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因为我是当朝皇子,这些就都不作数了吗?”男人看向身前的青年。
先前澈穆桓只是站在这儿站桩,给董晟一个便于发挥想象表演的对标立体人物,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一直垂着眼,直到这段台词结束。
澈穆桓蓦地抬眼,他的眼底犹如一潭化不开的深墨,目光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董晟的身上,既失望又愤怒。
他分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董晟就已经读懂了面前人对自己的失望,那让他忍不住地下意识往前一步,心里凭空生出一股焦急。
澈穆桓没有立即开口,只有浅浅的呼吸声,那短暂的沉默的一秒于对面的男人而言就像是等待量刑宣判前的折磨。
澈穆桓扯了扯嘴角,目光直直看向对方,嘴里轻轻呵笑了一声,声音不响,却极尽嘲讽和愤怒,字字清晰冷漠:“太子,你要置我于何地?”
要是有人敢欺瞒他,他定不会轻易饶了对方。拳头都硬了。
澈穆桓说完,刚想下班,忽然想到导演的要求€€€€“浅哭一下就行。”
无语。
还哭。
不给一巴掌都是轻的。
还好这不是他的角色。
浅哭一下就一下吧,勉为其难的。
澈穆桓深深吸了口气,眼睫毛微颤了几下,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旋即他便用力闭上眼,像是一眼都不愿多看面前男人一样失望透顶。
哭确实挺不容易的,多一秒都难,还好他泪腺发达。澈穆桓舒了口气。
接下去就是董晟的发挥了,董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台词的,等他回过神,就听姚导那边高高兴兴地喊了停: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回眼神对了,情绪有层次了!焦急、怜惜、措手不及、后悔!角色是有血有肉的,不是平板单一的情感流露,很不错很不错,记住这样的感觉,等下正式演的时候就按这个感觉来。”
董晟:“……”
他梦游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念完台词的,更别说记得这段情绪了。
还好他学了澈穆桓叫助理给自己拍了视频。
澈穆桓则在姚导喊停后立马大步走开了,狠狠用袖子擦了两下眼角。
贺尔豪惊艳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般,快步走向澈穆桓,惊喜地问:“你会演戏!?”
澈穆桓瞥了贺尔豪一眼,这就算会了?
他不置可否地微微眯眼,眼角还有一点被刚刚粗糙擦过的浅红:“都拍下来了?演的还行?”
大周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
就见画面里,澈穆桓那一滴泪就像是一滴水晶,直直从下眼睫处坠落,犹如神来之笔,任谁看了都得屏住呼吸。
“就爱看男人哭,就爱看帅哥哭……”一旁有人小声说道。
大周差点想跟着点头。
他家澈老师眼底发红的样子,嘶,哈。
让人跟着不对劲。
“特别行!”姚导也走过来,兴奋地就要给澈穆桓一个大大的拥抱,本来以为贺尔豪塞进来的是个带资大花瓶,结果没想到是个大宝贝!
澈穆桓往后一退,躲开了姚导的熊抱。
他听见导演的话,不明显地翘了翘嘴角,微抬下巴,睨了贺尔豪一眼,像只高傲的猫科动物。
贺尔豪觉得自己都能看见澈穆桓身后那条想翘又矜持得左右乱晃的长尾巴了。
“澈老师今天帮大忙了,等下大家伙下了戏,一起吃夜宵?”董晟也随着姚导一道过来,看向澈穆桓发出邀请道。
“不了,得回家。”澈穆桓拒绝,他抬眼四下看了看,也没看见燕将池的身影,果断推拒了之后,便扭头问大周,“他还没回来?”
“谁?噢噢!燕先生?他中途来了一下,然后又出去接了通电话。”大周回答道,“我听电话那头好像还挺着急的。”
贺尔豪在一旁听着心想,燕家那个坐到这样的位置能不忙就怪了,今天跟来他们片场他都觉得稀奇了,现在这样见不着人的状态才正常。
“我们先回去吧,他那么大一人能自己回去。”贺尔豪说道。
燕将池还能没自己的专属司机呢?犯得着和他们挤一辆保姆车?
“不行,是我让他在这儿等我的。”澈穆桓说道,他淡淡道,“等着。”
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单独行动多不方便?何况又是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
加之他注意到燕将池这一路除了与他交流外,对其他人几乎没有开口过,怕是内向敏感至极,先前又被贺尔豪那样突兀地冒犯过……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燕将池也就只有他了。
贺尔豪:“……”
他怎么觉得他家小少爷有股子带娃的心态?难道还担心燕家那个会走丢不成?
贺尔豪头都大了。
要是叫他知道澈穆桓心里想着什么,恐怕得尖叫出声了。
燕将池对其他人不开口,那是不屑开口,什么内向敏感?那个男人翻手覆云间便能成交一笔上亿的项目,谈判桌上的无冕之王,说话少能叫内向?那是字字珠玑。
燕将池回来得很快,当他回到化妆室里的时候,澈穆桓也就不过是刚刚卸了妆。
但是男人脸色铁青,一进化妆室便径直滑到澈穆桓的面前,目光紧锁着青年的眼睛。
“哭过了?”他沉声问。
先前被粗糙擦过的眼角那一片飞红已经不太明显了,但仍被男人精准地注意到了。
澈穆桓闻声眨眨眼,往镜子里看了几眼;“有这么明显?”
果然是哭过了。燕将池呼吸微微一滞,飞快地操作着轮椅贴近青年,他两手紧紧抓住轮椅的轴承,手背青筋凸显,紧抿着唇。
他刚解决完公司里的蛀虫,便立即回了片场,还没走进化妆室,就听见那一片工作人员小声地议论着€€€€
“听说没,新来的那个演员老师刚才哭啦。”
“听说了听说了,难怪导演那边骂的那么凶。”
“你别说,还得是帅哥哭,人在现场……”
他脑海中顿时冲腾起极度的怒气,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原本小声八卦的人群全都噤若寒蝉,在他看过来的瞬间顿时化作鸟雀哄散一开。
他努力克制下怒火,他必须立即找到澈穆桓。
澈穆桓正在打量镜中的自己,他摸摸眼角,纳闷地想,这也没多明显,怎么燕将池就能一眼发现了?
他下意识瞥了眼镜子里的燕将池,旋即便注意到燕将池的异常,还有一旁不安局促的大周。
男人身上紧绷的气息散发着过于危险的信号,仿佛空间都逼仄了许多,大周脸色都白了,额头上冒着冷汗,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姿势就像是握着块板砖似的。
要不是不合时宜,澈穆桓都有些想笑。
镜子里的贺尔豪也正看过来,朝他微微摇头,示意澈穆桓不要接近对方。
他才想起来有关燕将池的一些疯病传闻,只不过他在各个场合下见到的燕将池从来都是冷静且运筹帷幄的,从没见过对方失控失礼的模样,所以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燕家人为了逼男人让位而传出的谣言。
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谣传。
澈穆桓见状顿了顿,转身面向燕将池。
他没有停顿,抬脚走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旋即就听一旁大周轻吸了口气,贺尔豪刚要伸手去拦澈穆桓,便被青年摆手推开。
澈穆桓蹲下来,伸手握住了燕将池的紧握的拳头。
燕将池慢慢松开手指,反抓住了澈穆桓的手。
澈穆桓有些意外对方的手心冰冷得像是握住了一块冰,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男人的手背,温声问道:“你忙好了?”
“……嗯。”燕将池慢慢地放松下来,他的视线锁定在澈穆桓的眼角。
青年的皮肤非常白透敏感,即便是被卸妆巾擦过也会短暂地留下一点泛红,而眼周更加敏感的肌肤则残留的红色更久一些。
他抿住了嘴唇,刚想询问,便听澈穆桓又问:“有遇到什么麻烦么?”
“不,很顺利。”燕将池对上澈穆桓的视线,他看见了那双墨黑的眼瞳中倒映出残疾的他,脸色阴沉难看得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蓦地闭上眼,意识到自己不能在澈穆桓的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来,他不在乎其他人畏惧他,但唯独澈穆桓不可以。
燕将池呼吸微微急促,他抓紧带着翠金扳指的手指,低下头又一遍回答,这一次他甚至放缓了声音:“很顺利,一切都好。”
“那就好。”澈穆桓见状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喜欢看见燕将池低头避开他视线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抬起对方的面孔,但很快他收回了手指,微微握紧又舒展开。
那太亲近了。
他止住了自己的冲动,换了个话题,轻快地道:“我这儿也很顺利,还演了场戏,贺尔豪给我拍了,要不要看看?”
贺尔豪闻言噎了噎,有事贺哥,无事贺尔豪?行呗,谁叫这是澈家的小祖宗。
他接收到澈穆桓的示意,催促他拿来手机,只好任命上交。
燕将池睁开眼,便对上了澈穆桓含笑的眼睛,没有一点惧意,就和平常一样。
他顿了顿,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然后目光转向了澈穆桓手中的屏幕。
屏幕里,澈穆桓面前的男人正在激情表白,而燕将池的注意力则全部在澈穆桓的身上。
他看到了那一滴眼泪落下,意识到原来这才是那些人口中的“新人哭了”。
“怎么样?”澈穆桓笑眯眯地弯着眼睛。
再看一遍镜头里的自己,嗯,不愧是他,画面美,情绪有,姚导不夸他夸谁?
“特别好。”燕将池低低说道,他手指不明显地轻轻抚过屏幕的侧面,落在画面中青年眼角的位置,他的陛下演得特别好,但是,惹哭了,不行。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画面里的董晟,剧情得改。
“不过这不是我的戏,我演的是女主的那段。”澈穆桓说道。
燕将池闻言唔了一声,那算了。
“我觉得没必要掉眼泪,但是导演这么要求了,那就勉为其难配合下吧。”澈穆桓又说道。
还是刀了导演吧。
姚成在片场导演椅里狠狠打了个喷嚏。
“要是有人敢欺瞒我,呵。”澈穆桓半眯着眼呵笑一声,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