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祖父夸奖!”邬暇抬起头, 学着夫子教的规规矩矩地回话, 一双乌黑的眸子却直直地看着玉攸容,闪闪发亮, 里€€面盛满了骄傲与自得。
玉攸容揉了揉她的头€€, 眼中露出笑意,“流萤, 带陛下下去休息吧。”
“皇祖父?”邬暇被流萤抱在怀中,歪着头€€疑惑地看着站着不动€€的玉攸容。
“陛下先去睡,哀家再陪一会儿先皇。”
“皇祖父要€€守夜?”邬暇露出一丝担忧,她进宫的时候就听€€母亲说了, 皇祖父身体不好, 让她少调皮, 不要€€气皇祖父。
哄小孩儿的话反被小孩儿看出来了。
玉攸容并未继续遮掩,而是€€笑着点€€头€€, “是€€。”
邬暇皱起眉, 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
她进宫前,听€€母亲讲皇祖父在母皇病重€€的时候不顾众人阻拦去罗浮寺祈福, 结果被母皇囚禁在罗浮寺中, 关在一间€€小黑屋里€€, 还被人袭击差点€€儿丢了性命,还是€€母皇死了才能出来。
母亲讲完这个故事后一脸复杂地警告她要€€小心皇祖父, 因为一切太过€€巧合了,说皇祖父要€€不就知道些什么,要€€不就干脆是€€幕后黑手。她在心里€€暗自瘪嘴,想到了自己被母亲关禁闭的日€€子。
母皇就是€€个坏人!
皇祖父是€€个可怜蛋!
母亲是€€个笨蛋!就算皇祖父知道什么,那也是€€母皇先动€€手的。
现在皇祖父这个可怜蛋还不得不为这个坏人守夜,觉觉都睡不上的。邬暇叹了口€€气,看着玉攸容的眼中充满了怜悯。
她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借口€€,“皇祖父是€€父,母皇是€€子,只有子女为父母守夜的,没有反过€€来的。皇祖父快去睡吧,不要€€熬坏了身子。”邬暇在流萤怀中挣扎着向前倾去,抱住了玉攸容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大€€臣们€€辰时才会过€€来,我们€€卯时就来。”
玉攸容失笑。
邬暇心性仁善,敏而多慧,的确是€€极好的皇帝苗子。
“好,陛下先去休息,哀家一会儿就走。”
邬暇盯着玉攸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辨认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半响才辫子一甩,埋在流萤肩膀上闭上了眼,睡意迅速袭来,困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相信皇祖父。”
都快睡着了,也不忘给他€€下套。
“哀家知道了。”玉攸容看着她的睡颜,目光温柔。
见她没再说什么,似睡得熟了,才对着流萤点€€头€€,让他€€将这小机灵鬼抱下去。
见他€€们€€出了殿门,不见人影,玉攸容才转过€€身来,看向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先皇念经的僧侣们€€,提点€€道,“陛下赤子之心,至纯至善。”
常念双手合十,“陛下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玉攸容颔首,“哀家要€€为先皇抄往生经。”
梅盛雪不待常念吩咐,便起身为他€€抬来一方€€案几,一个蒲团。又点€€上灯,跪立在他€€身前,为他€€铺平笺纸,摆出兔毛象牙刻兰花纹骨笔,取出白玉砚台松烟墨条,倒入清水,磨起墨来。
松烟般的墨色自水中晕染开来,不一会儿,白色的雪川中便多了一汪墨池。
白色的兔毛笔尖于墨池中沾染上墨色,自白皙似雪的手腕中递与玉攸容。
玉攸容看向梅盛雪,伸出接过€€,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坐到哀家身后来,为哀家剪灯。”
“是€€。”梅盛雪动€€了动€€僵硬的膝盖,起身在他€€身后盘腿坐下。
长夜漫漫。
烛火跳动€€着,于窗纸上映出两人一前一后靠得极尽的影子。
……
烛光摇曳到清晨。
梅盛雪俯身将灯芯的最后一截剪断,烛火摇曳了几下,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挣扎了几下便熄灭了。
玉攸容抄书的手一顿。
“还有一个时辰便到卯时了。”梅盛雪看着玉攸容在烛光下的侧脸,提醒到。
“罢了。”玉攸容放下笔,起身走到灵前,俯身将抄写的经文放入火盆中,看着它们€€被火焰吞噬殆尽。
“传膳吧。”他€€看向画屏。
“是€€。”
“诸位辛苦了,也先去用€€膳吧。”他€€看向常念。
“谢太皇太夫。”常念点€€头€€,看了一眼站在太皇太夫身后的梅盛雪,带着人出去了。
见众人鱼贯而出,玉攸容如玉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意。
两边太阳穴覆上炽热的指腹,玉攸容抬手握住梅盛雪的手腕,“陪哀家出去走走。”
“是€€。”
玉攸容松开手。
梅盛雪右手收回,左手却径直落下,将小臂平摊到了玉攸容身侧,等待着那如玉的手掌搭上他€€的手背。
玉攸容笑着搭上他€€的手背,携着他€€一同走出了殿门。
凉风吹来,轻而易举地拂去了他€€眼中那一丝困意和疲惫。
“先皇……太皇太夫应该多休息。”梅盛雪垂眸,太皇太夫身体一向不好,以太皇太夫和先皇的关系,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他€€替太皇太夫不值。
“先皇新丧,哀家身为太皇太夫,肩负教养幼帝与辅佐政事之责,世人的目光皆聚集在哀家身上,哀家需得这个‘慈善’的名声。”玉攸容携着梅盛雪,绕过€€从墙头€€横生出来的红梅,绕入水榭长廊,宽慰道,“人死如灯灭,你又何必同她计较。”
“可太皇太夫的身体……”
“正因如此,方€€更显慈善€€€€”
“主子!”
见流萤过€€来,玉攸容停住话,在湖心亭中止步,收敛了气势,看向他€€,“便就在此处用€€膳吧。”
“是€€。”流萤脸上露出喜悦之色,忙跑开叫人去传膳。
梅盛雪看着太皇太夫,欲言又止。
“这些话,只应同你说。”玉攸容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和他€€们€€不一样,哀家此生只遇见了一个你。”
梅盛雪看着他€€,心猛地跳动€€起来。
“一个能说出‘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们€€做不到。我不嫁人,我要€€出家’的你。”玉攸容坐下,用€€目光仔细临摹他€€的脸。
自前世至今世,都只遇到了这一个。
“君是€€美玉,不可自轻。”
梅盛雪似雪的双颊染上绯色,清冷的双眸却直视着玉攸容,丝毫不退避,眼角红痣越发灼灼逼人。
“主子。”流萤在湖心亭外唤道。
玉攸容转头€€看向他€€,微微颔首。
流萤笑着走到他€€身旁,身后的侍子们€€端了不重€€样的糕点€€汤粥一份份摆在桌上。
他€€盛了一碗粥放在身旁,看向梅盛雪,如月光般明亮的眸子中含着温柔的笑意,“过€€来。”
梅盛雪在他€€身旁坐下,雍容低靡的紫檀香气包裹而来,他€€却突地想起在罗浮寺死里€€逃生后,再一次见到玉攸容那日€€€€€€
玉攸容的衣物在火中被尽数烧毁,他€€踏入禅房,只见玉攸容一袭白色僧衣,三千青丝用€€一根木簪半束着垂在身后,清雅得像哪家未出嫁的如玉公子,周身还带着冷傲的梅花香气。
明明正当年少,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已妻主逝去,子辈逝去,被孙辈称为祖父了。
再想到他€€刚刚所言€€€€有些话,只能同他€€说。
梅盛雪眼中灼灼光华收敛,浮上一丝哀伤,“那不是€€很寂寞?”
他€€宁愿玉攸容能多遇到几个“他€€”。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险,他€€望太皇太夫能健康安乐。
“人生于世间€€,虽群居于世,又何时不寂寞?但今后大€€抵是€€不会了。”玉攸容笑着为他€€夹了一块竹节卷。
为何?
梅盛雪怔怔地看着他€€,只听€€见他€€说,“待你三年后归来,余生春桃冬雪、夏雨秋枫,记得时常来宫中与哀家闲聊。”
“哀家等你。”
第57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二十一)
余生春桃冬雪、夏雨秋枫……
余生 ……
他何德何能, 能得太皇太夫如此称赞。
梅盛雪垂眸,又复抬起,似雪的眸子被温柔的月光照耀, 折射出柔和的光 , “是€€。”
若说之前他心中还有忐忑, 如€€今却被这€€句话点醒, 心中安定€€下来。
他是€€太皇太夫又如€€何?男子€€相恋为禁忌又如€€何?他不€€会让太皇太夫知道。若有罪, 也只€€是€€他一人的罪。
他此生只€€求,能长伴他身旁 。
€€€€以知己、以挚友之名。春桃冬雪、夏雨秋枫, 与君共赏。
察觉到自己简短的话语似乎稍显敷衍, 梅盛雪又补充道,“余生必长伴太皇太夫左右 。”
话刚说出口, 他就抿了抿唇,似乎又过于冒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伸手给太皇太夫夹了一块糕点。
玉攸容看着€€盘中精致的糕点。
余生还€€长。
世事变幻, 说不€€得哪一天他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死宫内。
承诺是€€这€€世间最没用的东西 , 但又是€€这€€世间最 真挚的心意。
“好€€ 。”他抬眸, 笑着€€应道。
梅盛雪垂眸,遮住眼中藏都藏不€€住的喜悦 , 专注地为玉攸容布菜。
这€€傻孩子€€。
玉攸容失笑, 就着€€梅盛雪眉间的喜悦 ,多食了昨日一倍的饭。
流萤在亭外€€看着€€, 忍不€€住将自己埋进旁边画屏的怀中, “主子€€今天多吃了好€€多饭呢 !等圣僧进宫来, 我就把为主子€€布膳的活交给他 。就是€€为主子€€按摩是€€他,为主子€€更衣是€€他, 为主子€€布膳还€€是€€他。好€€哥哥,我要失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