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自倾不得不抬头,和一双阴翳狭长的眸子对上。
“呦,我当是谁坐个轮椅在这儿晃悠,原来是老同学啊,这不巧了吗。”林世恒一头桀骜不羁的蓝发,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眯起的眼睛更像是看上一件有趣的物什,打量着轮椅上的人。
“怎么,老同学不会是把我给忘了吧?”见他不应,林世恒继续开口。
温自倾怎么可能忘,林世恒这张脸即便是烧成灰他都认识。
五年前,温自倾再次踏入校园,去到国际中学读高一,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林世恒……
荣叔见温自倾迟迟不说话,对面的人也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便谨慎地要推着轮椅离开。
却又被挪步而来的林世恒挡下,“怎么,这么久没见,还没学会走路啊?啧啧啧,也怪你,当时退学退的那么突然,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教你。”
林世恒口中的教便是一些抢他轮椅,用烟头逼迫他的霸凌行为。
温自倾右手收紧,始终带着的笑在这一刻完全收起,他冷冷开口,“你不是也这么久了也没学会做人。”
“呦,本事见长,敢还嘴了,不是之前那个畏畏缩缩,求我放过的小残废了。”林世恒嘲讽地感叹道。
“人都在变,除了你还是那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人渣。”温自倾骂完,荣叔便立即推着他离开了。
这一次,林世恒没有拦,他看着匆忙离去的身影,满身的混账气息释放出来,眉眼中的玩味更是难以掩盖。
……
叮嘱荣叔不要把这个事跟别人说,温自倾正常回到了温家的别墅。
晚上,温自倾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搓着腰腹旁几个黄豆大小的疤,时间仿佛可以愈合一切,曾经面目可憎的疤痕如今淡成了灰色的斑点。
温自倾以为他的内心早已愈合,可未曾想再次遇到林世恒,依旧是下意识地颤抖。
他不停地安抚宽慰着自己,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保持微笑,冷静下来……
一遍又一遍,像之前一样,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平静下来,脑子里反复着陆景融的不冷不热和林世恒当年居高临下的霸凌。
他被一群人逼至厕所的角落,林世恒叼着烟,满眼的不屑,忽明忽暗的烟蒂最终在他身上摁灭,伴随而来的是林世恒冰冷嘲讽的话语,“一个瘸脚的残废也配人喜欢?”
他配吗?
他配被人喜欢吗?
没有人能回应藏在心底的疑问……
清脆的声响将温自倾拉回现实,是他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玻璃杯,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一片,它蹲下身子去捡。
葱白的指尖却是被碎片划破,锐利的刺痛将他从烦闷不安的情绪中捞起,随后内咖肽等神经递质的释放让他觉察不到疼痛,愉悦感反而开始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温自倾回到房间,他坐在写字台前,出神地盯着桌上裱好的墨宝。
这是父亲秦正为他写的一副字,是他的名字€€€€温自倾。
父母给他起名自倾,希望他骄傲自信。
良久,温自倾有了动作,他提笔开始写字,指尖的殷红顺着笔杆缓缓淌下,混着黑色的墨迹,最终出落成两个字€€€€
自轻。
第2章
第二天早上,温自倾一切如常地下楼吃早饭。
虽然他跟陆景融结了婚,但两人还是在温家别墅住着,哥哥温致仕和父亲秦正并不放心他们搬出去。
一楼餐厅€€€€
温致仕坐在圆桌旁,见又是温自倾一个人从电梯里出来,便忍不住皱眉,“陆景融昨晚又没回?”
温致仕比温自倾大了七岁,兄弟二人长得有几分像,但因为几年前母亲温明珠去世,温致仕接管温氏集团的缘故,他身上更多的是威严与沉稳。
“他的公司刚起步,事情太多,有些忙不过来。”温自倾挨着他坐下,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带上笑,帮陆景融解释道。
“温、自、倾。”
温致仕一字一顿地喊着他的名字,眸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别笑了,难看死了。”
被训了温自倾也没说什么,随即垂眸收敛了笑容。
头顶暖色的灯光洒了下来,在他眼下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像是盛住了眸光失落的影子。
然而温致仕面色依旧冷,“我同意你们结婚,是让他好好陪你照顾你的,不是让他夜夜不归,冷落你无视你,让你自己一个人空守着的!”
温自倾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无言以对。
“给他打电话。”温致仕是命令的语气。
温自倾一僵,艰难道:“他真的是在忙,公司确实很多……”
“现在立刻马上!”温致仕掷地有声地截了他的话语。
……
几分钟后,电话被接起。
那一端陆景融的声音稍显疲惫,衬得温致仕武断又冷漠,“我不管你在忙什么,十分钟内给我回到温家。”
挂了电话,温自倾刚开口喊了声哥。
便被温致仕冷声打断:“闭嘴。”
父亲秦正恰巧从楼上下来,对着温致仕道:“怎么回事,我从楼上便听到你喊的声音,温致仕,不要把倾倾当成你手底下的人训。”
温致仕淡淡地扫了眼秦正,不冷不热地喊了声爸。
温自倾也跟着喊了一声,相比之下他的语气便热络亲切了许多。
他自小便是秦正看大的,一直都跟他亲厚,当初温致仕不同意自己跟陆景融的婚事,温自倾便去找了秦正,没几天温致仕便松了口,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只是如今看来,温致仕依旧是讨厌陆景融的。
秦正应了一声,顺手理了理温自倾的衣领,然后挨着他坐下,“怎么了,好好的你哥为什么说你?”
“也没什么。”温自倾简单几句带过。
秦正听完,沉思一会儿道:“你哥说的没错,小陆也确实好多天没回来了,有二十四天了吧,是应该回来看看,吃个早饭而已,耽搁不了几分钟。”
温自倾没应,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反倒是一旁的温致仕斜眼看了过来,难得提了几分嘴角,“二十四天?呵,您老人家倒是记得清楚。”
“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秦正沉了脸,明显的几分不悦。
这个儿子跟妻子温明珠是一模一样的脾气,之前对自己还有对父亲的尊重,六年前妻子因病去世,温致仕接手集团后,便愈发的霸道专、制了。
温致仕挑了挑眉,不做丝毫解释。
温自倾不想看着家人因为自己的缘故吵架,便笑着出来打圆场。
“温、自、倾!”
温致仕又一次喊了他的全名,眼中带着凌厉,“我有没有说过别这样笑了!”
温自倾垂眸,彻底噤了声。
“在家里你喊什么喊?”秦正训斥道。
“你又知道什么?在这儿瞎掺合!”温致仕丝毫不让。
秦正虽然还拧着眉,到底也没说什么。
诡秘的静寂中,十分钟很快便过去,然而丝毫未见陆景融的影子。
温自倾心里清楚公司离得远,而且又一堆事,不可能是说回来就回来的。
然而直到这顿早餐吃完,陆景融也没回来,看着温致仕脸色愈发地冰冷,温自倾主动开口,打破了寂静,“哥,他确实忙,昨天我们见面了,他陪我吃了饭,还待了一会儿。”
温自倾继续撒谎道:“是荣叔开车送我去的,吃完饭他还招呼助理送我回来。”
温自倾很擅长撒谎,用最简单的语言,拉上别人作证,谎言中再包含一些真实的内容,说话的时候不要心虚,要敢于直视别人的眼睛。
这是温自倾在一次次的实践中,自我攒下的经验。
温致仕没说话,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那双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芒,亮如灿星,让人心生怜爱。
他终究是没再说什么,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见他走了,像是一块石头落地般,温自倾悄悄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心底更深处涌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秦正给他夹了筷子菜,放在碗里的时候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皱着眉询问:“手这是怎么了,划伤的吗,怎么这么不注意,搞出这么大一个伤口。”
已经走到餐厅门口的温致仕,听到秦正的话,脚步微顿。
他回身看了眼温自倾的背影,在门口打了两个电话,然后重新回到餐厅,对温自倾道:“吃完饭出来找我。”
温自倾不明所以,抓紧时间喝完剩下的粥后,便出去了,他刚打开车门,便听到他哥道:“我给你约了两个人,邵华还有沈牧航,你选一个。”
听到之前心理医生的名字,温自倾主动解释道:“昨天晚上杯子碎了,手是捡玻璃时不小心划伤的。”
温致仕看都没有看他,更没有理会。
温自倾再次重申,“我真的没事,不需要去见邵医生。”
“好,那去见沈牧航。”温致仕拍板决定。
沈牧航是蔚明集团的大公子,一直喜欢温自倾,也是温致仕一直看好的跟温自倾结婚的人选。
“哥,我已经结婚了!”温自倾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发出的声音几近破音。
“结了吗?哦,好像是结了,家里天天你自己一个人晃悠,我还以为你丧偶了,不过也差不多。”温致仕冷冷接道:“上车,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温致仕向来说一不二,而温自倾又是坐在轮椅上,更是别无他选。
他们直接到了一家高档的咖啡厅,温自倾一眼便看到了里面的沈牧航,他穿着高定衬衫,剑眉星目,眼神像是雷达一样第一时间便锁定了他们。
温自倾被人从车上架了下来,却依旧不愿意进去。
“随你。”温致仕也不在意,自己一个人进去同沈牧航聊了起来。
看着俩人谈笑风生,温自倾整个人如坐针毡,他恨不能推着轮椅冲进去,把俩人分开。
好在温致仕很快就出来了,然而他并没有理会温自倾,径直上了后座,便吩咐司机开走了。
温自倾坐在轮椅上,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的尾气,甚至连一句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落在了咖啡厅门口。
直到有人的手搭在轮椅上,他才骤然清醒,抬头便见到沈牧航肆意张扬的笑容,“别看了,你哥走远了。”
温自倾攥着轮椅把手,声音发紧,“我哥跟你说了什么?”