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山间那处屋舍隐隐冒出火光,奴才侍卫四处奔走一片遭乱。
走水了!
探子慌忙从树上跳下,正欲前去火场将人带出来。
然而两处毕竟有些距离,又恰逢此时风起,不过一时半刻没能救下火势便迅速变大,不多时周围楼阁便被肆无忌惮的火舌完全吞咽。
火光冲天,烟尘滚滚。
待此噩耗传入宫中,唯余两具焦尸并些玉佩、蹀躞带等遗物。
永靖帝震怒,下令彻查。
而长公主则悲痛欲绝多日不进水米。
……
一檐春雨淅淅沥沥,顺着青砖白瓦滴落在墙角芭蕉硕大如盖的绿叶之上。
蕉心长卷,叶叶层层相互舒展依偎,在满城轻风细雨中缓缓飘摇。
江南已有春意,护城河内流水半涨潺潺远去,临江城中千万户人家被笼入烟雨。
“车马通通停下!”
门卒高声粗呵,刀柄将马车车身木板拍打的砰砰作响,“里头的人下来,出示路引方可进城!”
帷裳被掀开半个角,露出一双闪着点点寒芒的狭长凤眼,好似在瞧死人般。
门卒正要发火,然而下一刻马车里头便递出张路引且有银票夹带其中,先前的冷意仿若错觉。
“舍弟常年积病不宜劳动过繁,还请通融一番。”段霖眉眼从容音调不冷不热,半边身子将空隙挡得严严实实,叫外人朝里头看不进半分。
那门卒默不作声将银票窝进袖中,没强要人下车只核对着手中路引。
上头行经路线与各类章印都只匆匆扫过,随后面无表情道:“还有一人呢?将帷裳掀开!”
叛乱发生之地饥民遍野,故而永靖帝允许饥民出城到其他州县求食。只因人数众多,故而进出城将路引卡得极为严格。
尤其是被叛乱波及较轻之地,更是不肯轻易放饥民入城。查验之时若无路引或有冒名不符之处,则轻者无法通行,重者被处杖责。
故而门卒虽收受了钱财,却害怕出事担责不肯随意放人。
他手拿路引死盯着马车,见对方面色不悦迟迟未曾动作,眼神染上几分狐疑不由按住刀柄。
然而正要大声呵斥时,帷裳半开,一张光丽艳逸的脸蛋霎时间落入眼中,叫门卒所有话语都悬在嗓子眼儿吐不出来。
岸边恰有杨柳携风带雨,叫云渺鬓边发丝微扬拂过如瓷雪肤,点点暖香顿时扑面而来。
那双桃花眼中仿若盛着一泓清泉,望向人时双瞳剪水顾盼生辉。
“可以了吗?”云渺一张小脸被藕荷色披风衬得更加白腻,手心叫人轻轻捏了把似是威胁,瞧着比风中垂柳还要摇摇欲坠几分。
这幅样子被门卒解读为不满,慌忙闪身放人,还咽咽口水向前追了两步道:“风大,还是快将帘子合上!”
他再如何也想不到,方才一闪而过的美人竟是在京中已然殒命的小郡王,而另一个则是连皇子身份都丢尽的疯子。
……
段霖早就一把扯下帷裳,眉目阴沉看得云渺一脸委屈。
入城后,他便将先前在外头顾得车夫三两下打发走,自己到街上小贩处买了个帷帽回来给云渺戴上。
“今晚住客栈,明日再去瞧瞧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宅子。”段霖一句话便做出决定,随后拉住云渺手腕就要出去,马车落脚处便有家客栈。
“等一下!”
云渺手腕扭了扭,却脱不开段霖跟镣铐似的大掌,怒意叫脸颊染上薄粉,视线投向马车夹层眉心紧蹙道:“混蛋,把长生放出来!”
第40章
段霖带云渺离京时虽行色匆匆, 却也不忘周全后事。
先是最后一回利用皇子身份从刑部搞来好几份路引,为备不时之需,上头人数、姓名、形貌、行经州县俱是不同。后又以钱财利诱两个亡命之徒假死,以此拖延时间迷惑宫里。
不过即便顺利离开盛京, 段霖也知晓被卷在包袱里偷走的这个人不好对付, 简直比猫还难伺候。
莫说打不得, 就连骂两句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腔怒火尚未发泄就被对方的泪水淹没。
这些尚且不是最麻烦的,若云渺如同上回一般不管不顾, 随便两嗓子将他们的身份讲出去,一切筹谋可都作废了。
因此走时, 哪怕段霖再如何不情愿, 也将被锁在柴房的那个拖油瓶太监带上了。
这是他叫云渺一路乖乖听话的筹码。
……
“你不说, 我差点儿记不起还有这个奴才了。”
段霖换去华服玉带后倒显得没往常那般阴戾, 一举一动颇像个寻常人家的俊俏公子,此刻琥珀色瞳仁中笑意点点,带些轻巧的歉疚。
然而在云渺的怒视之下,他也只好收起那副无赖样子,不情不愿踢开马车夹层将里头的人放出来。
“识相点儿, 不然受苦的就是你的小主子。”
叫人五花大绑的长生刚刚瞧见点儿光亮,便听见这么句话。一时连口中布条都未取出, 就拿出饿了四五天的狼崽子劲儿用头猛得去撞段霖。
“狗奴才疯了不成!”
马车空间狭小, 段霖皱眉揽过云渺向后退两步,却又挨了怀中人一个肘击,气得胸膛起伏嘴角嚅嗫却半句话都不敢讲。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渺被长生这幅双目赤红的样子吓坏了, 扑上去把人从夹层中拉出来,又手忙脚乱给对方松绑。
然而段霖下手死狠, 直接将人当块死肉绑得要多紧有多紧。云渺手心都被粗糙绳结磨红了还没弄好,急得鬓边冒出点点细汗,粉白脸颊也红云漫飞。
“行了,我来。”
段霖看不下去,不知从哪掏出把匕首挥刀割破绳索,随后一把拉过云渺手腕将白嫩掌心摊开对着自己。
上头已然有些红肿,瞧起来又痒又痛。段霖一边暗恼自己蠢,一边讨好地小心翼翼朝上吹了几口气。
“谁要你烂好心!”云渺被吹得泛起痒意,忍不住蜷缩手心,直接抬手顺势给了对方轻飘飘一巴掌。
“你当自己能吹出仙气么,成心让主子手疼是不是。”长生一把拽出口中布条,无视段霖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上前轻轻捧过云渺的手瞧了瞧,眉头拧得死紧道:“主子别怕,就是被绳子磨红了些。先找点冰块敷一会,过几个时辰再热敷就是。”
“嗯……”面对着一直悉心伺候自己的小太监,云渺委委屈屈将手递过去,嘴巴不自觉瘪起来。
往常在宫里,小郡王眉头皱一下都马上有一群人上前嘘寒问暖,哪里受过这般苦楚。
只怪对方被养得太过心软,段霖抓住他一个奴才的性命都能拿捏。
长生愈想愈恨,不明白自家主子哪里招惹上这个万事不管不顾的疯狗。
他并非未曾想过豁出性命,可又怕段霖狗急跳墙伤到小郡王……
段霖瞧不过这幅主仆情深的模样,臭着脸正要打断,就见云渺用那双还泛着泪花的眼睛瞪向他,一字一顿道:
“不许再把长生藏在马车夹层里,否则我不会跟你多走一步的!”
“我没要这狗奴才的性命,已经是给足他脸面。”段霖指节被攥得发白,心头愧疚却又为云渺处处护着长生动了火气,“我不答应,又能如何?”
云渺的确不能如何,他从头至尾压根儿搞不懂段霖在瞎忙活什么,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原剧情里他从未离开过盛京,这系统说的剧情偏移未免太厉害了些。
倘若段霖没有将长生也掳走做人质,那他只消随随便便暴露身份,就能顺利死遁掉。
可惜现在……
“你到底想作什么?!”
云渺一路上积攒的脾气彻底爆发。往日总是眉眼弯弯,万事不入眼像只娇贵高傲的波斯猫,此刻却唇线紧抿,眸中氤氲着怒气。
“我想作什么?我不过想……”段霖眉心不自觉跳跳,看着面前这个张牙舞爪没心没肺的人,像个怨夫般气得咬牙切齿道:“除了这个奴才,一路上哪点儿没顺着你的心意?我伺候你还比不上一个太监么!”
“才不是这样。”云渺机敏地揭穿段霖暗藏的坏心眼,根本不接对方的话茬儿,反过来指指点点道:“凡是你觉着不重要的事情,才顺着我的心意来呢,装什么大尾巴狼。”
“连想要个小太监伺候都不同意,说什么万事顺着我,也不害臊!”
云渺越说越觉着自己有理,还转头寻求长生的支持,见对方眼中不似作伪的赞同与纵容便更加有底气,索性将满肚子对段霖的怨气一股脑儿倒出来。
“就算顺着我的心意又如何?我没有求着你伺候我,不喜欢就将我送回宫嘛。”
“哼,多的是人想要伺候我。在宫里娘亲、皇祖母、皇舅舅都喜欢我……”
云渺傲气得像只摇头摆尾的小孔雀,正说的意犹未尽时,被段霖一声怒喝吓得打断。
“不许招人喜欢!”
听到某个人时,段霖眸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俊美皮囊下深藏的恨意叫人不寒而栗。
然而瞧着云渺一言不发,带些畏惧的委屈望着自己,又整个人无力地垂下眼睫。
云渺说的都对。
他不就是因为对方有太多人上赶着喜欢,而自己又争不过才出此下策吗。
本来都打定主意要收敛脾气,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不就是一个奴才,何必置这些气。反正等他们慢慢安顿下来,也是要带人去挑些合心意的人使唤。
他们还有长久的日子要过,难不成总是这样吵吵闹闹?
再说,太监其实挺好,长生也还算是忠心耿耿。起码比起那些狼子野心的狗东西没什么隐患……
想明白这一通,段霖嘴角挂上个温朗笑容,跟云渺赔身下气做小伏低。
先是云里雾里说些长生听不懂的话,什么:
“其实诈死离宫才是最妥当的,毕竟盛京只要还有一个人知晓那件事,就一天不能安枕。”
“天高海阔,外头好吃好玩儿的比皇宫多百倍,何必困守一隅?”
云渺听得不耐烦,赏了段霖一个大大的白眼,心道要是没你这讨厌鬼搅和闹事,我早就完成任务去下个世界逍遥快活了。
系统都告诉他了,下个世界空调游戏一应俱全,哼。
段霖欣然受了个白眼,只以为那是对方想缓和关系的台阶,也顺势走下去道:“我方才只是同你玩笑。不过一个奴才,你就是要十个也无妨。”
云渺这才别别扭扭扶着段霖的手跳下马车,三人朝客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