一回。
一把抓紧水底的双鱼玉佩,段霖将其揣在心口奋力向上游。
……
段霖久久不上来,这让云渺有些害怕,手指紧紧抓着冰凉的阑干。
他先前在仍在气头上,未曾想到对方身上有伤不能泡水,此刻惊觉立刻就要跑去喊人。
然而尚未转身,一股水花便从湖面冒出来,段霖湿漉漉的衣袖覆上云渺的狐裘,将玉佩塞进对方手心。
段霖发丝紧紧贴着鬓角,晶莹水珠顺着那张精致俊美的轮廓流至薄唇。
他眸中覆上层水雾显出些不常有的稚气,含笑开怀肆意地望着云渺。
“找回来了,你能不能……”段霖嘟嘟囔囔没头没尾不知讲了些什么,只听见一句:“我,我会改的。”
脑海中一直摇摇欲坠的弦终于崩掉,段霖手指无意识松开阑干,直直坠落下去。
第37章
东风料峭, 连日细雨朦胧将人笼入走不出的春寒。
朱漆如意窗轻合,泥土腥气被尽数关于殿外,唯余龙涎香袅袅。
紫檀桌前,日理万机的勤勉帝王此刻正握着位漂亮青年的手, 神情颇为温和耐心。
“阿菟今日怎得如此心不在焉?”段桓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掌中握着纤细柔软的腰身, 笔下却游走不停。
不多时,一朵花瓣饱满水润的雍容牡丹跃然纸上,刚柔浓淡俱宜。
小郡王大半个人都被圈在怀中, 因耳边传来的湿热气息痒得缩了缩脖子,为先前走神狡辩道:“我在用心揣摩呢, 学而不思则罔。”
“……那揣摩得如何?”段桓低笑两声, 捏了捏掌中包裹着柔若无骨的手以示小惩, 见对方冷白指尖泛起微微红晕, 轻轻摇头道:“可别等到时候送不出像样的生辰礼,四处哭鼻子。”
“才不会,我都准备好了。”小郡王不服气道。
原来,再过半月便是长公主的生辰。因对方百花中唯爱牡丹,故而云渺别出心裁想用萤石粉入颜料, 画一副在暗处可以发光的牡丹图。
希望在离开前能送长公主最后一份生辰礼,哪怕之后被扔掉也好。
只是小郡王只擅人物不擅花鸟, 所以近几日天天来缠着永靖帝教他。
“皇舅舅, 今日便到这里吧。”云渺抬眼瞧瞧外头的天色,嘴角偷笑察觉到后又赶紧藏起来,正色道:“打扰您太久, 政务处理不完罪过可就大了。”
哪里看不出眼前人的心已经飞走了,段桓随手将画笔架在桌角的山形笔格上, 淡淡道:“又要跑到哪里去疯玩?”
“是……段霖,他邀我去泡汤泉。”被死对头的糖衣砒.霜所蛊惑,小郡王有些不好意思地蜷缩着手指。
原来那日段霖从御花园回去后便高热不退,惹得云渺莫名愧疚起来。
只没想到对方痊愈后既没告状也没威胁,反倒是自己圆过谎去,还一连十几日都给宣鹤殿送些好吃的好玩的,上到金银玉器下到皮影班子都安排了个遍。
今日又邀着云渺去自己名下一处皇庄泡汤泉。说是仔细问过太医,他的心疾可以适当泡泡温泉,既能驱寒暖身又可舒经活络。
云渺起先也犹犹豫豫有些害怕,不知道是否要同段霖这个家伙跑到郊外去。
然而对方这些日子的确表现良好,似是真的悔过想同他做好朋友,说来说去也就活了心思答应下来。
其实并非云渺记吃不记打,而是他从小到大身边总围着群类似的讨厌鬼。
犹记高中有个家境不错却小混混似的人,放学总爱把云渺堵在教室或者器材室里,骂骂咧咧威胁他不许谈恋爱。
但每次也会给他带小蛋糕吃,吃完就放他回家去了。
真是搞不懂这群奇奇怪怪的人,究竟想干什么呢?
做好朋友也不是这样子的,总爱惹人讨厌。
……
“老七?”永靖帝指节轻叩桌面,沉吟半晌才笑道:“阿菟不是嫌弃他总爱乱欺负人,如何又玩到一块儿去了。”
段霖最近日日往宣鹤殿跑,变着法子讨云渺欢心连太后都知道了,这要是个皇帝简直就是昏君。
小郡王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教永靖帝给上了一课。
“阿菟难道没听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莫说一反常态无事殷勤,就算亲如父子兄弟素日友爱又如何?”段桓轻轻牵着云渺指尖将人转过来面对面,眸中闪过一瞬摄人的凌厉,淡然道:“背叛人最深的往往是最亲信的家人朋友,所以凡事总要留一份心思。”
“别总这么傻乎乎被人给块糖骗了就走,阿菟明白吗?”
“当然明白。”小郡王懒猫似的靠在紫檀桌上,颇为不解其意眨眨细密卷翘的羽睫,混不在乎道:“傻瓜才会让陌生人背叛呢,我又不傻。”
段霖才不是他最亲近信任的人,他有防着对方耍坏心眼儿呢,待会去泡汤泉时就带多多的侍卫去保护自己。
“所以,阿菟宁可被亲近之人骗,生人便不行?”永靖帝最喜欢的便是云渺天真纯然这一点,不禁嗓间溢出几分轻笑,揉揉对方脑袋道:“好,若是段霖有欺负你,朕绝对做主罚他。”
“嗯!”小郡王得了承诺,更是要去泡成今日的汤泉,道句“多谢皇舅舅今日教导”便转身就跑,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让人给揪了回来。
“皇舅舅?”云渺眉眼间轻染不耐,像只按捺不住性子要出去撒欢的野猫,急道:“再不走天要晚了。”
“阿菟是不是忘了什么?”
……
殿内静谧半晌。
“今天、今天可不可以不看呀。”小郡王白净面皮霎时间染上层薄红,狐狸眼珠一转,率先质问道:“为什么那处梅花纹还没有消掉,我这些天都沐浴两回的!”
“正是因尚未褪去朕才要查看,趁还在之时,瞧瞧那颜色式样还有无可改之处。届时真正落在纸上,才最妥帖。”
“唔,那好吧。”小郡王不高兴却也没法子抗衡皇帝,气鼓鼓转身就要朝里间床帐方向走去,心想着快些看完快些走人。
“不必那么麻烦。”
段桓径直将身前画作推开到一边,炙热手掌落在云渺纤细腰肢旁,轻松将人一把抱起放在桌上。
不过眨眼间,衣带便散落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