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当纨绔 第29章

他当年从来没进过祠堂受罚,这三个儿子倒是厉害,一个比一个进得早。

“你二哥做出那种事已经够为惊世骇俗了,也不知道你这个子今后会不会比你二哥还气人,做出更加离经叛道的事来。”萧怀民莫名说起这句,像是在提前给他敲警钟,又像仅仅是在开玩笑。

萧洄和萧叙听着,各有所思。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将你带到祠堂?”

萧洄隐约猜到了一点,但他不太确定。

“……不知。”

“不知?”萧怀民久经世故的眼神恍若看穿一切,一切伪装都将无处遁形,鹰隼一样盯着他:“当真不知?”

“……”

“你不是聪明得很、将所有人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吗?”

萧洄怀疑萧珩和晏南机之所以如此会审讯,全是从他爹这儿学的。

他好像知道昨天晚上晏南机要跟他说什么了。

一阵风吹过,萧怀民的怒喝声劈头盖脸砸下——

“为何一回京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真当我不知?”

第25章 满庭芳 01

为什么搞出那么大动静?

真当我不知?

萧洄以一个没骨头的姿势软软跪坐在蒲团上,听到这话后默默坐直了身子。

瘦削的身板绷得笔直,数盏长明灯火映在他的眼底。

瞳孔比墨还黑,有光。

如黑夜中晕染的点星。

“我以为,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萧洄轻声说。

到了此刻,有些事即使再不想提,也不得不提。

萧家势大,早已引起皇帝的忌惮。朝中势力纷纭,阉党之乱刚过去不久,守旧派与革新派的矛盾一日比一日凶猛。

危机四伏之下,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谁先冒头谁就是众矢之的。

比如,六年前的傅家。

就像一盘棋,朝廷百官是棋子,皇帝是执棋人。一局棋若想下得久,就需要场上各方势力平衡,而这股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势必会有人被舍弃。

傅家作为革新派的先驱,在六年期的清缴中首当其冲遭了殃。

只是有些不明白的是,原身那时候才十岁,虽早早成名,性格也有些偏颇。

但根本不足以到让这些人忌惮的地步。

为何也会被拉下水?

为了明哲保身,萧洄甘愿放弃前程。

反正他是个穿越者,对权力没什么欲望。家里势力又这么大,保他衣食无忧完全没问题。

所以他这些年干的事,萧家人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怀民从祖宗们的牌位前一一扫过,目光似有松动,他回忆道:“我萧家,代代农耕,自我父辈起,出了个不爱做官的举人。”

萧家在金陵也算得上是个富农。

萧怀民的爷爷率先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养出了一个举人儿子。但奈何其没有雄心远志,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种地上。

好在萧怀民从小便极致聪颖,十八年寒窗苦读,终得金榜题名,如愿娶了金陵城秦家女。

“你爹我,是真真正正从寒门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如今朝廷中,寒门出身的官员又有多少?”

“我们做官,为得就是一个‘贤’字,忠君、忠于百姓亦在此列。我或许知晓你心中所想,但你既然决心不再入仕,那便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和你哥,护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萧怀民顿了顿,说:“但前提是,你自己得惜命。”

昨日的情况,他早已打听清楚。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然为一个青楼女子和东国人大打出手。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萧怀民痛心疾首道:“昨日,要不是西川刚好在楼上与人议事赶到得及时,今日我们爷俩再见是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自你十岁那年出事后,虽忘记不少事,但至少性子沉稳了些,我原以为你是懂事了,可怎么去了金陵一遭回来还是这副模样?”萧怀民眉间闪过一丝惊怒,后怕如海浪般席卷而来:“为了一个青楼女,连性命都不顾了,你可对得起你娘,对得起你爹我?”

“我们生你养你,不是让你用命去救这种人的!”

这话有些刺耳,萧洄忍不住反驳:“这种人是哪种人?”

“还敢顶嘴?!”萧怀民气得在原地转了三圈,最后走至他身旁,“手伸出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同于方才在院子里,萧洄这次二话不说便伸出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萧怀民见他这样,更来气:“我说过不打你。”

他把戒尺塞进萧洄手里,冷着脸道:“你第一次受罚不知道我萧家的规矩,你先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是这样。”

“萧家信奉言语教育,所以,我不打你。你自己打你自己。”

说完,萧怀民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而平时前方,冷声道:“打。”

若是之前,萧洄肯定会打马虎眼混过去,但他看到萧怀民和萧叙严肃的神情,知道这次是真的有些严重。

这是两个朝代的思想碰撞。

他们谁都不能说服谁。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结局的争斗。

所以他得为这件事负责,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占了别人的身体,就得为原身负责。

为一个不合时宜的灵魂负责。

萧洄狠狠地抽打自己。

一下、两下……第四下时,萧怀民让他停下,问:“知错了没有?”

他虽然甘愿受罚,但不代表认罪。萧洄跪得笔直,掷地有声道:“我没错。”

萧怀民说:“再打。”

啪!

又四下后,萧怀民还是问:“知错否。”

萧洄:“……不知。”

“再打。”

“啪!”

“知错否。”

“不知。”

“……”

祠堂非常安静,数十盏长明灯灯火摇曳,如同数十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萧洄受罚的的声音顺着风飘了好几圈,仿若整个萧府都听得见。

他没一下是敷衍的,娇生惯养出来的细嫩皮肤哪能禁得住这样,萧洄受罚的那只手掌心早已红肿不堪,他打得狠,已经见血。

萧怀民虽没再看他一眼,但用耳朵听也能听出来。

终究是心疼了。

又是四下打完,他没再问那句“知错否”,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

“我知你心善,但你不能愚善。”

你可以为天下百姓而死,可以死在你最爱的岗位上,可以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

你可以卑微地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但就是不能因为一条卑贱的命而死。

因为你是我萧怀民的儿子。

“你的命,比她们值钱很多。”

萧洄虚弱地笑了下,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受罚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但仍旧不肯放下,颤巍巍的伸着。

像一个孤独的卫道者。

他忽而轻笑一声:“命而已,没谁的比较尊贵,大家都一样。”

萧怀民转身,眼神示意萧叙。

萧叙便走过去站在萧洄身后,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

良久,萧怀民道:“怎会一样,哪里一样,如何一样?”

一连三个问。

萧洄没有靠过去,反问道:“如何不一样?”

在有阶级之前,众生平等。

但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如此,阶级观念根深蒂固,从出生到死亡,一直如此。

萧洄咳嗽了声,动作牵扯到伤口,细细密密的疼。

额上出了些汗,脸色又白了些。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跪着,不欲再说。

他既不会强迫别人改变观念,也不会改变自己去迎合这个时代。

人的一生会多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争执和分歧是正常的,因为你们不同道。

漫漫人生路,能有一同道人已是难得。

如若没有,亦不会强求。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