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野的两只手死死揪住刘聿的衬衫,恨不得撕烂了它。他想了好久好久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反而不敢相信,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运气不怎么样。就像算命大师说的,他这辈子谁都靠不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现在上天将这个人送到面前,汪野想认,又怕漏了馅儿。
他整张脸都湿了,很快就将布料沾湿两块儿。双手从揪住衣服变成了搂住,汪野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开。原来当年心心念念的哥哥就长这个样子,虽然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但是又仿佛一模一样。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年少时期的幻觉。
咳咳,被泪水呛得咳嗽起来,汪野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说,又咬紧了下嘴唇,用疼痛来提醒自己身处现实。直到一滴眼泪滴到了他的后颈,顺着后脖子的线条流进了领口。
刘聿也不懂该怎么样劝他,在课堂上巧舌如簧的教授变成了哑巴,心疼得哑口无言。接下来的话该怎样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还是说,其实我一直都在找你。
哥哥从来没忘记过你,一直都记着自己有一个弟弟,叫汪小野。我是全世界第一个这样叫你的人,是我才对,才不是什么路劭。
圆寸继续在刘聿的下巴上摩擦,这一回像是有了软化,变得没有那么刺人。刘聿动了动嘴唇,刚想开口,一声哽咽从他怀抱里传来,轻轻的,怯怯的,像是怕他生气。
“哥哥,我好好读书了的。”
汪野真的好好读书了,只是他没有读书的天分,上了高中就跟不上了。他那个“考北大还是考清华”的梦想最终变成了一个自不量力的笑话,遥不可及。他好几年的学费都是刘聿给的,但这个学历实在说不过去。
“我知道。”刘聿搂住他的圆圆脑袋,“读书不好,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要是我一直陪着你就好了。”
一声哥哥,刘聿顿时和这个世界都和解了。他从前的怪脾气和怨念被山里的风吹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人能让他记恨。这一声他等了好久好久,特别是两个人失联之后,刘聿无数次地痛骂自己,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学校告诉汪野,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他。
写信可以用笔名,他一直都是哥哥,却不小心弄丢了弟弟。
“为什么……”汪野的手指关节都绷疼了,略带质问的语气,“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你就不怕我着急吗?你就不怕……”
“我怕告诉你之后,我就永远是哥哥了。”刘聿也有自己的苦衷,“你长大了,让我好好看看。”
脑袋还低着,汪野一直没有看他。现在却不得不抬头了,哭得面红耳热,落花流水。汪野抬头的时候眼神还有怨恨,可是两个人目光交汇一瞬间那份怨恨就没有了,全身心充斥着幸福。
“别哭了。”刘聿想要给他擦眼泪,但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因为太过激动所以有些僵硬,“别哭了,哥哥在,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你不在,也没人能欺负我了。”汪野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电话,我……我好想给你打电话啊。我给你写信,你已经不回复了,你要是把手机号告诉我,我们就不会找不到对方了……都怪你。”
“对不起,对不起。”刘聿只能这样简单地解释,解释起来非常无力,这些细节他当然会慢慢讲给汪野听,“我们换个地方吧,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真的吗?”汪野一个劲儿地吸鼻子。
“真的,我发誓。”刘聿拉住了他的手,“但是你也要告诉我,你这些年都遇到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昌子:这门亲事算是成了!
第77章 再住一晚
连锁酒店的小老乡看样子也是刚起,坐在工作岗位上一直打哈欠。在看到汪野和另外一位客人进来的时候他瞪大了眼镜,等等,这俩人干嘛去了!
他再看看时间,我的天啊,这时候才几点?看日出去了?
等到他们经过前台,小伙子不经意间看向了汪野试图遮挡的脸:“咦?你怎么了?”
汪野的眼睛通红:“没什么。”
“不像没什么吧……”小伙子一阵警惕,这两个人一个是外乡人,一个是老家的,他肯定要向着老家的,“不是让人揍了吧?”
刘聿听得懂他话外之音,这人难道怀疑自己将汪野带出去打了?真是淳朴的民风啊。
“没有,没有,我上小二山去看日初,摔了个跟头。”汪野连忙解释,他刚才和刘聿上去的那座山就叫“小二山”,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正经名字。
这样一听,小伙子就放心多了:“你上小二山去干什么?好久没人去了,那山上也没有正经的路。快回去歇着吧,要是需要跌打油我送过去。”
“不需要,多谢多谢。”汪野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赶忙带刘聿回到房间。一直到那扇门关上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总觉着身处梦中,可是当他和刘聿面对面坐在床上时,汪野又会沉溺于现实的真实。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光是看着彼此就胜过一切。他们确实也在认真地看着对方,这一回戴上了曾经的滤镜,将这个人的形象挪入记忆当中。
汪野的感觉更是奇妙,像是做了一道完形填空提,时隔多年这个一直空着的括号终于被他选到了正确答案,“哥哥”有了具象化。原来那个人长这个模样啊,汪野笑着伸出手去戳刘聿的脸,真奇妙,原本他对这个人还有一层副教授的刻板印象,现在全没了。
“你在想什么?”刘聿也摸了摸他的脸。曾经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汪野的长相虽然没怎么变,但还是有所不同。
“在想你原来是这样。”汪野忍不住两只手一起上,像个质量检查员,这里摸一摸,那里摸一摸,检查着这个人的五官有没有问题,“对了,你……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让你找不到?”刘聿问。
汪野快速点头:“是的!我写了很多信件过去都没有人回复,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联系了……然后就放弃了。后来我到了北京,还顺着那个地址找过去一次,住在里头的人不是房东,是租户,我拜托他问了房东,房东也说不认识以前的住户。”
“你真的去找过我?”刘聿的眼睛一亮,他又发现了一个足以幸福上天的真相。
“找过啊。”汪野又吸了鼻子一下,“但是你失踪了!”
他特意强调“失踪”,眼神还配合了语气狠狠瞪了刘聿一眼。刘聿的心碎成了好几片,连忙解释:“那时候我生病了,所以家里才换了地方住,我在医院里住了很久。”
“什么?”汪野的眼神瞬间柔软起来,“你怎么生病了?哪里病了?”
问完之后他突然想起来那张照片,没错,照片里的刘聿看上去非常不好,感觉他站起来都非常困难,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高三时期的他恐怕比现在要轻三四十斤吧,当真是纸片人了。原本汪野只是怀疑他生病,现在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种滋味。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他着急忙慌要一个说法,只是问完之后也明白自己这个想法非常幼稚。当年刘聿就算告诉了自己,汪野也毫无办法,最多是两个人一起着急。自己那时候自顾不暇,还是一个小学生呢,能顶什么用?
“我告诉你,只会让你担心。”刘聿缓缓地解释,“我当时……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看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病因。其实,我能和你成为笔友,也是因为一位医生的缘故。他在你们村子里做过村医。”
村医?汪野一直很疑惑当年两个人怎么会当上笔友,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外婆说隔壁取了一封家里的信件,上头的姓名是自己的。从此之后汪野就多了一个哥哥,好似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儿饼砸中他。
“他说他认识你,希望我们能够通过信件成为朋友。”刘聿说,“后来我治好病之后也给你写过很多信,你都没有回复我。昨天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外婆走了,你好几年都没有回到村子里。”
汪野微微张着嘴巴,好多话要说不说地卡在喉咙里头。他忽然低下嗓音:“你也给我写过信?”
“写过很多,我还拜托那位医生回来找找你,他回来过一次,说你家里已经没有人了。邻居也说你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刘聿说,“之后我重新上学,回到从前的住处去问,他们说没有收到信。后来我断断续续给你写了一年,你都没有回复。长大之后我也想过利用网络的方式来找你,可是我不确定自己的出现会不会给长大的你造成困扰。万一你根本不需要我呢……”
“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我?邻居没有和我说啊!”汪野喃喃自语,原来两个人的失散居然是一场阴错阳差。他还记得那是3月份,哥哥明明答应他,下一次再写信就寄一张穿大人衣裳的照片来。当时汪野高兴坏了,他终于可以知道远方的大哥哥长什么模样,结果还没等来信件,外婆在一个早上倒在了萝卜地里。
倒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送到医院就不行了。当天晚上,汪波就把自己接走,之后外婆下葬他们也没有回去。
那几天汪野像做噩梦,睁开眼睛就是哭。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家,离开外婆,他还答应外婆要长大赚钱给她买衣服。而且这样一走,他再也收不到哥哥的信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样哭,汪波都没有让他回去,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学生又拧不过成年人。
但是汪野做梦也没想到,刘聿那边也出了事。
“我其实,拍了照片的,只是拍完照片我就不好了。”刘聿推了一下眼镜框,将手放在汪野的膝盖上,“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反悔,我在成人礼那天赶去了学校,穿上了学校的制服。我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让你看看,只是……”
“后来治好了吗?”汪野不忍心再听了,他现在只关心这一个问题,“你后来治好了吗?治病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刘聿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半晌才点点头:“治好了,很疼。”
汪野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但是都治好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事情,我会健健康康活到老,和你,我们一起。”刘聿的眼眶明显发红了,只是他不想在汪野的面前哭,“好了,说说你怎么回事。后来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汪野用这两个字简化了他遇到的苦难,现在的生活太好,他也不觉着以前的苦算什么,“我高二的时候回来了一趟,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家收过信。我以为你突然间就不想理我了,你干嘛不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
刚才对答如流的刘聿瞬间卡了壳。
但汪野没有察觉到他的卡壳,又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刘聿轻轻地抚摸着他眉梢的疤痕,很想知道这些伤的过去:“去年4月份的时候。”
“啊?那时候……”汪野忽然想起了自己对刘聿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每天都来买鲜花,还拿眼镜片反光瞪人的神秘家伙。
“起初我不敢确定,毕竟你长大了,而且天元和嘉嘉的变化更多,我不敢仅凭着照片里的脸去认人。后来我打听了你的姓名才完全确认,是我们汪小野来了。那天我疯狂地高兴起来,发疯了一样。”
汪野静静地听着,很难想象去年的初春,他们在东食街打了个照面。
“我不敢相认,不确定你是不是还记得我,我在你面前晃悠了好久你看都不看,我想,好吧,不认识我也没错,毕竟你没见过我。”刘聿说着那段时间的心路历程,酸甜苦辣全部都有,“我想着继续观察吧,或者先从普通朋友做起……可是观察观察着,我发现……我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我对别人从来没有过,可是我特别想亲近你,也只能想象到你亲近我。”
汪野的脸又红了。
“我每天都要去台球厅对面的煎饼摊买早点,没事的时候就在小胖咖啡厅要一杯热咖啡,一边看着你们工作一边打字。我不见到你就要发疯,上课的时候也总想赶紧下课吧,我要去看弟弟了。结果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了另外一个男人拉着你的手,那天我真是……又气又高兴。”刘聿对自己的情绪变化非常无奈,但是他控制不住,“我气路劭抢在了我的前头,又高兴原来自己还有机会。”
“其实你那时候可以和我相认了。”汪野嘟囔着。
“当然不行了,我想做你的男朋友,不止是哥哥,可你那时候有男朋友,我不能放纵自己的私心去打扰你的恋爱。最多就是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罢了,吃醋吃到受不了。后来我想……只要路劭他对你好,我就一直维持原状。”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汪野打断他。
“不是。”刘聿反而笑了,“我想的是,我一定要等到你们分手。”
“我就知道!”汪野打了他一拳。
“我受不了你和他在一起,那就只能等你们分手了。”刘聿耸了耸肩膀,“但我也要做点什么,比如观察一下路劭的为人。有一回他从你们店里出来,应该是要回家了,可是转身又进了小胖咖啡厅去买甜品,我刚好就在一旁。我以为他是给你买呢,可是却看到他拿起手机,问另外一个人要吃点什么……”
汪野的手指尖突然发凉,原来上一段感情早有问题。
刘聿握住了他的指尖:“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外面肯定还有别人,不然不会用那种语气问对方。于是我开车跟踪了他……”
“你跟踪他?”汪野真没想到刘聿是这种人。
“对,我跟踪了他,我必须知道弟弟的男朋友搞什么鬼。我跟着他到了一个餐厅,他们公司正在团建,就有了这段视频。”刘聿拿出手机,将那一段视频翻了出来。汪野看完之后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了,只是感叹自己想不到的事情真多,渣男藏得好深。
“然后,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你这么聪明,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劈腿。我会等你分手,成为你的下一任男朋友,也是最后一任。”刘聿十分肯定地说道。
汪野被他的话震了一下,原来他们的情动并不是意外,美好的恋情是故人重逢。“你这人……兜这么大一圈……”
话音未落,手机振动起来,汪野看了看来电人,说道:“是嘉嘉,我接一下。”
电话接通了,黄志嘉正在给卫乐语煮鸡蛋,声音还很困倦:“汪汪哥,你今天几点回来?卫乐语晚上想回家拿东西,你要是回不来我就陪他去。”
“啊,我,我,我这边……”汪野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这边,可能今天回不去了。”
“嗯?”黄志嘉一下子就不困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刘聿他,还要再住一晚上。”汪野捂着脸说。
作者有话说:
汪汪:要和哥哥在外头住!!!
嘉嘉:好家伙……
第78章 不等一周年
汪野这句话说完,刘聿也愣住一下。
黄志嘉短暂地愣住一下,马上问:“出什么事情了?祖坟弄不好?”
到这个时候了,黄志嘉也没有往别的方向去想,汪野不知道该说自己太腼腆了,还是兄弟太纯洁:“没有,祖坟的事情很容易解决,已经请工匠算好时辰了,一会儿就去。”
“那你俩为什么?”黄志嘉立刻反应过来,“想再住一天?”
“嗯!”汪野坦坦荡荡地承认,“反正他周一也没有事情。开车太累了,我俩周一上午慢慢悠悠往回开就好,再有,下午想好好收拾一下外婆的房子,实在看不下去。”
吕天元刚好经过,凑过头问:“你俩说什么呢?”
“汪哥说周一回来。”黄志嘉汇报。
“啊?为什么?祖坟是不是出大事了?”吕天元问道,肯定是家里的事情忙不完。能让汪波亲自打电话说的事情绝对不小,他肯定把这个大麻烦丢给了汪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